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老人面色铁灰,骨瘦如柴,双目紧闭。
    “求求你们救救我阿爷,他要饿死了!”
    有人盛了半碗蕨菜汤正要给老人喂了下去,老人干涸的嘴唇轻轻动了动,就没有气息了。
    “阿爷——”少年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令人揪心。
    呯地一声,一只破陶碗砸碎在地上,有人愤然道:“再待下去也是死,还有力气吆喝的,跟我一起去方城下讨粮!”
    这些流民从初秋来到这里,半个多月了,也没见方城的郡守放过一次粮,施过一次粥,眼看周围的野菜都快被挖光了,再待下去就是等死。要么继续流浪,但是往北天气寒冷,流民们衣衫褴褛,不是饿死也要被冻死,往南却是战云密布,北宫达和萧暥之间剑拔弩张,一场大战迫在眉睫。
    所以,他们在这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可恨那方城郡守孙茂,守着十万黍米,却不肯分一斛出来救济灾民。
    “我去!”“算上我!”“横竖都是死,再不放粮,跟他们拼了!”
    很快就有十多个人响应。
    一个形容枯槁的老者赶紧拉住他们说:“后生,后生们,他们有弓弩刀剑,不能硬来啊!”
    但十几个饥肠辘辘的人哪里还听得进去,拿着布袋就往方城下去了。
    ***
    方城郡守孙茂身长六尺,长得其貌不扬,唯有那双贼兮兮的小眼睛和肥腻的大鼻头,流出一股油滑财色之相来。
    作为一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北宫梁让他守护方城粮库也算人尽其才了,孙茂守着这粮库就像守着座金山。就算天下大乱,这粮库里的粮食几年都吃不完。
    就在孙茂在大堂上喝着养生茶,听着娇滴滴的小妾唱曲儿时,屯粮官又来禀报了:“大人,东门外有流民请大人放粮赈济!”
    孙茂听曲儿正上头,手比着兰花指,心不在焉道:“不用搭理。”
    屯粮官苦着脸道:“大人,不能不管呐,听说饿死人了,流民闹得很凶!”
    “慌什么?”孙茂厌烦地挥了挥手让小妾退下,懒洋洋地站起身,“本官养的弓箭手是干甚吃的?”
    片刻后,孙茂在随从的陪伴下登上城楼,朝郡司马王蒲点了点头。
    王蒲随即道:“放箭!”
    城楼上顿时箭如雨下。
    纷繁的箭雨下,讨粮的流民们仓皇退走。
    屯粮官奉迎道:“还是大人有手腕。”
    孙茂轻蔑地瞥了眼城楼下的几具尸体,“杀鸡儆猴而已。”
    又不满地看了眼王蒲:“弓箭手还要加强训练,准头那么差,若是敌军来袭怎么办?”
    “大人说笑了,这里是幽州腹地,怎么会有敌军来犯?”
    孙茂哼了声,悠然离去。
    但就在当天的傍晚,有一股传言悄悄地在流民中流传开来。
    ***
    午后,孙茂正在和郡属们议事,就在这时,一名小校匆匆进门:“大人,齐侯派使者前来调粮。”
    孙茂心里咯噔一下,齐侯不是率军前往涿鹿了吗?怎么会突然遣使前来调粮?仗还没开打,军中就粮食不济了?
    但是他不敢怠慢,赶紧道:“有请。”
    然后他屏退随从,整好冠袍,刚迎出大堂。就见谢映之袍带当风,施然而来。
    简单的寒暄后,谢映之说明了来意,他乃齐侯军师,此番率八百人的辎重部队,前来方城调取五千石黍米,并将齐侯书信交给孙茂。
    五千石并不是个大数目,但孙茂能管粮库,也是个精细人,他看完信后小眼睛微微一眯,谨慎道:“可有齐侯信物?”
    谢映之微微一笑,便取出齐侯的令牌,交予孙茂。
    孙茂双手接过,验看后赶紧奉还:“请先生稍待,下官这就吩咐粮官调运粮草。”
    傍晚时分,五千石黍米装上车,孙茂亲自清点完毕。沉重的城门徐徐打开,十部粮车依次缓缓开出城门。
    齐侯此番派来的押粮官是个气宇轩然的俊美青年,眉眼间神采飞扬,见到他也不下马,骄然问道:“可是孙郡守?”
    目光碰触的一刹孙茂仿佛被灼到了,他不敢多觑,赶紧低头道:“正是下官。”
    “好,拿下!”
    “下官,下官何罪?”还没等孙茂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他已经被两名锐士反扭住手臂。
    在城楼上执勤的郡司马王蒲显然比孙茂久经战阵,他立马反应过来,“敌袭!”“快关城门!”
    但是十部沉重的粮车挡在了城门处。城门一时半刻关不上。
    趁着这个间隙,数十名身手矫健的锐士已经奋身杀入城中。
    “调集军队,快!”王蒲拔剑大喊,“不要慌,稳住阵脚!他们只有几百人!”
    城中还有八千守军!区区几百人就算突入城门,进了城也是自投罗网!
    但是,他身旁的一名小校却脸色突变,指着城楼下道:“大人,你看!”
    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王蒲身子晃了晃差点没站稳。
    只见不远处的原野上,黑压压的如潮水般的流民漫了过来。
    云越一剑戳破一个粮袋,黍米哗啦啦地从破口处流出。
    流民们见了粮食,顿时眼中放光,原来传闻是真的!萧大统领说,傍晚城门大开之时,就是进城抢粮之际!
    数以千计的饥民蜂拥而入。顿时,守军阵脚大乱。
    ***
    拿下方城后,北宫梁仓禀之充实让萧暥大开眼界。整整十个大仓,堆积如山的黍米,有些粮食竟因为存储不当,都发霉了。这让萧暥再一次感受到自己和北宫达之间的实力差距。和财大气粗的北宫氏相比,他依旧是一只穷秃毛的狐狸。
    除了粮食,方城的库房里还存储着肉干,皮料,棉服,帐篷等军需物资。萧暥把粮食和皮棉、帐篷等物资分给流民。这些饥寒交迫的贫苦百姓们千恩万谢。
    这时,谢映之找到萧暥,道:“小宇,此处乃幽州腹地,也就是说,我们夺下方城的消息不出五日就会传到涿鹿,北宫达必然派大将率军来追剿。”
    “涿鹿距此有八百里地,北宫达大军赶来围剿也至少在五日之后。”萧暥道,“先前长途跋涉,将士和百姓都很疲惫,我想修整两日,再离开这里?”
    “不,明日就走。”谢映之不容置喙道,“此处离涿鹿固然有八百里地,但是这里附近的昌辽、侯城等地都有北宫氏的驻军。几处相加也有数千人之众。”
    萧暥立即明白了,一旦收到方城被流民攻破的消息,他们会当即率军来援。而自己只有八百锐士,众寡悬殊。而且,他属下锐士善战,但百姓怎么办?
    萧暥当机立断道:“好,那明日就走。”
    谢映之点头,“我带百姓西去凉州,让曹仲璞(曹璋的字)接应。你则立即率军南下,与魏将军会师。”
    “还有一个问题。”萧暥道:“将士们都是青壮,尚能跋涉,但映之你带的那些百姓多有老弱妇孺,脚程不快,恐怕不出几日就会被追上。”
    谢映之蹙眉,这确实是个问题。
    “不如这样,由我率军引开追兵。”
    谢映之心中一震,立即道:“小宇,这太危险了。”
    ——一旦让北宫达知道萧暥只带了八百人深入幽州腹地,恐怕会倾其兵力围剿捉拿。
    萧暥毫不在意地眨眨眼,“我就带他们遛遛。不会被抓到的!”
    ***
    大梁城,馆驿
    “什么?太卜令?(国有大事时主卜问的官职)”墨辞一口酒差点喷出来,“他怎么不派我当太仆令?”
    “你要去赶车,也可以。”一道清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老奴参见陛下。”曾贤赶紧躬身下拜。
    墨辞只是敷衍地揖了揖。
    魏瑄不以为意,他让闲杂人退下,对墨辞道:“师兄想做什么官?”
    墨辞大言不惭:“官嘛,越大越好!”
    “钦天监管天,还不够大?”魏瑄笑道。
    墨辞罕见地一噎。
    魏瑄的笑容微敛了些:“是玄首让墨师兄来的罢?”
    “阿季,映之他是好意。”
    “玄首对朕还是不放心啊!”魏瑄淡淡叹了声,然后看向墨辞。
    帝王心深似海,墨辞在这意味深长的目光中隐隐看到了刀光剑影。
    眼前的君王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阿季了。
    他立即明白过来,便取出了占卜之物置于案上,“既如此,我就当这太卜令罢,陛下想问什么?家事国事还是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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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有。”魏瑄一笑,拂衣坐下,“朕想问皇叔和萧将军此番北伐的运势。既是国事,亦是家事,更是心事,师兄可知?”
    墨辞心领神会,他净手焚香,再摇卦开卜。这一看之下,墨辞神色一紧。
    “如何?”魏瑄见状立即问。
    墨辞道:“萧将军有险。”
    魏瑄的心猛地一沉:“险在何处?可有破解?”
    墨辞点了点卦象道:“这是十面埋伏之阵。”
    他说着蹙眉不解道:“映之怎么也不阻止他?”
    魏瑄眸光一闪:“玄首在他身边?”
    “陛下吃醋了?”墨辞说笑道。
    魏瑄沉声道,“有玄首在,彦昭应该无虞。”
    “陛下倒是说对了,此番决战最艰险之处并非是十面埋伏之阵,而是北地的广袤和严寒。”墨辞罕见地一本正经起来,“北宫达军惯于严寒作战,还有人马都披挂重甲的熊豹营,而萧将军的锐士营,魏将军的飞羽轻骑都是轻兵,负重雪地作战方面有明显的劣势。所以,如果我做军师,就会选择将北宫达军放入雍州之后,实行本土作战,则气候适宜,山川地理也会熟悉很多,这样可以发挥我军的优势,先歼灭其主力,再攻入幽燕占其地就容易了。陛下也赞同这策略罢?”
    魏瑄点头,“但是将北宫达军放入雍州,将雍州作为战场,百姓又要流离失所了。彦昭、玄首、皇叔他们都不会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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