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覆眼袋发颤:“将军误会了,我是说事情仓促,还容我们商量一下。”
    萧暥从谏如流:“好,我就给你们三天时间。”
    他说着拿起军令文书,径直向杨覆走去,吓得后者步步后退,脚跟磕在桌案上,一屁股跌坐下去。
    萧暥就势俯下身,不紧不慢将文书塞进了呆若木鸡的杨覆怀里,“杨太宰回去好好商量,下次我再来,就不会那么客气了。”
    说罢起身扬长而去。
    直到萧暥走远了,杨覆才回过神来,颤巍巍道,“诸公,你们看他……他……他以军令代行政令,无视朝纲,跋扈至此!”
    颜翊宽声道:“萧将军向来如此,杨太宰又不是第一次认识他。”
    宋敞叹息道:“看来这卷牍文书今天杨太宰是调不走了,萧将军下了军令,我等不得不从啊。”
    “你们……”杨覆听着他们的风凉话,更是憋恼,站起来欲走。
    就在这时,一名署员进来通禀道:“云中书回来了。”
    云渊走进中书阁时,就见署吏们正在整理散乱一地的卷牍。
    “出了何事?”
    唐隶忿道:“云中书,这还能有谁,萧将军来过了。”
    云渊蹙眉看着满地零落的卷牍,跟遭劫了似的……
    宋敞解释道:“并非如此,这是因为刚才杨太宰的人和我等因为意见相左,一言不合所以……”
    杨覆重重咳了声打断了他,“云中书,此事是小,今天出了一桩大事,萧将军要以军权干涉朝政了。”
    ……
    接下来,云渊听完事情前因后果,眉宇深蹙。
    杨覆一副老臣谋国,痛心疾首之态:“恐怕春耕这事儿,将军府要越俎代庖。相比之下,春耕是小,他视国纪朝纲为何物?此例一开,后果不堪设想啊。”
    唐隶阴阳怪气地叹道:“我观今日之事,萧暥把中书台当做自己的幕府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随意使唤,肆无忌惮。”
    云渊正色道:“中书台虽是萧将军建议所立,但众人皆为国谋事,中书台如何行事,也容不得他人干涉。以军令代行政令,此例更不可开。”
    杨覆精神陡然一振,果然这才是士林领袖的气派。
    由此看来,容绪的判断不对,云渊出山只是为国做事,并没有偏袒帮衬萧暥之意。
    云渊道:“此事我会亲赴将军府,跟萧将军直谏。”
    这是要跟萧暥正面硬刚了。杨覆钦佩无比,赶紧道:“我等静候佳音。”
    ***
    入夜 将军府
    不出萧暥所料,在他颁布了这道军令以后,朝臣一片哗然,豪强大户怨声载道,随后云渊出面和他‘斡旋交涉’。
    结果是,萧将军答应撤销这道军令,但由于西征之际,粮草消耗巨大,所以他要求雍州所有登记在册的耕田,都必须种植粮食和棉花。到了秋收季节,官府会按照市价采购。
    萧暥嗑着香喷喷的小松子,这就是他的计划,先兵后礼。如果一开始就提出让官绅大户们把手头的田地都改种粮食,这些人肯定不乐意。地是他们的,凭什么改种粮食,各种讨价还价。
    所以萧暥先吓唬他们,先放话清查耕田收缴土地,然后再由云渊出面安抚,让他们知道,他们的田产能保住,是中书台和云先生辛苦斡旋的结果。他们还不感恩戴德?
    云越兴奋道:“正如主公所料,那些士绅大户岂止是愿意,简直是欢欣鼓舞,只要能保住产业,种什么都愿意。”
    云渊却不动声色,沉声道:“云越,接下来为父还有些要务要与主公、谢先生商议,你先出去。”
    云越是他的副将兼心腹,也是云渊先生的儿子,他这两重身份,有什么要务需要回避他的?
    萧暥心中一沉,立即明白,云渊让云越出去,是给他这个主公留点面子。
    果然云越一走,云渊便沉下脸色道:“主公今天交待政令便可,又何必威胁杨太宰他们?”
    “下次不会了。”他虚心接受,又悄悄撩起眼梢,“我没有威胁的意思。”
    是杨覆胆子小,自己撞到桌子……
    而且杨覆那些人侵占民田盘剥百姓,非但强行狡辩,还带着署吏闯中书阁,公然抢夺卷牍。他在廊下都看到了。这才叫无所忌惮。
    今天他不狠狠吓唬他们,他们之后哪里会如此轻易束手。
    但他不敢驳云渊的话。
    “我去中书台,只带云越和两名亲卫。他们倒是有十多号人。”他还委屈了,所以,要说威胁,也该是他被威胁。
    云渊无奈,看向谢映之,后者轻抚了下唇角,颇为忍俊不禁。下午那么嚣张,现在倒是只楚楚可怜的做错事的小狐狸了。
    云渊语重心长道:“朝堂不比战场,即使是敌,表面上还是要以礼相待,主公行事不能只图爽利,还要顾及名声。”
    萧暥道:“盛京系那些人对我怀恨已久,今天我就算对他们客客气气的,他们也不会相信,说不定还怀疑我别有用心,倒不如干脆坦率些,大家都爽快。”
    他实在懒得跟他们虚与委蛇。
    谢映之失笑:“主公所说也有几分道理。”
    云渊是发现了,谢映之根本就没有谏阻萧暥的意思,他不推波助澜就已经不错了。
    第339章 谋势
    谢映之道:“春耕之事已定,我们再商议余下的事务。”
    他说着展开先前的那份文书,娴熟地用墨笔勾去一项。那文书只有短短的两页纸,像一份创业企划书。
    第一页是竞争对手各项实力的数据分析,第二页是一个个目标项目,以及项目难度,风险级别,和完成期限。
    如果不是上回在襄州两人曾连线过,萧暥真要怀疑他是不是也是穿越来的,对现代的各类知识掌握得太快了。
    “近年来,幽燕两州无战事,局势平稳,人口逾两百万,兵源充足。而且北宫达最近已经拿下了辽州。”
    这是萧暥赴潜龙局时发生的事,短短一个月,北宫达就拿下了北境辽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编了原辽州刺史淳于泷手下的关锁军。
    淳于泷实力一般,当年秋狩猎场,魏西陵论天下诸侯时都没有把他算在内,可见只能算三流。但他手下的关锁军这几年却吸收了不少山夷力士、东瀛刀客,总共有八万人,具有一定的战力。
    收编关锁军后,北宫达麾下已有七十多万大军。包括二十五万熊豹营精锐,神弩营五千人,关锁军八万,以及铁鹞卫五百人。重甲轻骑步兵弓手齐全,五百铁鹞卫更是集特种作战和间谍部队于一体。专门执行潜入、收买、刺探、暗杀之类的危险任务。
    萧暥伤脑筋,这就是古代的多军种复合军团了,北宫达的实力果然不是曹满禄铮之辈能比。再对比一下自己,这差距不是一点点大啊。
    萧暥的锐士营经过这几年的战损,以及分兵驻防凉州襄州等地,现在他手头能调动的兵力也就十五万人,除此以外,还有秦羽所部十万人如今也归他调遣。
    而魏西陵,他向来用兵在精不在多,战场上克敌制胜靠的是他出神入化的战术,在兵力上并不占优势。
    谢映之道:“主公要做的第二件事,就是征兵。”
    云渊道:“早春征兵,训练一年也可堪用了。但是这些新兵没有实战经验,恐怕不是北宫达熊豹营的的对手。”
    谢映之道:“新兵不需要参与北伐之战,对付虞策、张繇之流足够了。”
    萧暥立即明白了,他和北宫达大战之际,豫州虞策,渑州张繇这些个诸侯也不得不防。如果他们乘他和北宫达大战之际,袭取他后方,就麻烦了。
    萧暥当即道:“云越。”
    云越闻声立即进门:“主公有何吩咐?”
    “草拟一份征兵草令。”
    “主公且慢。”云渊道,“这份征兵令还是由我执笔罢。”
    萧暥微微一摔,云先生啊,云越怎么说也是你亲自教出来的孩子,对他有点信心好不好?
    虽然这孩子平时思路清奇了点,但一份将军府的征兵令,他还能写成征婚令?
    这也需要家长代笔吗?
    谢映之失笑:“主公,这纸征兵令,还是由云先生执笔、中书台签发比较妥善。否则士林又将说你一昧扩军,穷兵黩武。”
    云渊补充道:“谢先生所言及是,不仅是此番,今后我等为备战所做的其他事宜,签署的所有命令,都由中书台下达。阻力会少很多。”
    萧暥不傻,听他们两口径那么一致,显然是早就商量好了的。
    云渊道:“主公若以将军府之名颁布此令,就有以军令凌驾政令之嫌,进而会引起士林不满,非议主公。”
    萧暥觉得罢,他们只有一年时间,如果能高效地推行备战的各项命令,他也不介意被骂几句的。
    谢映之看出了他的心思,“这不完全是为避免士林非议。”
    他边说边用抬手将木樨沉香添入初沸的茶炉中,随口漫谈般道:“中书台初建,也需要在签发政令,推行春耕、征兵等一系列实务的过程中,名正言顺地扩张机构,招募署员,发展壮大,进而步步为营,攻城略地。”
    他神情清煦怡然,语气舒缓,在茶香微漾中娓娓道来,说出的话却字字句句扣紧萧暥的心弦。
    扩张机构,步步为营,攻城略地。
    云越问:“攻谁的城,掠谁的地?”
    “自然是盛京系和尚书台。”云渊道,他说着看向谢映之,这么清雅的一个人,谋略起朝局来,风轻云淡之下,却是杀伐决断的手笔。
    谢映之道:“在这一年内,不仅要完成备战,还要将朝政之权全部收拢于中书台,做到四境之内,令出一家。以中书台架空尚书台,唯有如此,大战之际,主公方可全力应对强敌,后顾无忧。”
    萧暥心中豁然:果然是要夺权!
    只是刚才被谢映之清宁和煦的神态,淡若无物的口吻迷惑了。权力斗争的惊心动魄被他说来,仿佛是茶余之际,闲谈起今岁开春后去哪里观鱼赏花。
    萧暥道:“但尚书台不会坐视被架空,他们必会百般阻挠。”
    “仙弈阁一事后,盛京系折损过半,目前手中已无人可用。应兴不起风浪。”云渊说着看向谢映之。
    谢映之眼神若有所思:“伯恭为他们诊治过,大多数人的伤势需要静养三个月左右。”
    也就是说,在三个月内,他们人手不足,闹不出多大的风浪,只能坐视中书台攻城略地。
    “但杨太宰、柳尚书等诸公毕竟浸润朝局多年,云先生还需谨慎。”
    云越不禁道:“可惜了,那日仙弈阁他们没去。铁鹞卫若把他们也收拾了”
    “住口,你怎么可以存这样的心思。”云渊当即斥道。
    他面色顿沉,“你嫌铁鹞卫杀的人还少?”
    “先生,云越应该不是这个意思。”萧暥想替云越说个情,但他又不会劝人,遂看向谢映之:玄首你说几句?
    谢映之却默然不语,清若琉璃的眼眸宛如明镜般,隐隐折射出一丝难辨之意。
    云渊道:“即便是权力斗争,你也不能抱着置对手于死地的心思!”
    云越咬着唇,低声抗辩:“但是父亲,权力斗争和战场差不多,都是你死我活,而且更加敌我难分。笑里藏刀,暗箭害人的事多了去了,我看比战场更凶险。再讲什么君子德操,最后只会反受其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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