叠高,很快就超越了皇宫里的所有建筑物,成为城中最高的那座。
    铁塔不远处的凉茶铺里,坐着三个监工。
    郑佼佼与莫翛然一桌,老头单独一桌。
    郑佼佼道:“我们师兄弟好久没聚了,何不同坐?”
    老者摇头道:“我刚刚背叛了莫生,他此刻恨我入骨,我不能给他机会杀我。”
    郑佼佼笑了下,好似觉得好笑,但其间又夹杂了些不易察觉的嘲弄:“你们一贯很好,总不能为了这点小事闹翻。”
    莫翛然说:“我不觉得是小事。”
    老者也点点头:“的确不小。”
    郑佼佼说:“上天不公,才使小事变大事,待我突破了桎梏,从此以后,金丹元婴化神接踵而来,回头再看,便又是小事了。”
    “或许吧。”莫翛然对他描述的美好前景兴致缺缺,反倒在意铁塔的位置,“这个地方,离皇宫很近。”
    郑佼佼说:“吸收龙气,本也是阵法中重要的一环。”
    莫翛然嘴唇微微一动,却只是低头抿了一口茶水。
    郑佼佼说:“明明胜利在望了,我却有些不安。”
    莫翛然看着并不在乎他的心情,只是郑佼佼一直盯着他,似乎他不接话就要盯成望师弟石,便随口道:“是吗?”
    “我思来忖去,唯有你,叫我不能安心。”郑佼佼的脸本来就很长了,如今拉下来,好似又长了些。
    莫翛然斜了老者一眼:“还有他在。”
    郑佼佼沉默了下道:“你可愿意以三魂立誓,助我突破金丹境,不做任何对我不利的事?”
    莫翛然说:“我若不愿意呢?”
    郑佼佼看着他,认真地说:“那我只能在入阵之前,先杀了你。”
    不远处——
    “咚”的一声。
    铁塔封顶竣工了。
    第219章 镐京有危险(下)
    若这个时代有闹钟, 那么刚刚“咚”的那一声, 便是响铃,意味着等待莫翛然回答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郑佼佼两只手都放在桌上,好似在抚摸茶杯,可是在指尖流动的真气说明他正处于蓄势待发的状态。
    莫翛然低头, 啜了口茶, 目光甚至没有放在对方的身上,悠闲自在的样子仿佛在暗示自己是友非敌的态度。
    “我可以起誓助你完成大阵, 至于你能否突破金丹境……我从不将自己的命运寄托于别人的运气上。”莫翛然嘴角噙着一丝讥嘲道,“你若想万无一失, 杀我也可,但杀我并不比突破金丹容易。”
    这句话的确令郑佼佼深有感触。同门多年,他自然清楚莫翛然城府有多深。正因为深, 他才忌惮, 正因为忌惮,才多疑。
    时隔多年, 他又面临选择。
    当年, 他选择孤注一掷,杀程鹤成, 终是拿到代表无回门掌门的魂印以及镐京大阵。如今,面对更大的赢面, 他应该选择……
    郑佼佼手指搓着茶杯的杯沿,目光深邃,嘴角却先一步弯起来:“想当年, 我们迟迟无法突破, 便疑心无回门的功法。包括你我在内, 都弃了破玄要术。你开创傀儡道, 我选择魂修。起初那阵子,我们一边防着师父发现,一边私下里交流心得,其乐融融。”
    莫翛然被勾起昔日回忆,神色渐渐缓和下来。
    郑佼佼说:“焉子与大将都是受了你点拨,不然,大将当初也不会有机会逃出生天。”
    莫翛然笑了笑:“你还在耿耿于怀?”
    郑佼佼总觉得他笑容中蕴含深意,又怕是自己疑神疑鬼,强忍着不适道:“你还想与他联手杀我,哦,还是手下留情了,没有叫白虎王参加。”
    坐在另一桌的老者动了动耳朵,却没有看过来。
    莫翛然说:“那时他还在西陲。”
    郑佼佼觉得感情拉拢得差不多了,便随口提醒他立誓,莫翛然竟也没有玩弄文字,按预先答应的,以三魂立誓助他完成大阵。
    得来得太轻易,郑佼佼又有些彷徨,突然问道:“你这具身体是真正的身体吧?”
    “你我相识这么多年,难道还有假?”
    郑佼佼眯了眯眼睛,还未说话,莫翛然便主动道:“难道你要我用身体也立个誓言?”
    “你愿意么?”
    “呵。”
    郑佼佼道:“其实用身体立誓也没什么,毕竟,你还有一个好儿子。他如今已是天地鉴主人,储仙宫的少夫人。统御正道,征服武林,这不是你梦寐以求的么?”
    莫翛然道:“你应该已经知道,我们迟迟无法突破金丹与功法,与身体都无关系。既然没有关系,身体还是旧的好。”
    此时,现场督造铁塔的沐开森已经带着人过来了,郑佼佼还是抓紧时间问了一句:“那你有没有后悔生下了一个不省心的儿子?”
    莫翛然笑了笑:“亲生的。”
    郑佼佼垂下眼睑,似笑非笑地说:“那恭喜。”
    说话间,沐开森等人已经走到近前。
    郑佼佼站起身道:“接下来,就要靠二位为我护法了。”
    莫翛然道:“你如今用的是魂体,万一阵法有所差池,不怕魂飞魄散吗?”
    关键时刻来临,郑佼佼反倒不再疑神疑鬼婆婆妈妈了。此时日过中天,艳阳高照,处处生机。他甩了甩袖子,意气风发地朝着铁塔的方向走去:“修道人,与天争命。”
    *
    作为北周最尊贵的建筑,镐京皇宫的角楼一直享受着独一份的视野。可如今,却被一座铁塔挡住了视野。
    王昱站在角楼上,手扶着栏杆,他身后站着胡誉和张财发。
    张财发此时厚重的衣服下,已是两股战战,全靠着对皇帝的畏惧,才勉强维持住镇定。胡誉倒是镇定,只是脸色不大好看。
    王昱说:“疏散了多少百姓?”
    胡誉低着头:“直至我进宫,不到两成。莫翛然的手下在城门附近游击骚扰,不少世家也在逃离之列,现场十分混乱。幸好有秦岭派弟子维持秩序,目前我们把守这启夏、延兴等五道门。”
    王昱平静地点点头:“蒲相呢?”
    “岑报恩亲自护送出城了。”
    “你带着宫里的人出城吧。”
    “陛下?”胡誉震惊地看着他。
    “快去吧。”王昱挥挥手,“朕大约能支持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能带多少人走就带多少人走吧。”
    胡誉犹豫了下,才道:“臣遵旨,恭请圣安。”
    张财发嘴唇哆嗦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胡誉离去的背影,心中正纠结,就听王昱淡淡地说:“若张辕在此,此时定然已经准备了许多逗趣的话讨朕欢心。”
    张财发身体一抖,忙跪下道:“奴婢愚笨。”
    “若俞双喜在此……”王昱顿了顿,突然笑道,“他大抵是要跟着铁蓉容帮莫翛然的。若张阿谷在此,也不至于似你这般的惊慌失措。”
    张财发伏在地上,惊惧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罢了。”王昱兴致缺缺地说,“朕是皇帝,身边要有人伺候,是不会放你走的。你去传膳吧,朕今日就在此处用膳。”
    张财发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是离鬼门关远了还是近了,颤巍巍地起身领命。
    早过了午膳时间,御厨早就准备好了御膳,很快就上了。
    张财发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退路,反倒冷静下来,依照规矩给王昱上菜。然而王昱十分难得地伸了手,将桌上的菜重新调整了顺序。
    不爱吃的推得远远的,爱吃的放在近前。
    王昱放完后,才满意地点点头:“朕早就想这么做了。”
    张财发要给他夹菜,又被他推开。王昱说:“朕自己来。”拿着筷子,运指如飞,与往常吃饭的样子完全判若两人。
    要不是张财发这两日寸步不离地跟着他,确定没有掉包的可能,应该要怀疑眼前这个是替身了。
    王昱吃得很快,到七分饱的时候下意识地放慢了速度,却还有些不甘心,便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他突然问:“你觉得朕是好皇帝吗?”
    “当然。”张财发凭着本能回答完,就陷入了词穷。花式夸皇帝本是内侍的必备技能,张财发私底下也没有少练习,但刚刚从鬼门关溜达回来,脑子还在路上,竟半天没答上来,直到被王昱瞪了一眼,才现场组织语言,“奴婢小时候听人家说,能让百姓好好活下去的,便是好官。陛下是天底下最大的官儿,百姓都在你的治下生活,都活得好好的,您自然是好皇帝。”
    王昱说:“既然都活得好好的,你为什么进宫?”
    张财发又被问住了,讷讷道:“陛下不是说皇帝身边要有伺候的人吗?奴婢就是进来伺候陛下的。”
    “倒有几分急才。”王昱笑了笑。
    张财发说:“奴婢肺腑之言。”
    “那你如何看云中王和陇南王呢?”
    这话题张财发不敢碰,只好说:“奴婢在山村里长大,不知山外事。”
    “他们都不如朕。”
    王昱拿着筷子在那里指点江山:“云中王背靠世家,日后必受掣肘。世家越是树大根深,百姓越无立足之地。什么治世明主,那不过是世家为了将来的利益,短暂的牺牲眼前,为他造势罢了。这好比向钱庄借钱,今日拿了多少,日后必然会加倍吐出来。”
    楼里只有他和张财发两人,张财发不敢置喙,自然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陇南王能征善战,却不善治国。若依他的打法,东西南北的胡打一通,不出五年,北周就会陷入钱粮荒,到时候,百姓就没什么好日子过了。”
    张财发回过神来:“陛下英明。”
    “朕也不英明。朕若英明……”王昱用筷子遥遥地指了指那拔地而起,顶天而立的铁塔,“它就不该在镐京城里出现。”
    *
    铁塔很高。
    当然,这个高是相对的,至少在傅希言的见识里,并不算什么,但在北周百姓眼里,就很了不得了。
    他们前两天就听到城中严查的风声,今晨起来又听说昨夜里有人攻城,所以坊长一叫他们收拾东西出城,大多数人都立马应了,也有少数的顽固者,誓与家宅共存亡。
    不论怎么说,城里到处闹哄哄的,有的在跑,有的在找。
    郑佼佼便是在这乱糟糟闹哄哄中,登上了铁塔。
    从高处往下看,便能看到城里慌乱的景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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