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蓉解释:“今晚是我扰了芙儿休息,非要拉你与我夜谈,眼下一番倾诉过后,我心情明显舒缓好些,所以便想以此作谢礼,聊表心意。”
    宁芙哪里能要她的礼物,于是忙摆手拒绝,“不用不用,蓉姐姐何至于这般客气?”
    “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只是一支寻常的玉镯。”
    宁蓉坚持要给,还罕见热情地非要亲自为她带上才肯罢休。
    看着贴腕后合适的尺寸,以及玉镯上明显的芙蕖刻纹,宁芙不免要多心怀疑,这礼物实际是宁蓉用心准备多时的。
    不然依这镯身上精细的刻纹,若只用寻常功夫,根本琢不到这般完美程度。
    又闻到手腕处传来股奇异的淡淡异香,宁芙奇怪了瞬,可宁蓉却急着告退。
    “蓉姐姐,这镯子你还是拿回去……”
    宁蓉似乎早料到她还会推辞,于是离开的动作很快,带宁芙出声是,她已经迈过门槛。
    闻言,她头也不回地只对她摆摆手,“适合芙儿的东西,本就该留下。”
    宁芙垂目,看着那镯身,只当她指的是上面贴合她名字的花样。
    人已走远,宁芙无奈叹了口气,心想改日,她从自己首饰匣里挑一更好的来做回礼,也算礼尚往来了。
    毡帐一拐角。
    隔绝了身后的视线,宁蓉伤神顿足,背脊靠着一毡堆上,她无力闭了闭眼。
    久久之后,心绪稍平缓,她终于睁开了眸,而后出声喃喃低语了句。
    “阿兄,你当年亲选的礼物,今日我终于替你送出了,真的……很衬她。”
    ……
    夜里,王帐内。
    武儿被乳娘抱下去休息,宁芷这才得轻松地解了外衣,而后拢着轻薄內衫,慵懒坐对铜镜,开始拆环解髻。
    鲜楽将明黄的光烛吹灭一盏,毡帐内瞬间朦朦晃晃。
    他迈步走近梳妆台,壮阔的身躯低下,从后伸手向前,贴覆在宁芷纤柔无力的腰肢上,而后把人楼紧进怀。
    “王上别闹……”
    宁芷被吓得一跳,手上的钗随即掉落桌上,发出当啷的一声闷响。
    她回了下头,尽管面上的妆已卸下,可未施粉黛的一张娇俏脸也足够引得人心神荡漾,鲜楽眸深地蹭了蹭她颈窝,慢慢开口。
    “芷儿的脾气,这么多年还是如此,今日你对那雍岐尊主出语不敬,可知我在后究竟有多提心吊胆?”
    宁芷弯唇,顺势环臂勾住他的脖子,嗔说:“王上尊威,若不是顾忌两大国之间的友交,又岂会真的怕那年轻人?”
    鲜楽神色依旧放得严肃,认真跟宁芷说明其中轻重。
    “我当然不是怕他,旁的我更不在意。只是那雍岐烬主内功深厚,明显是受过高人指点,连我都未必能保证以一对一时一定能赢,尤其这么近的距离,他若当真出手,我恐怕来得及挡在你身前,来护你安然无恙……”
    鲜楽叹了口气,鼻尖嗅到她身上的奶香味,于是轻轻咬着她脖侧间的软肉,慢慢地嘬吮。
    又道,“芷儿,以后千万别再冒这种险,若真想狐假虎威地发顿脾气,那就先躲在我身后,之后再偷偷地伸狐狸爪,好不好?”
    “什么狐假虎威,哪有王上这样挖苦人的……”
    宁芷躲着他的唇,脸色热热的,她闷气回道,“我给我家侄女儿相看亲缘,结果王上邀来的贵客却偏偏过来捣乱,我还不能发几句牢骚吗?”
    “我不过作表面功夫才发了一贴,其余五国皆有,照常也就是派使令过来打个照面,哪成想到那烬主竟会亲自过来。”
    宁芷蹙了蹙眉,隐隐思量,“今日不过就是小孩子的百日宴,哪值得尊主亲临,他定有另外不得不来的缘由。”
    鲜楽摸了摸她的头,说:“方才酒席上我早已含蓄问过了,他过来实际是为了找我商榷,如何处置近日来流窜于雍岐与西渝一带那伙强盗悍匪的事儿,你也别再胡思乱想了。”
    宁芷显然没被说通,“这种小事,雍岐的大司马严牧捎带手就能管顾了,何至于他……”
    “芷儿。”鲜楽无奈出声打断,又点了她鼻尖一下,“夜都深了,你哄完了武儿,能不能陪陪我?”
    宁芷正和他聊正经的,哪成想他忽的眸色深深,她又不是小姑娘,自明王上的暗示,当下脸色不由染上些赧晕。
    鲜楽开怀一笑,知她允了,于是把人打横抱起,脚步向着床榻,模样更明显的迫不及待。
    烛光尽熄,红被翻起。
    宁芷伸手搭在鲜楽硕壮的肩胛,眉轻蹙起时,却又不忘最后一声嘱咐:“臣妾……臣妾小侄女的事,王上需替我上心些,明日去葡萄园,王上记得提前交代雳绉特勤过去随护,给两人面看的机会。”
    “求我办事?”
    鲜楽喘息明显渐重,下颚绷紧,幅度愈急愈快,之后他幽深目光慢慢下移,缓声语道,“那爱妃要先与本王表些诚意。”
    宁芷察觉他视线,羞耻偏过目去算是默认。
    她抱着鲜楽深埋下的头,有些颤栗忍痛,而后恍惚忆起两人三年前的初遇。
    当年她初嫁到这西北荒原时,不过只是一懵懂的小姑娘,可婚礼还未举行,她便赶上部落里的血屠叛乱。
    原本,大醴是受迫才将她嫁给一位年过半百的老汗王的,却不想婚礼未成,先前负责来大醴接亲的叶护,便趁着宾客喧杂混乱之际,带着自己的亲从寻机而进,而后他当众亲手斩杀可汗,除去自己敌对一派,高调自立为王。
    不同于中原,在这西部,弑君称王上位,并不受人非议,可宁芷却将其当做了洪水猛兽,一时惧怕得不行。
    她从小深宫长大,哪里经历过这样大的变故,一时彻底被吓慌了神儿,她以为自己也会成了他刀下亡魂,却不想,对方看到她后直接将刀刃丢开,而后缓步向前,又单膝跪在她脚下,他一手拊胸,行着西渝大礼,对她相诉一见钟情的爱慕,恳求她能下嫁与他。
    那人,就是如今的西渝可汗,也是她的枕边人,鲜楽。
    他说,先王残暴无道,鱼肉百姓,他早有反叛之心,可计划并没有打算这么早实施,但因为她的到来,叫他实在等不及地想动手。
    他看中的人,绝不能受旁人指染。
    进到西渝第三日,她嫁了他。
    ……
    翌日,几人约着一同前去汗庭后面的葡萄园。
    箬兰早早地收拾好,挨着毡帐去叫人,等宁芙、宁蓉都现身出来,宁芷这才姗姗来迟。
    宁芙看姑姑眼底青青一片,关怀开口:“姑姑,昨晚没有睡好吗?”
    宁芷脸色一哂,双腿着实酸得厉害。自武儿出生后,她的确对王上关怀渐少,他是攒够不满情绪,昨晚摁着她一通发泄出来,最后竟连武儿的吃食也要抢,若不是她承诺今后将武儿多交乳娘照看,绝不再冷落他,她怕是后半夜也得不了饶。
    三年的夫妻,他还是如最初娶她时那般的霸道。
    眼下受着小辈们的盯看,宁芷实在讪讪,于是只好临时扯个谎来作掩。
    “昨夜武儿一直哭闹不肯睡,我去看了两次,这觉就没睡连贯。”
    宁芙几个当然不疑有他,只是临出发时,她想起阿烬昨日坚持跟去,可眼下却不见他的身影,于是不免犹豫地往后看了看。
    宁芷察觉她的视线,会错了意,开口说:“你姑父今日政事繁忙,便不同我们去了。”
    说完,她声音故意压低了些,补充出后面的重点,“放心,雳绉特勤已经在葡萄园候等了,芙儿去了就能见到。”
    “我,我不是在想他。”宁芙立刻回了神。
    可她这样一句苍白的解释,显然效果不大,她说完,宁芷便立刻弯了弯唇,面上摆出一副我懂的神色,叫宁芙实在不怎么自在。
    她懒得再继续解释,只想着待会与雳绉见面后,她诚意道个歉,这件事便算彻底翻了篇。
    ……
    到了葡萄园,宁芙意外发现,除去雳绉在前恭迎,不远处竟还有一个异常熟悉的身影。
    见他们明显一言一语有在交流,宁芙不由跟着提心紧张。
    两人昨夜于宴席间才刚刚剑拔弩张过,不,应该说是阿烬单方面的宣战,而对方只是被迫自保,可不管怎么样,这两人凑到一起,便叫她觉得不安。
    几人互相见了礼,韩烬摆了下手示意起身,而后面不改色,冲着年纪相仿的宁芷,默默行了一个晚辈礼。
    见状,众人皆诧。
    宁芙更震惊地眼巴巴看,心里闪过奇异的一颤。
    他,他干嘛这样……
    身为雍岐至高无上的尊主,即便雍岐拥立了新君,可天下谁人不知,他才是雍岐实际的拥军领袖,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尊贵,他不必再向任何人躬身低首,可方才,他偏那么自然地冲着她姑姑,俯身颔首。
    “烬主实在客气,只是这礼数……”宁芷犹豫了下,“大致雍岐与西渝礼数有异,在我们这里,同辈同尊间,是不必再互相致意的。”
    韩烬没多说什么,而其他人并无立场发言。
    场面冷了冷,宁芷笑着打破沉默,招呼着众人一人拿一提篮,进园中开始采摘。
    这园子很大,葡萄种类也丰富齐全,而且分片儿种植,更方便了进园者可随意依着自己的偏好口味去采。
    宁芷喜欢吃无核白葡,便打算去中间那三排去采,不过走前,她还特意拉着宁芙一番嘱咐,“特勤守在外围,就是临近最边缘那三排琉璃翠旁边,你待会提篮过去,寻着摘葡萄的由头,和他再聊上一聊,彼此继续增进些了解。”
    “好了姑姑,你快去摘你的。”
    宁芙轻轻催促,虽然她的确与特勤有话要说,可却不会相看意味的。
    她不善解释这些,只想今日过后,姑姑若再想撺掇,她便直言自己对特勤无意,叫此事有所了结。
    两人对话结束,分开时,其他人已经相继进了藤间,这块园林实在宽阔,宁芷下意识去寻阿烬的身影,却不知他何时已经率先走开。
    收了眼,她提篮照姑姑解释向着最远处的琉璃翠最近,她迈进藤间,却并未着急去寻人,她几分新奇地注目,将目光置于晶莹剔透的紫色葡萄上,试着摘下一颗。
    有些想尝尝鲜,可这里离水井有些远,无法清洗干净。
    宁芙盯着那颗饱满剔透的葡萄,可惜地将它摘下入篮,又将那一嘟噜整个采下。
    “不吃吗?”
    身后响起一道声音,宁芙吓得回头,见阿烬冲她扬眉,她闷闷瞪过去一眼,左右环顾。
    “你不许跟着我,一会儿若被人发现……”
    “你来找那特勤?”他边说着,又走近了些。
    宁芙感觉出一丝危险,迎着头皮说:“我只是想跟他把说清楚,你昨日那样粗鲁地对待了人家,难道不欠一个解释?”
    “是我欠下解释,你说什么。”
    宁芙简直被他气到,“若我不来说,难道你肯降尊开这个口?”
    想想他昨夜恢复身份现身,而后一副盛气凌人、目空一切的样子,宁芙便知晓此路不通,更不想再费那个口舌。
    其实,若真仔细回忆,他为她奴隶的时候,便看谁都带一副睥睨蝼蚁的轻视,唯独除了她。
    宁芙不知这份特殊究竟来源于何,尤其在知晰他身份后,再去回想他先前痴缠自己的动情模样,宁芙羞耻得简直无以复加,可同时又不禁怅然心想,他这样的枭雄人物,合该见过美女无数的,却又为何选定上她?
    或许,她不过是他遭囚之际勉强接受的慰藉,再不济些,便是他落魄时无趣想逗弄的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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