年初一的京城上空,本是一个好天,万里的晴空上高悬一只朗日散发着万道金光,大梁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好天了。
    不知何时,当人们惊觉不对时,天上的朗日已看不真切,迷迷蒙蒙的一团模糊。乌云先是来了薄薄的一层,他的身后拖来了厚厚的一大片,人们大惊,狂沙已经伴随着怒风的呜呜声卷席京城,百姓们捂着头,闭着嘴在黄灰色的世界里急急的奔跑着。
    哐啷一声,殿外的大风吹翻了殿上的紫檀木架,立刻有大臣着急的上前扶正。紧跟着,噼里啪啦的声响将死寂的大殿吵醒,黄沙自门外随着狂风如潮水般涌入,立于宫廷门口的侍卫赶忙推上大门。
    殿内变得昏暗起来,众人仍能听到屋外那怒号的风声和狂沙席卷万物的簌簌声。张甫之依旧跪着,头死抵着冰冷的地面不肯抬头,这是他最后的倔强,相王冷冷的看着,他已经用巨大而柔软的身躯将猎物死死地缠住,血盆大口也早已张开,但他还是需要等待皇帝的意思。
    百官一片死寂,没有一个人敢说话。顾之章和顺王在刚刚的变故中悄悄地挨得很紧,只是殿门突然关闭,昏暗的光线让人不易察觉罢了。
    萧成渝的大袖一甩,重又坐回了冰凉的龙椅之上。他冷冷的望着跪在地上的二人,一个手中高举着圣旨,头朝下低着,始终不肯收回双手捧着的圣旨,萧成渝知道,他还不满意,萧成渝虽然处理了张甫之,但是对于老皇帝的安排,萧成渝并未松口。
    张甫之的头死死地抵着冰凉的地板,萧成渝懂这个老头子倔强的脾气,他虽然嘴里高喊着谢主隆恩,但萧成渝一句话,就要让他退出政坛,他心里如何甘心。
    这二人,一个是前朝老臣,学人领袖,于自己登基有不可磨灭的功劳;一个是大梁皇室,江南之王,手上有老皇帝的遗诏,这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百官屏住了呼吸,他们没有一个人说话,不是怕了相王,也不是不喜张甫之,而是他们和相王有着同样的心态,他们在试水,想试试这坛新水究竟有多深。
    萧成渝知道百官的心思,也知道这是相王对自己考量的手段,他冷冷一笑,寒声道:“怎么,尔等对朕的话,还有疑虑?”
    尔等可以是指张甫之和相王,也可以是指在场的所有人,相王知道,萧成渝这个人很硬,是坚冰,和老皇帝不同。他抬起了头,第一次正视了萧成渝,但他的脸上却挂着顺从的微笑:“臣遵旨!”
    “臣等遵旨。”
    唯有张甫之一人依旧跪在地上,头死死地抵在地上,不肯抬头,用沉默表示强烈的抗,议,萧成渝冷笑道:“左相心里可是不服?”
    “臣不敢。”张甫之嘴里呼出的热气喷到冰冷的地面上转成凉风又弹到了自己的脸上,他感到了一丝清爽,然后就缓缓地站了起来。
    就在众人都以为张甫之妥协了,谁知他一个潇洒的转身,竟然背对着新皇。众人愕然的看着老头子,心想这老头子不想活了吧。谁知张甫之更出格了,他大步一迈,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潇潇洒洒的推开了殿门,头也不回的一头扎进了漫天风沙中。
    砰的一声,殿门合上的声响传来,惊愕的众人被惊醒。顾之章摇了摇头,顺王显得有些无奈,众人将目光落向相王,想看他会不会借此朝张甫之发难。
    新皇登基的第一天,蔑视朝堂,蔑视圣上,这可以是死罪的。
    相王很老实的闭了嘴,不发一言。众人见相王不说话,心里忐忑,愈发的不敢说话了。萧成渝笑了,这回不是冷笑,而是揶揄的笑,“这个老头子!”
    新皇的一句话,众人听不出究竟是怎么个意思。萧成渝显然没有追究顾之章的意思,他说道:“今日大典,有劳诸位爱卿费心费力了。自先皇离世起,朝中大小事务都需劳神费心,诸位爱卿也是辛苦了,今日就散去吧,好好休息。”
    百官听着殿外的风,心想,出了宫,这路怕是不好走哇。
    “圣上,今日还有一事未决。”
    众人寻声望去,见又是相王开口,心中都是激灵,这个胖子,不止脸皮厚,还胆子大。果然,萧成渝的脸拉了下来,“说!”
    “圣上,恒王萧成贤毁坏先皇遗体一事,还未有个说法呢。”相王脸上露出了讨好的笑容,但并未得到萧成渝的体谅,百官心里一凉,这个胖子,今天是铁了心要搞事情啊。
    萧成渝猛地站了起来,他的手握住了两侧椅子上那张牙的龙头,握的很用力。相王低下了头,眯缝着眼偷偷地看顾之章和顺王。
    顾之章虽然无奈,但也不得不佩服此人手段老辣无比。有些事,萧成渝不知道,作为先皇临终托付的辅国重臣的他们,可是心里明白的。按照早先算计好的,这事该由张甫之牵头提出,他和顺王迎,合,这样得罪皇帝的是张甫之,他们也就吹些冷风罢了。
    但没想到相王手段如雷霆般迅猛爆裂,一出手就将张甫之踢出局,现在又胆大到追究恒王一事,顾之章和顺王不得不从旁辅助,最让顾之章担心的事情就出现了,新皇的第一日朝政,相王就已经隐隐的把持了朝堂的走向,这会给自周霖宜离开后摇摆不定的百官带来非常不好的影响。
    萧成渝瞪大了眼,两道剑眉似乎能闪出寒光,他说:“恒王手执太祖金牌,此事已有祖制,还需何言?”
    “死罪固然可免,活罪也是难逃。”相王悠悠的说。
    萧成渝不说话了,皇帝不说话,一般只会表明自己的愤怒,这与张甫之无声的抗,议不同,皇帝的无声,比山崩地裂还可怕。
    窗外的风更大了,众人恍若听到了惊雷炸响,都在暗自猜测,莫不是等会要下暴雨?
    顾之章露出了苦笑,不得不站出来说道:“龙体威严,圣上贵为天子,身体发肤皆是天道体现,恒王虽有金牌庇护,但天命难违啊。”
    顾之章抬出比皇帝家祖宗更大的东西来压萧成渝,那就是不同皇帝家共同的祖宗,天。哪个皇帝都可以叫天子,但是一旦摆到朝堂上来说,萧成渝竟无法反驳。
    顺王见顾之章说话了,也不得不开口道:“先皇一生无愧于江山社稷,临终时还要遭此大难,实在是......”顺王的话没有说完,掉了几滴眼泪,他要做的只是向朝堂上的众人表明自己的态度,而不是向皇帝发难,毕竟以他目前的处境来讲,很尴尬也很危险。
    百官见顾之章和顺王竟然都支持相王,心里大是惊讶,暗自揣摩着此间的厉害关系,但无论如何揣摩,都如同隔雾观山,越看越缥缈。
    萧成渝走下了龙椅,来到了相王身前,他露出了温和的笑容,这在萧成渝那冷酷的脸上是极为不搭调的,就像是相王那肥脸若是摆出冷酷的姿容一样不搭调。
    萧成渝拍了拍相王的肩,说道:“皇叔高才,朕果然需要多多仰仗。”
    相王的两腿一软,粗粗的肉脖子好似承受不了那肥硕的头颅的重量,噗通一声就重重的砸在了地上,“臣不敢。”
    萧成渝并未让他平身,而是跃过他来到了百官中间,百官皆让道,萧成渝望着前方紧闭的大门,像是在对空气说话一样,“自今日起,削去恒王一切爵位,贬为庶民,收回所有皇家赏赐之物,除去宗庙之位,永生永世不得再用我皇室萧姓。未有圣旨,终生流放,不得入京。”
    “臣遵旨。”
    萧成渝大手一挥,也未让众爱卿平身,而是直接朝门外走去,“散朝!”
    众人刚想高喊吾皇万岁万岁,却又被不和谐的音符打断,“圣上,臣还有事恳请圣上恩准。”
    萧成渝猛地转过身来,一个箭步冲向了跪在地上的相王,相王被萧成渝吓的朝后翻去,萧成渝死死地盯着双手倒扶地面的胖子,眼中杀机闪现,身上的寒意恍若将乾清殿冰封。百官咬着牙打颤,头扣在地面上,他们想起,这个新皇,和太祖一样,是战场上杀出来的皇帝。
    百官都以为下一秒萧成渝会抽出佩剑,相王将血溅当场,谁知萧成渝并未抽剑,只是从嘴里艰难的挤出了一个字来:“说!”
    相王朝后支撑着身体的双手猛地发力一推,肥胖的身子朝前一涌,他的头撞在了萧成渝的脚边,“臣奉召进京,却误了时辰,没有识破皇后乱党之计谋,害圣上深陷险境,又将祖宗太庙置于歹人之手,实乃有负先皇重托,特来请罪,恳请圣上削去臣的王爵,贬为侯爵,以治臣的渎职之罪。”
    萧成渝望着匍匐在自己脚边的这枚瑟瑟发抖的肉球,他知道,那全身忍不住的震颤是装出来的,这让他忍不住恶心。
    “准奏。”说罢,萧成渝就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百官回过神后,确定萧成渝已经离去,顿时一片哗然。顾之章自地上站起,看了一眼依旧匍匐在地的相王,他原本挺拔的身姿逐渐佝偻起来,这个胖子,好厉害也好可怕。
    顺王警觉的望了自己这个王弟,对别人狠还不是真的狠,对自己狠才是真的狠。秦朗就对自己够狠,所以他是潜藏在深渊的蛟龙。现在秦朗不在了,相王打算蜕变成翱翔天际的蛟龙了。
    相王像是反应比众人慢半拍似的,猛地又朝后倒去,双手倒扶着地面,肥脸转而望向众人,露出了惨淡的笑容:“真是吓煞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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