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瑾轻轻摩挲着手掌里软嫩的皮肤,心中涌出一股悸动,侧头看着枕边人,犹豫了下,终是没抵抗住诱惑,将脸慢慢地凑了过去。
    傅希言反射性地伸手搂住他的脖子,与他接了个浅浅的吻,然后在他亲脖子的时候说:“今晚来了个刺客,你猜是谁?”
    裴元瑾身体一顿,抬起头来,意味不明地看着他。
    傅希言干笑:“也不是太重要的事,毕竟,他这趟来的主要目的不是为了杀我。”
    “是谁?”
    “……这已经是上个问题了,你不应该问我,他的主要目的是什么吗?”
    裴元瑾不说话,只是那眼神分明在催促着他,快点如实交代。
    傅希言讪笑道:“这个说来话长……”
    *
    天光初放,傅希言才意犹未尽地闭上嘴,疲倦地睡去,醒来时,裴元瑾已经不在了。
    他一个人吃了早膳,慢慢悠悠地绕着储仙宫,散步消食,走过山楂树林,茂密的枝叶中间,隐藏着几只心急冒出的青色小山楂果。
    赵通衢住所离此不远。
    尽管昨晚段谦回去前,再三保证自己安全无虞,赵通衢不会对他如何,可事到临头,他还是微微担忧。
    毕竟,段谦临走的那段话真的很像立了个死亡flag。
    他驻步的时间有些久,满脸心事的样子,自然很容易引起旁人的注意。
    裴元瑾和赵通衢关系不合仅限于储仙宫高层知晓,下面的人并不清楚情况,对新来的少夫人很是恭敬,巡逻的护卫经过他时,还故意放慢脚步,以免少夫人有需要时,叫不到跑腿的人。
    傅希言看到山楂树后闪出几个陌生的身影,忙问:“他们是谁?”
    已经走出一丈远的护卫立马掉头回来:“禀告少夫人,他们是昨日上山述职的雷部主管事。”
    傅希言意味不明地说:“还不到述职的时候吧?”他并不知道述职的正常时间,但夏雪浓提醒过他,便直接拿来问了。
    护卫迟疑了下,说:“据说各地雷部都不太平。”说完,他脸色微微发白,有些不安地观察着傅希言的反应,生怕自己多嘴说错话。
    傅希言在人群中看到了段谦,刚要松一口气,就看到人群最后出来的人,沈伯友。他在这里,赵通衢却不在,傅希言本能地感觉不安。
    他问:“赵总管不在?”
    护卫一脸茫然,似乎不明白他的问题,傅希言不得不再问了一句:“我只看到了沈副总管。”
    护卫说:“赵总管把接待上山主管事的事都交给沈副总管了。这些年,赵总管一个人忙忙碌碌的,总算有个人帮忙分担。”
    他小心翼翼地夸奖着,在少夫人面前努力地刷着自家上司的好感度。
    傅希言却想起自己昨晚见到段谦之后,脑海里冒出来的那个念头——“抓住”“行刺”的段谦,从他口中套出口供,咬死赵通衢。
    当时他很有信心,觉得操作空间很大,甚至一度想要放弃和段谦的合作,先把家里的害群之马抓了再说,可如今回头再看,自己还是有些狂妄了。
    混阳丹失窃案的翻盘给他增添了许多自信,以至于忽略了,能够设计出混阳丹失窃案这种阴谋的人本身的可怕性。
    他是不会轻易将把柄递到别人手中的,哪怕那个人是他的合作伙伴。
    假如段谦“失手被擒”,首当其冲受到牵连的必然是刚刚上任的沈伯友,而赵通衢从头到尾都没有“安排”过任何事,单单一个人证,显然不足以定一个总管的罪。何况,段谦是诡影组织的人,他供词真实性必然要打上问号。
    傅希言有些好奇。让沈伯友去接段谦,究竟是赵通衢提拔沈伯友为副总管时就做出的决定,还是自己让他带沈伯友一起走时的临时起意。
    无论哪种,都像一记警钟,让刚刚生出一点骄傲自满情绪的傅希言迅速从胜利的喜悦中冷静下来,认清了眼前的困难。对付赵通衢这样的敌人,绝不能有一点掉以轻心。
    他转身离开后,护卫还有些疑惑,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为何少夫人的身影看上去沉重了许多。他不知道的是,傅希言心情虽然沉重,脚下踩的每一步却很踏实。
    他之前已经确定了自己的志向,可那是虚浮的,是遥远的,怎么去达成那个目标,他还没有完全想好。
    当然,现在也没有。在达成目标之前,这个疑问会长久的存在,但他会一点点地往上加码,慢慢地靠近。
    首先是脚踏实地,任何时候都不能被冲昏头脑。
    他回到房间,还没进门,就被洪姨拉住了。她和秦姨忙活了一晚上,盘点裴雄极的私房后,就将礼单定下来,拿来给傅希言过目。
    傅希言一看就说重了,奇珍异宝、字画古董不提,光是金摆件金元宝,就沉甸甸得叫人承受不起啊。
    洪姨抓着他的手说:“给你你就拿着。反正老裴就这么一个儿子,小裴以后也只能有一个夫人,早拿晚拿都是拿,早拿早快活!”
    秦姨难得赞同:“是这么个道理。我和你洪姨明天动身去江城,你有什么要捎带的,趁早给我们,省的忘了。”
    两位姨娘这么大的阵仗,傅希言自然要交代两句,连忙回房写了封信,诉说婚事因果。
    心中满腔言语,落到笔下,也就寥寥数句,到后来,不过是问候在翻来覆去。经历的阴谋诡计,艰难险阻,或许会有只字片语传入傅家,可他不想展开细说,平添恐慌,道一声平安,已囊括所有。
    将信送到两位姨娘手里,又叙了会儿闲话,傅希言想着一上午没看到裴元瑾,正要去找人,就见于瑜儿缩着脑袋站在门口,看他脚下尘土,也不知在这里转了多少个圈。
    他虽然领了于瑜儿做管事,可储仙宫上,哪有他需要管的事,便依旧叫他住在原先的家里,等以后再说,没想到才几天他就坐不住了。
    员工积极工作,老板自然也不能打击积极性,便想着挤些活出来,比如研究下珍妮纺纱机?
    于瑜儿看到他,眼睛一亮,想跑过来,激动又期待地看着他:“主人!”
    “呃!”傅希言被吓到了。
    “我,我爹,要下山去了!”
    傅希言回过神:“你爹?于长老?”
    *
    于艚为保住自己的儿子,不但一举清空了自己在储仙宫立下的赫赫功劳,连长老之位也一并辞了,理论上来说,已经不是储仙宫的人,自然不能再享受储仙宫的一应供奉。
    可包括宫主在内的储仙宫高层都揣着明白装糊涂,把于艚的请辞当做应急手段,依旧将人当作长老看待。
    若是平常,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出问题,可如今的于艚身负重伤,每日用的都是顶级药材,药材出库需要名目,于艚已经失去特权,即便高层达成默契,但真正落到实处,还是需要有人出面承担责任,显然,库房负责人并没有这个意识与魄力,而姜休作为大夫,只管看病开药,不管宫务内情,于是,双方就闹到了裴雄极面前。
    裴雄极有何好说的,自然大手一挥,直接将于长老的用药都包揽了下来,可于艚听到了风声,闹着要下山去。
    于瑜儿哭得双眼通红。若非自己一念之差,也不会让父亲一把年纪,还要被驱逐下山。
    傅希言皱眉。
    在阴谋漩涡里待久了,看任何事情都不面戴上有色眼镜。库房归雨部管辖,以他对虞姑姑的了解,必不可能将事情闹得这般大,连卧病在床的人都惊动了,背后必然有人推动。其目的,自然是想给他们和于家找点不痛快。
    不过他那日在会议上,当众说自己是外人,此时也不好跑出去指手画脚,便道:“别担心,宫主一定会劝服于长老的。”
    于瑜儿难过地摇着头,脸上呈现绝望之色,傅希言怕他受打击太大,精神崩溃,带着他去了秦姨的房间,让两位姨娘好好开导了一番。
    洪姨讲话直来直往,但开导人很有一手,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轻描淡写地说:“哎哟,这么小的事,急什么呀。小孩子就是经历太少,不经吓。老于和我们老裴是什么交情,命都可以给对方的,长老就是个名头,有没有有什么区别?他们这群人在一起,主要还是靠感情,老裴不可能看着老于浑身是伤的下山。”
    秦姨也说:“信你洪姨。她那些年可把你们宫主的脾性爱好都琢磨透了,听她的没错。”
    傅希言:“……”
    是因为取名“储仙宫”吗?他怎么听出了一股宫斗剧的味道。
    在两位女性长辈的安慰下,于瑜儿情绪终于缓过来了。
    傅希言刚松一口气,高泽来了,张口便是:“师父下山了!”
    ……
    “哇!”
    这次于瑜儿的眼泪犹如瀑布一般,飞流直下三千尺,势不可挡,秦姨洪姨联手,也是螳臂当车,难阻汹涌。
    *
    秦姨洪姨无疑是最熟悉裴雄极的人,连她们都惊讶于长老会被允许下山,令傅希言不免又一次闻到了阴谋的味道,不,应该说,闻到了于长老和裴宫主之间达成不宣协议的气息。
    不过这只是猜测,他并没有表露出来,而是随大流地跟着秦姨洪姨去见了裴雄极。
    裴雄极那儿正热闹。
    除了闭关的寿南山,长老总管全到了,连一向默不吭声地易绝也在后面沉默地站着,抗议着宫主的不近人情。
    裴雄极头疼地揉着脑袋:“老芋头执意要走,我拦不住人有什么办法。”
    应竹翠高声道:“你不放人,他一个病人,难道还能长着翅膀飞了?”
    裴雄极瞥了赵通衢一眼,意思是管管她。
    赵通衢抿了抿唇,还是柔顺地扶着应竹翠坐下,低声道:“宫主做事,一向胸有成竹,于长老下山必然另有安排。”
    应竹翠期待地看向裴雄极。
    他摆摆手:“我让元瑾去安排了。”
    纪默见应竹翠不说话,忙道:“山下哪有山上好?不说别的,光是这安防部署,便差得远了。若是担心份额,可以从我这里出!”
    “算我一份!”
    应竹翠说着,目光还冷厉地瞪了眼站在旁边的虞素环。事情是库房闹出来的,而库房是虞素环管的,她显然认为是虞素环在背后操控。
    虞素环无辜被牵连,却不敢辩解,只能沉默地站着。
    “老芋头就算受了伤,也是武神,难道还怕夜里进蟊贼来偷东西?再说,元瑾做事,有什么可不放心的?实在不放心,就让希言也过去,他们小两口肯定将事情安排妥当。”裴雄极见其他人还要说话,不耐烦地挥手,“行了,人都已经下山了,你们围着我有什么用?又不是我愿意的。”
    他又朝赵通衢使了个眼色。
    赵通衢只好对着应竹翠一通软语劝慰,将人哄走。她是此次“围攻”的中坚力量,她一走,其他人便三三两两地散了。
    秦姨洪姨留到了最后。
    洪姨瞪着那张年轻时爱得死去活来,年纪大了怎么看都不顺眼的俊脸:“说吧,肚子里又憋着什么坏水呢?”
    裴雄极看了眼傅希言、高泽他们,朝她眨了眨眼睛。
    洪姨微红了脸,娇嗔道:“不能好好说话吗?抛什么媚眼!”
    裴雄极:“……”
    傅希言识趣地干咳一声道:“我先回去收拾行李了。”
    裴雄极对儿媳的眼色分外满意,颔首道:“去吧。走的时候不必再来了,和元瑾好好过。”
    从房间里出来,走了几步,就看到赵通衢在不远处站着,似乎在等他。高泽和于瑜儿如今见了他,就如同见了仇人一般。
    他们虽然没有赵通衢与混阳丹失窃有关的证据,可傅希言当时与他们分析过,能够精准地算计到他们一举一动的,必然是熟人。
    他们想过,熟人中,有这份心机又对他们怀有敌意的,舍赵通衢其谁。
    赵通衢对两人怨愤的目光视而不见,朝着傅希言笑了笑道:“走走?”
    傅希言说:“这里是我岳父家。”
    赵通衢好似没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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