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条色彩斑斓的的毒蛇!
    他心中骤然紧缩,以贺紫湄的狡诈,很可能她就是张充幕后的指使,萧暥在城内排查苍冥族人,贺紫湄很可能走投无路才来了这么一招!
    带她入宫,这是引狼入室啊!
    锁在手腕的链条忽然绷成一线,强烈的不安顿时使得魏瑄心绪大乱。
    随着他情绪的剧烈起伏,林中刚才被劈斩开的藤蔓又如龙蛇狂舞地再次向萧暥袭来。
    萧暥原本苦战了一夜,撑到这里本来就已筋疲力尽,冷不防被一根带刺的树藤卷住了腿。
    顿时尖锐的藤刺扎入肌肤,他只觉得大腿一热,清晰的布料破碎声响,下裳被扯裂,连同皮肉被撕出一道血淋淋的口子,痛得他倒吸了口冷气。
    第252章 心魔
    剑光掠起一道犀利的风,一名金吾卫脖颈上浮现一丝薄浅的红线,他健壮的身躯剧烈颤了颤,顷刻间热血喷涌而出。
    武帝第一次离战场那么近,浑身冰冷的血液都燃烧起来。
    漫天烟花绽放,映着刀光火影,喋血之夜。
    萧暥横剑立马,一身玄甲反射着森冷的幽光,身后猩红的披风像燃烧的烈焰,更衬得容色苍俊凄清。
    他眯起眼睛,挽弓搭箭,焰光照着眼梢一颗妖异的血点,晃得人眼迷心乱。
    冰冷的箭簇对准了武帝。
    “乱臣贼子!”
    大臣低哑的嘶喊,伴随着一箭破风。
    武帝感到喉咙一热。滚烫的血不停涌出,遏断他的呼吸。
    武帝猛地惊醒,一身的冷汗,再也睡不着了。
    窗外天色如墨,他随意披了一件袍服,提着一盏宫灯出了寝殿。
    皇宫后围有山,山不高,但是山势绵延,逶迤起伏,藏峰纳谷,气象万千。
    山上有明华宗的观,早年就被查封了。但明华宗善察风水,那块地确实是块宝地,武帝继位后,就将其改为修行秘术的行宫。
    上元灯会之后,他心绪波动起伏,抑郁不宁,玄火真气动荡鼓噪,使得每晚噩梦纠缠。
    梦中全都是那人的影子。
    那一夜,妄念已成心魔。
    他沿着上山的小径走着,袍服不时擦到枯枝,纸灯笼照着残雪,是黎明前浓黑的夜。
    乱世如行黑夜,心魔如坠梦魇。
    他忽然想起以前和无相的一次对谈。
    无相道:“人在乱世,如黑夜行路。”
    他问:“那乱世结束后呢?”
    无相答:“黑夜之后是混沌。”
    “就没有长夜散去,拨云见日之时?”
    无相朝山下灯火连绵的宫殿一指,道,“这世道,没有日光,只有暗夜里的灯火。”
    误把灯火以为是阳光,就成了一只扑火的飞蛾。
    ……
    无相这个人喜欢打禅机,说一些似是而非的高深的话。乍一听颇有玄奥深理,再一想,又觉得如同诡辩,想多了思绪混乱,更是雾里看花,又看花非花,看叶非叶。
    原本了然的事物都变得模糊不清了。
    但是相比卫夫子的严苛与皇兄的刻薄,有一段时间,无相这个□□分子,却是深宫里唯一可以跟他说几句话的人。
    ***
    “无相该死,除夕夜蚀火之事,他把我们埋在大梁的人手搞得全军覆没。”贺紫湄愤然道,
    “紫湄,你看到什么了?”那声音带着彻骨的冰寒之气,让人顿时神智一清。
    “我看到他提着灯上了山,和无相在说话。”贺紫湄道。
    随即她骤然惊觉,看向被锁链扣住手腕的魏瑄,顿时到抽了口冷气。
    “你刚才被他的意念卷到入了境中,我把你拉出来了。你的秘术修为太浅,此处已不适合你留下来。”
    贺紫湄环顾四周,才发现冰墙外已经是天昏地暗,飞沙走石,树藤狂乱飞舞,连刚才一潭死水的湖都涌起了狂澜。
    她惊道:“这都是他干的?”
    黑袍人道,“他的秘术天赋极高,可以操控这里的一切,这林间的树藤枝蔓,都是他的翻涌情绪的延续。他的执念越深,他的心绪只会越来越狂乱,他在境中感受到的痛苦,挣扎,愤怒,无奈都会投射到周围,这林间的一枝一蔓都是愁绪所结,这里将会非常危险。”
    他顿了顿,阴郁道,“正好,萧暥已经进林了。”
    贺紫湄道,“主君莫非是想让那小子无意识中杀了他?”
    “如果他醒来,发现自己杀了萧暥,杀了他们,他会如何?”
    贺紫湄惊道:“还有人进来?”
    “紫湄,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黑袍人忽然道。
    贺紫湄道,“溯回之地。”
    “也是埋骨之地。”
    ***
    在冷寂的行宫里打坐了小半个时辰后,武帝才觉得心绪再次平复下来。
    他走出行宫,天色微明,山风吹来,刚才那如被无穷业火炙烧的燥郁顿时散去,背后的虚汗一收,方才感觉到一缕早春料峭的寒意。
    曾贤赶紧把裘皮披风盖到他肩上。
    他知道年轻的皇帝不容易,几乎是游刃于夹缝之中。一边是萧暥手握兵权,咄咄逼人。一边是朝堂上一群倚老卖老的朝臣,这些人背后都是各大门阀世家。
    萧暥把这些大家族得罪光了没关系,但是作为君王,武帝必须稳住他们。
    所以皇帝在两者之间如履薄冰,何其之难。
    天空阴沉沉的,站在山巅举目远眺,隐约可以看到大梁城中一片焦黑的断壁残垣,那是撷芳阁起火后殃及的附近街市和里坊,被烧毁的民居乌泱泱的一片。
    武帝叹道:“是朕之过。”
    “陛下。”曾贤刚要说话,
    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清婉的女子的声音,“陛下既知,就该弥补。”
    曾贤嗔道:“放肆,敢妄议陛下!”
    武帝回头,只见一个小宦官吓得脸色惨白,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陛下,这位姑娘醒来,说要感谢陛下。”
    旁边一名衣裳素朴,姿容秀丽的女子款款下拜道:“民女紫湄感激陛下搭救之恩。”
    武帝道,“你胆子很大,也很聪明。”
    贺紫湄道,“民女识字不多,但是也听说,只有明君才知自省,陛下是明君,民女斗胆求陛下皇恩浩荡,泽被万民。”
    武帝道,“你想让朕下诏赦免大梁的胡人。”
    “民女的父亲,姊妹,兄长都是老实地生意人,如今音讯全无……”她蹙眉幽声道,“明华宗余党该杀,这大梁城里数千胡人,大多数都是良民百姓。中原不该迁怒无辜的胡人。”
    皇帝冷道,“除恶务尽,将军处置无错。”
    贺紫湄眉心一簇,目光快速一闪,赶紧识趣下跪道,“是民女胡言了,请陛下责罚。”
    武帝道,“朕既救你,便能保你平安,你不用忧心。”
    说完信步下山。
    曾贤赶紧跟上前,一边谨慎地观察着皇帝的神色,“陛下,紫湄姑娘只是急于寻找家人,也是可怜。如果刚才冲撞了陛下,陛下以后可以好好教导。”
    武帝脚步一顿,“曾贤,你话里有话。”
    曾贤向来善于察言观色,这两年来,虽然皇帝每日不是忙于政务,就是一心修炼,搞得坊间传闻皇帝清心寡欲。皇后不得帝心,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曾贤朝夕伺候,就琢磨着皇帝的心思。
    皇帝血气方刚,并非入定的老僧,只是这险恶的环境让他有一种超出年龄的沉稳和隐忍,他在狠狠克制着自己,如同压抑着一团火焰。
    他能感到皇帝心中的抑郁和痛苦。来自朝政的压力,来自宫廷的清冷孤寂。长期压抑着,得不到纾解,会憋坏的。所以武帝神情抑郁,总是夜里惊醒。
    前日皇帝将这女子带回宫时,曾贤就妄自揣测,皇帝是不是对这姑娘有心。
    皇帝有一半的西域血统,如雕琢般深刻的五官,长眉如黛,眼睛如深郁的湖水,带着一种蕴藏着异域神秘的俊美。而那个西域女子高鼻深目,比中原女子更为浓丽,和陛下在一起倒是般配。
    他暗自想,是不是中原女子容色太温婉恬淡,不合皇帝的意。
    再加上皇帝一向待人甚宽和,老太监也胆子大了。
    “陛下,紫湄姑娘模样端秀,可以留在御书房当个端茶倒水的宫女,总比对着我这老奴更为养眼。”
    武帝一言不发,信步往山下走。
    曾贤见皇帝没有驳斥,胆子就更大了几分,跟着道,“若陛下觉得当侍婢委屈她了,有填充后宫的意思,皇后向来通情达理……”
    “曾贤,带她上山的小宦官叫什么?”武帝忽然问。
    曾贤心中一喜,奉迎道,“叫如意。”
    他以为暗合了皇帝心意,皇帝要赏,赶紧又道,“这孩子一直机灵……”
    “杖三十。若再犯,逐出宫去。”
    曾贤猛得倒抽了一口寒气。
    这是敲山震虎,打的是如意的板子,却是扇了曾贤的耳光。但又给曾贤留了面子。
    他伺候三代君王,一辈子都在琢磨皇帝的心思,他想把贺紫湄敬献给皇帝,但又有些没把握,所以这事儿他做了一局。让他的小徒弟如意来献美。皇帝收了,若赏赐如意,如意当然都拿来孝敬他。
    看来武帝对这一切,心知肚明,不过是引而不发罢了。
    他恼火的不是献美,而是揣度他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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