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昱说:“你有何见解?”
    曾放摇头:“若宋兄在此,或有头绪。”
    王昱说:“你说的宋兄是宋磊明?”
    “是。天下阵师,首推宋兄。”他说别的兴致缺缺,一提到宋磊明,整个人肉眼可见的精神了,滔滔不绝地称赞起宋磊明有多了不起,修补了古书上的哪些阵法,又改进了什么理论……
    傅希言见他没完没了,忍不住打断:“你的意思是说,刚刚的阵师说得都没有用?”
    曾放道:“自古以来,必然是先有阵理,再论阵法。如今他们都是对着新城倒推阵理,若说得有理倒也罢了,许多都牵强附会。数都不对了,还硬生生地将窗作门,视木为户,统统都是胡说八道,乱七八糟!”
    刚刚和人“胡说八道”“乱七八糟”的王昱闻言也不生气,还好声好气地问:“那依你之见,新城究竟布的是什么阵,又如何破解呢?”
    曾放一下子语塞了,被问得急了,便道:“我看这根本就不是一个阵!”
    他走后,王昱长长地叹了口气,一脸忧郁地看向裴元瑾和傅希言:“事到如今,从破阵入手希望渺茫,到最后,恐怕还是要请出储仙宫诸位前辈高手压阵啊。”
    傅希言知道裴雄极正与长老们一起闭关冲击金丹,未必能抽空过来,便打了个哈哈道:“陛下对我和元瑾没有信心?”
    王昱眸光一闪,似乎从他的回答中领悟到了什么,却佯作不知,依然道:“事关百姓,自当慎之又慎。”
    第204章 合作有条件(下)
    平罗郡王坐镇幽州之后, 稍稍缓解了蒙兀大军逼境的压力,战况却日趋激烈。蒙兀利用骑兵优势,放弃强攻, 开始迂回穿插奔袭各地,不时绕行山道, 偷袭后方, 待援军赶至, 他们又烧杀抢掠一番后, 逃之夭夭。
    不胜其烦, 亦不胜其扰。
    景罗带着赵通衢进入幽州地界时遭到盘问, 幸好储仙宫令牌还算有用,只是消息传到平罗郡王处, 郡王即派自己的儿子亲自出来相迎。
    毫无疑问,在这个武力可以解决大多数问题的世界, 若能得到储仙宫鼎力相助,便可遏制蒙兀的游击战术。
    但是等郡王之子赶到时, 景罗已经穿过两军防线, 抵达蔚州。
    蔚州自从被蒙兀占领之后, 城中百姓就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当生存都成问题时,体面、尊严便遥不可及。
    赵通衢看着路边百姓麻木的表情, 想起自己幼年时期跟着母亲流浪的那段经历, 不由露出了些许怜悯,反观景罗依旧气定神闲, 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其无关。
    这一刻, 他不免带着几分恶意地想, 莫非武功修为越是高深, 人情味便越是淡薄,储仙宫的那位少宫主平日里岂不就是一副目中无人、不可一世的模样么!
    两人的神情姿态与城中大多数人迥异,又是极为明显的北周穿戴,不一会儿,便有蒙兀士兵跟上来,然而他们才跟了一条街,就跟丢了目标。
    摆脱普通士兵追踪并不难,却也意味着景罗他们接下来的时间不多了。
    赵通衢想到这里,又忍不住看了眼在前面带路的景罗,暗嘲道:果然,精明如景罗,当久了武王也成了只会用武力解决问题的莽夫。
    景罗进入一家宅院后门。这条街叫演武巷,目前由蒙兀军官暂住。
    他进屋的时候,正好撞见军医坐在院子里捣药,对方见有人进来,起初一愣,随即紧张地站起来,小声问:“你们是何人?这里是蒙兀人的地方!”
    赵通衢正要说话,景罗手指轻弹,已经点了对方的昏穴,阿布尔斯朗听到动静出来,手臂缠着的绷带还在渗血,表情却很平静,好似早有所料:“师父,赵师兄,好久不见。我算算时间,也该有人来了。”
    景罗问:“任飞鹰在何处?”
    阿布尔斯朗见他神色冷淡,眼神一黯道:“在里面。”
    景罗略过他往里走,赵通衢跟在后面,与阿布尔斯朗擦身而过的刹那,抬头对了个眼神。阿布尔斯朗突然高兴起来,越发相信那封信就是他写的,连忙伸出手想送上久违的拥抱。
    赵通衢没想到自己的暗中观察被看穿了,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躺在床上的任飞鹰猜到储仙宫的人到了,没想到是景罗,立马激动地想坐起来,但他伤势未愈,稍微动了一下,就嘴唇发白脸色发青,景罗忙做了个虚按的动作。
    他任飞鹰这才“听话”地躺了回去。
    景罗问:“已收到少主来信。你们究竟发生何事?”
    简简单单的一句问话,却让任飞鹰的委屈突然翻涌上来。他余光扫见阿布尔斯朗心虚的脸,身体突然间就生出了无穷的气力,诉苦亦是铿锵之声:“我有一阵师好友宋磊明……”
    从他冒死向幽州守军大喊起,就做好了告状的准备,讲得极有条理,总结起来便是,他发现好友宋磊明失踪,他一路追查到北地,寻上阿布尔斯朗帮忙,凑巧听闻蒙兀王与他商量南侵之事,之后就被他擒住,关押起来。后来蒙兀大军南侵,他找机会逃出来,被阿布尔斯朗一箭穿胸,只来得及报信。
    他刚说完,阿布尔斯朗便着急地解释自己一切所为都有储仙宫“许可”,那封回信不可避免地拿了出来。
    景罗略
    微扫了眼,便看向赵通衢。
    赵通衢心中暗道不妙,不动声色地凑过去一看,脸色顿时变了,但很快镇定道:“此信绝非出自我之手,是有人仿造笔迹栽赃于我。”
    景罗点评:“遣词造句也深得精髓。”
    赵通衢问:“此事于我何益?”
    “于你无益。”
    景罗这句话说完,赵通衢刚要松口气,就听他慢悠悠地接下去道:“但对储仙宫不利。”
    赵通衢知道自己往日所为在景罗面前,毫无信誉可言,从损人不利己这一点上去辩驳是辩驳不清的,只能从可行的角度分析:“我常年驻守府君山,怎能遥知蒙兀事?”
    景罗反问:“很难吗?”
    赵通衢语塞。
    当年的储仙宫雷部总管的确权势滔天,府君山上多少人都是他的嫡系。
    景罗提出的问题太唯心,他反驳不清。隔了好几年的事,眼下的证据只有一封信,要寻根究底,就要从谁收了阿布尔斯朗寄来的信开始追查。
    赵通衢只能表明心迹:“我信景院长能查明真相。回山后,我愿入地牢等候结果。”
    景罗微微一笑,似乎满意了。
    阿布尔斯朗知道赵通衢那边若是撇清了干系,他的嫌疑就大了。但他不会辩驳,只能翻来覆去地强调信绝对是真的,长生天的子民不会说谎。
    赵通衢不与他起争执,转头就对任飞鹰嘘寒问暖,义正辞严地表示自己绝对不会纵容倒戈相向的叛徒!
    阿布尔斯朗大声道:“我不是叛徒!”
    赵通衢一再强调:“此信绝非我所书。”
    阿布尔斯朗瞪大眼睛,还想辩驳,就听任飞鹰冷静道:“雷部护卫府君山,除了赵总管还有谁能够谁不知鬼不觉地截下信件?又能将赵总管的字迹模仿得惟妙惟肖?左右已是瞒不住了,赵总管何不堂堂正正地认了?”
    既然景罗认可了信,任飞鹰也就认定了赵通衢就是幕后黑手。
    赵通衢心道:早知如此,我岂会自投罗网走这一遭!
    只是任飞鹰的话不无道理,若阿布尔斯朗没有说谎,的确有人从府君山寄出了这封信,会是谁?那时候虞素环和寿南山都不管事……
    赵通衢突然感觉不妙。生与死,成与败,有时候就在短暂的一瞬间。他根本没有时间转头观察自己的预感是否正确,而是在预感出现的同时,就朝阿布尔斯朗的方向扑去。
    这个房间只有一道门——就在景罗背后,而阿布尔斯朗的方向有一道窗。
    阿布尔斯朗受了伤,见他如狼似虎地冲过来,第一反应是退,而他这一退,就给对方留出了足够躲闪的空间。
    景罗并没有出手。他只是看着赵通衢的背影,转了个身。
    赵通衢冲破窗户后,一刻不停,足下一点,人已经冲向了右侧的围墙,景罗瞬间出现在他行进的路线上,但赵通衢视若无睹,直直地冲了上去,仿佛是逼到绝路的野兽,用尽全力发起濒死一击!
    认识赵通衢的人都知道,他绝对不是一个无惧生死的人。明知对方是武王巅峰还敢放手一搏,有三个原因。
    一是他寄望景罗对武神境望而止步,不敢全力施展。二来,他因祸得福,拿到了一个压箱底的绝招。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眼前只剩下一条绝路。不搏一搏,如何绝处逢生!
    赵通衢的面容诡异地抽搐着,就像是倒映在湖面的面容随着水波渐渐扭曲,但是他的实力不过几个眨眼间,就突破了武王的门槛。
    景罗盯着他,眉头微皱:“魂力……”
    赵通衢挥臂,澎湃的魂力呼啸而至,单单这一击,就不知道消耗了多少无辜亡魂!
    景罗面色一凝,袖中的万佛印终于祭出。
    南无阿弥多婆夜……
    哆他伽多夜……
    金色经文随着万佛印缓缓释出,每一字都打在魂力之上,每一下都使那澎湃的魂力往里缩了一点。等《往生咒》整段经文结束,魂力也随之消失于眼前。
    同时不见的,还有赵通衢。
    但景罗一点都不急。
    他气定神闲地推开院门,顺着演武巷走了约莫十几步,终于看到了赵通衢的背影——他伏在地上,右手还在努力地朝前伸出。不用探脉,就知道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
    景罗看着尸体,眼神带着几许悲悯几许嘲弄:“借苍生的魂力岂是好借的。”
    等他回去,阿布尔斯朗还老老实实地等在原地,一点儿趁机逃走的意思都没有,许是他过于实诚,连任飞鹰看着都有些无语,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共处一室。等景罗出现,才算激活了屋里这摊死水。
    景罗道:“赵通衢在外面,为他准备一副棺材,再为任主管准备一辆马车。”
    阿布尔斯朗愣了下,道:“好。”说到这里,围墙外面突然传来动静,有大批士兵围拢过来。
    景罗看了眼阿布尔斯朗。
    阿布尔斯朗反倒紧张不安,踌躇道:“我去将人引开。”
    景罗道:“不必。你依旧去准备棺材与马车,若蒙兀王问起来,便说我亲自来带人离开。”威胁、妥协一概没有,然而那平静的语调反倒没给蒙兀王留下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阿布尔斯朗对这位教了自己没多久的师父很是尊重,虽然没有想通,却也照实说照实做了,外面闹哄哄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最后还是散了,连个进来问的人都没有。
    这就是武王与普通高手的差距。得罪任飞鹰可以,但是到了景罗这个级别,即便背后没有储仙宫撑腰,也足以叫一方之主投鼠忌器。
    阿布尔斯朗将马车送到门口,又与军医一道将任飞鹰送到了马车上,临走时,低声道了声“抱歉”,任飞鹰闭着眼睛不理他。
    过了会儿景罗上车。
    任飞鹰拨开窗帘见阿布尔斯朗还好端端地站在门前,有些吃惊:“景总管,他……”
    “我如今是储仙宫法院院长。”景罗顿了顿,大概知道他要问什么,“阿布尔斯朗有错,储仙宫内部亦有失。我与他说了,待国战结束,他若还活着,再来府君山领罚。”
    任飞鹰虽然是雷部的人,但对赵通衢一向没什么好感,认为他德不配位,倒是对景罗心服口服,故而也无异议,只是感慨:“不成想这次赵通衢竟然来了,倒叫事情简单了许多。”
    “我本想派他一人前来,山上只他得闲,然而,终究是不放心,”景罗顿了顿,“幸好不放心。”
    任飞鹰原本觉得景罗和赵通衢两人这趟同行得蹊跷,听他这么解释,便释然了:“他竟没有半路逃跑。”
    景罗眼神微凝。
    任飞鹰冷笑一声:“或许是坏事做多了,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了吧!”
    景罗问:“少主说你传信要他们小心镐京,是何意?”
    任飞鹰说:“我怀疑宋磊明还在镐京。对方是故意留下线索让我去北地。”
    景罗道:“你怀疑是调虎离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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