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烧得浓烈,地上的积雪受不了烈火的炙烤而逐渐消融,於水刺啦一声化作一股白气投入火海,热浪在空气中折叠,这皱褶中,那一团轻轻的白气也消失不见了。
    横亘的房梁是名贵的金丝楠木,缝隙自一端延伸到了另一端,透过缝隙还有火舌向外吞吐。一切都被点燃了,焚烧着大梁的历史。
    台面上的泥人还未被殃及,炽烈的高温将身躯中的所有水分蒸干。没有声响传出,只是一条裂缝自面人皇帝的那炯炯有神的双目间撕裂。
    房梁在烈焰中烧得噼啵作响,终于不堪炙烤,咔擦一声断裂,将地下的皇帝,皇后,大臣们压得粉身碎骨,烧成了灰烬。
    京城内的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这里,后世曾有老人回忆这一天,说道:“那场火,大哟。”
    当顾之章和张甫之急急的赶到这里来的时候,眼前的只有一片火海。冬季干燥,京城又多以聚居为主。大小的院子,逼仄狭窄的巷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格局,注定这场大火将殃及池鱼。
    无数的民居糟了殃,来不及躲避的百姓在火海中传来最后的呐喊,声嘶力竭。侥幸逃脱的人跪在雪地里,双脸被大火照的通红,泪水滴在雪地里,烫出了一个个洞。
    张甫之的手开始颤抖起来,颤抖逐渐蔓延至全身,他的耳际响着烈焰的咆哮和百姓不甘的哀嚎,他朝皇宫的方向大骂,“你他妈的还是人吗!”
    起了寒风,火势更重了些。张甫之的骂似乎随着寒风送到了凤仪宫,凤仪宫门前,负手而立的皇后虽然看不见,但她的眸子里印着火光,“为了大梁的将来,死点人算什么。”
    周若琳发现,皇后越来越有老皇帝的身姿了。
    这场大火给张甫之的灵魂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哪怕是天凉郡外那一战,都未有让他如此动容过。后来,那本传承万世的史书上,开篇的第一句话就是:某年某月某日,京城大火,死伤者众,乃党争祸也。
    这本史书历来为后世学者津津乐道,算是史学圣经。其中历数各大梁各代君王事迹无不详尽,内中公正无偏激,但为何开篇之语却用上了某年某月某日这样模糊的词语。
    后来学者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但他们都没有亲眼见到这场大火,自然也不能明白张甫之心里想的。历史就是在偶然中诞生的,但又何尝不是必然。
    所有人都知道老秦家起火了,但最该知道的反而不知道。当顾之章拉着张甫之费力的敲开了晋王府的大门后,被忙乱的晋王府家仆下了一跳,难道皇后也对晋王府动手了?
    当他们跟随神色慌张的张大管家来到了萧成渝的住处,才知道发生了什么,晋王妃周若彤要生了。
    顾之章气的直接在地上跳了起来,“早不生,晚不生,怎么偏偏挑这个节骨眼生。”
    张叔的脸瞬间拉了下来,“御史大夫是何意思?”
    “老秦家快被火烧没啦!”顾之章急道。
    萧保梁和萧保君回到了凤仪宫,皇后问:“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萧保君拍着胸脯道:“秦朗那老儿,早就被一把火烧成了灰烬。”皇后没什么表示,继续望向萧保梁,萧保梁严肃的说道:“我等率兵抵达秦家时,据家仆所言,恰逢秦朗刚刚归来。是以我兄弟二人索性杀了进去,打他个措手不及。”
    皇后满意的点了点头,萧保梁接着说:“中途所问多人,确认秦朗就在府上无疑,但我等遍寻全府,不见秦朗那老匹夫。想来必有暗道藏身之所,是以我兄弟二人索性一把火将他烧了个干净,断无生还的可能。”
    皇后的心顿时一沉,脸色也有些难看起来,“你能确定秦朗已死?”
    萧保梁沉声道:“左右邻舍,绵延数里皆被我等点燃,秦朗就是有通天之能,也插翅难飞。”
    “你有几层把握?”皇后的眼光逼视着萧保梁,萧保梁不敢直视皇后那锐利的目光,他低下了头,但语气依旧坚定,“我有九层把握。”
    “只有九层!”皇后大怒,萧保君露出了不屑的面容,既是觉得兄长未免太过不自信了些,也不屑皇后过于重视秦朗了。
    萧保梁的头上布满了汗水,“对方是秦朗,我只有九层把握。”
    皇后叹了一口气,“就是因为他是秦朗啊。”
    “娘娘,接下了该如何行事?”
    “该有个了断了。”皇后的眼中露出了复杂的神情,里面有严肃,有担忧,有坚定,但更多的是如城中的那场大火一般热烈。这将是她一生最大的手笔,不止是为了太子,也为了她自己。
    对于皇后来说,皇帝那数十年的阴影过于沉重,压的她喘不过气来。皇帝活着的时候是不可战胜的,但哪怕是战胜死后的他,也让她能够享受到这一生唯一的成功与幸福。
    她的资本,就是她活得更久。
    “你父亲呢?”
    “在府上。”
    “周霖宜呢。”
    “据说被老秦家的大火吓晕了过去。”
    “废物。”皇后气的发抖,就像是张甫之在老秦家门口一样,她吸了一口气,强行按捺住了自己心中的怒火,她说道:“速派人知会周霖宜,让他率领满朝文武入宫,不得有误。”
    萧保君领命去了,萧保梁问:“晋王府那边怎么办。要不要末将派人,直接......”萧保梁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皇后却摇了摇头,“不妥。一场大火,烧了老秦家已经够了,若是此时再明目张胆的对萧成渝动手,势必会激起民变。那时候,哪怕能除掉萧成渝,那各怀鬼胎的十一路王爷估计也会趁势而起,本宫岂能让他们如意?”
    “那该怎么做?”
    皇后低头沉思了一会,说道:“传旨,宣萧成渝入宫。”
    “去哪?”
    “自然是勤政殿。”
    “那里!”萧保梁忍不住惊呼出声,皇后却冷笑道:“既然是皇帝最器重的儿子,那就让他陪葬好了。”
    萧保梁再次低下了头,“臣领旨。”
    萧保梁走后,太子自阴影里走了出来,他望着母亲的眼,说道:“你不如父皇。”
    皇后笑了,走了过去,拍了拍太子的肩膀,欣慰的说道:“我儿果然长大了。”紧跟着,皇后转身望着门外,说道:“你去太庙等百官,当着列祖列宗的面,你风光接管这大梁天下。”
    “你不去?”太子问。
    “我得在勤政殿等萧成渝,既然皇帝那么赏识他,就让他下去陪他好了,也不枉一场父子。”皇后说的寒意逼人,充满了恨意。
    太子低下了头,第一次像个孩子一样,“你可别死了。”
    皇后望着太子,第一次发现,太子已经这么大了。
    萧成渝和顾之章,张甫之站在大院里,眼中全是挣扎之色。屋内的呐喊声一次次传来,每次都如利爪一般将他的心撕开一道道裂缝,他真希望可以代替周若彤。
    顾之章拉着萧成渝的手说道:“王爷,行大事者难顾小节,形式迫在眉睫,再不动手,就晚了啊。”
    萧成渝依旧望着屋内的屋子,痛苦的说:“不行,不行,本王不能抛下王妃一人而去。”
    顾之章气的跺脚,萧成渝一向是果决之人,怎么临近关头,却这么优柔寡断起来。张甫之明白萧成渝,皇帝生前曾对他说过,我这个儿子什么都好,就是心太软。
    世人都叫他冷面王爷,皇帝知道,面冷不是心冷。
    张甫之说:“王爷,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若是太子登基,大梁虽大,可有你与王妃的容身之处?”
    萧成渝的脸在颤抖起来,不甘与愤怒充斥上脸,潮红一片。他再次痛苦的说道:“没了若彤,要这皇位又有何用?”
    顾之章真想撸起袖子扇他一耳光,张甫之却直接拉住了顾之章,他转身欲离,“王爷,我们在宫中等你。这个皇位,任何一个皇子都可以不在乎,但你不行,先皇与顺王的美事,在当下绝不可能重演。”
    说罢,张甫之就拉着顾之章离去了。顾之章担忧的回望了一眼,说道:“他能赶来吗?”
    “不要怀疑圣上的判断。”张甫之冷静的说。顾之章不说话了,这时候,恰在门口遇到了传旨的太监,太监见到两位大臣,忙说道:“哎呦,我的两位老大人哟,这都什么时候了,二位还在此处闲逛。”
    “宫中有事?”顾之章明知故问。
    “圣上病危,传旨诸位大臣前往太庙。”太监捏尖了嗓子急道,转而他又故作神秘的压低了声音说道:“这回,圣上怕是真不行了。”
    顾之章刚想呵斥,张甫之拉住了太监,“公公,借一步说话。??他自袖中取出一块美玉,塞到了太监手上,“这是皇上赐我之物,乃是宫中典藏,其价值无量,可抵一城,还请公公明言。”
    太监眼中露出了挣扎的神色,不久,他收起了玉,压低了声音道:“孙殿青将军已死,百官将齐聚太庙拥护太子,老大人若想有条活路,要认清时势啊。”
    太监入了王府,顾之章满脸不可思议的说道:“张大人还会行此事了?”
    “此一时彼一时。”张甫之直接转身,“圣上已归天。”
    “那你去哪?”
    “右相府见百官。”
    萧成渝在房内握紧了周若彤的手,周若彤大口的喘着凉气,苍白的脸上全是汗水,“王爷去吧。”
    萧成渝摇头,“等你母子平安后在走。”
    “来不及了。”
    “我等。”
    周若彤急道:“皇帝这个位置,你必须做,不然我们都得死。”
    萧成渝低下了头,眼中竟然流出了泪。这时候,门外闯来了家仆,急声道:“王爷,有圣旨。”
    周若琳迟疑的跟了出来,不知为何,她的心里总是有些害怕,太庙那个地方,太阴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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