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青?
    萧暥似没有看到他,他凝视着镜子一般的湖面。
    五色池的湖水中映出一座阴沉的楼宇,天空灰蒙蒙地下着雪,远处可以看到望楼,应该是大梁。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到那座灰暗阴森的高楼上,楼外院中有一棵白梅,花开得正好。
    魏瑄从来没有见过大梁有种地方,正寻思着。
    萧暥袖子轻轻一拂,水波浮动,瞬息间什么都看不到了。
    “这是哪里?”魏瑄问,他此时不知道面前的人是苍青还是萧暥,于是省去了称呼。
    “我的归宿。”那人悠悠叹道。
    魏瑄这才注意到,他虽穿着丝袍,却没有穿鞋,水波拍打着他清修白皙的脚踝。
    魏瑄不由就想起那次为萧暥祛寒毒,被云越抓个正着。脸上微烫赶紧挪开目光,觉得不该看,有点失礼。
    就在他偏开头去的时候,萧暥却好奇地看了看他,然后忽然靠了过来。完全像刚才在窄巷里那样,抬手撑在他身后的石柱上。
    那这一动,丝袍顺着他的肩膀偏落下来,漏出脖颈肩头的绣纹。
    魏瑄忽然想起,萧暥身上的绣纹不是已经褪下去了么?
    等等,这个人很像萧暥,但不是。
    他的眼眸太过妩媚,绮丽中藏着一道冰冷的杀机。
    这种感觉忽然有点熟悉。
    更像是,当夜撷芳阁里,那个躺在楠木棺椁中的花妖!
    幻觉?
    他猛然惊觉,“你不是萧将军。”
    眼前的人微微一诧,然后似乎知道瞒不住了,反倒淡淡一笑,冷道, “你看出来了。”
    紧接着,他身上的绣纹忽然变得狰狞起来,渐渐撕开鲜血淋漓的口子,化作一道道的刀伤。
    魏瑄就那么眼睁睁看着,那美丽的容颜顷刻间在他面前被千刀万剐般化为了齑粉。
    他脸色惨变,心神巨震,忽然眉心一阵针扎般的灼热刺入识海,整个灵犀宫顿时轰然塌陷,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 *** ***
    “你是说,惑心丹?”卫宛看着深夜忽然来访的谢映之。
    “此物名为留仙散,配方和惑心丹相似,虽提炼不纯,已经能让普通人服用后产生幻觉,飘飘欲仙,醉生梦死,乃至致瘾成癖。”
    卫宛眉头隆起,眉峰如刀,让他的脸英俊中显得严厉,他道,“映之你是怀疑现今有人在试图制作玄门禁药惑心丹,而且已经很接近了?”
    谢映之点头,“玄门所有现存的丹药配方都在我谢氏晋阳的旧宅里,守卫严密,不会有失。然……”
    卫宛眸色一凛,“若制作这惑心丹的就是玄门之人。”
    谢映之点头,“这惑心丹制作过程甚为繁复,能做到这个程度,就算门内药修的弟子都难以达到。此人没有药典,却能研制惑心丹,其玄术的造诣不可小视。”
    而且他不知道魏瑄吸入了多少这留仙散。
    虽然这留仙散纯度不高,但是若吸入量大,也足以影响心智。
    谢映之眉间一缕不易察觉的忧色,却逃不过卫宛的眼睛,
    “映之,你还有什么事没有说?”
    “哦,这惑心丹的来源和华毓楼必须查一查。”谢映之淡然道,“至于玄门内是否有人试图调配惑心丹,我想拜托师兄,也替我查一查。”
    他一边道,仍不打算将魏瑄之事告诉卫宛。以卫宛的性格,若知道魏瑄修行秘术,绝不会姑息纵容。
    他记得魏瑄说过,心如磐石,不动不摇。
    哪怕是修行高深的秘术,也不能动摇他的本心。
    他想看看魏瑄的决心和意志究竟有多坚韧。
    无论是什么,也无法撼动他的心智么?
    ***
    魏瑄猛然惊醒过来,一身冷汗,药力顿时全散了。
    接着,他就看到了萧暥。微弱的火光映在他的脸上,如雕似琢的容颜。
    但再好看的容貌,经历过刚才惊悚地一幕,魏瑄也不敢再看。
    他心惊胆战,赶紧就要去解萧暥的袖子查看。
    但是因为萧暥的衣衫有束腕,他手忙脚乱地解不开。越解不开,心中的恐惧就加倍放大,他思绪紊乱,手下的动作也用劲了起来,毫无收敛。
    接着,黑暗中只听嗤拉一下,衣襟被撕开了,某人又穿了一次漏肩装。
    萧暥:……没想到魏瑄力气很大。
    幽暗的火光映着莹白匀润的胸膛,光洁的肌肤上,没有一道刀伤。
    “没有,没有了?”魏瑄睁大着眼睛,头脑顿时清醒了一些。
    然后才发现萧暥现在的样子有点狼狈,以及自己的手里还揪着他垂落的衣襟。
    有点尴尬啊……
    魏瑄赶紧心虚地缩回做了坏事的爪子,咳了声道,“将军,我就是看看你的绣纹,嗯,好了没有?”
    看他问得全无诚意,萧暥有点不知该说什么得扯上衣衫。
    算了,刚才他也壁咚了武帝吧?所以这是扯平了?这孩子连算账都不等到秋后啊?
    至于那个绣纹么,他刚想说,那东西谢先生给他漂白掉了!
    就在这时,他忽然又听到粼粼车声传来。
    火光照亮处,几个人推着竹板车从他们面前走过。
    对方在明,他们在暗,看的很清楚。
    车上躺着三个人。像破麻袋一样堆叠着,好像都还昏睡着,车经过的时候,萧暥嗅了嗅,一股酒气,看起来这是一车醉鬼。
    今晚是沐兰会,大梁并不禁酒,他刚才和魏瑄在河滩上看焰火,就看到有好些人在树下铺起席子,喝酒赏灯。如果不是因为魏瑄没有加冠,北宫浔肯定要拉他去酒肆喝酒。
    所以这伙奴隶贩子是趁着过节,专门挑喝醉酒的人下手?
    大雍朝并没有明确禁止贩卖奴隶,很多破产欠债的人就会沦为奴仆。
    但这伙人显然是劫持普通百姓贩卖为奴,这是大雍律明令禁止的。
    萧暥蹙眉,敢在沐兰会的大梁城动手,胆儿挺肥,难道后面有靠山不成?
    当下一部车经过的时候,萧暥压低声音,“殿下,他们这一车运过,还得再隔一会儿才会有人进来,你沿着这条路往外,片刻后就能出去,出去后,云越应该也到了。”
    “那将军你?”
    “我进去看看。”他倒要看看这下面有什么牛鬼蛇神。
    “我跟你一起去。”魏瑄道,“有个接应。”
    “不行。”
    “我不认路。”
    萧暥:……
    魏瑄表明了,要么跟他下去,要么一起出去。
    萧暥没辙了。
    往前走,道路越来越倾斜。
    “我们这是在千家坊的地下?”魏瑄低声问,
    “张缉那群土耗子挖的地洞。”
    张缉他们住在这里时,在地下挖了地道。
    张缉烧了千家坊上面的棚屋,但是地下基本没有受到损失,而这里附近的住户也因为那场大火搬走了。成了一片废墟,所以大梁城的牛鬼蛇神就发掘了这个宝地,来做窝了吧。
    萧暥越往里走就越觉得这个地下隧道不一般,分叉众多,错综复杂。若不是跟着前面粼粼的车轮声,很容易迷失。
    他注意到沿途路过好几个坑洞前都横着栅栏,后面就像圈养猪羊一样,挨挨挤挤塞着三到五个人不等,最大的那个洞穴,塞了十来个人。
    这些人都用铁链条窜在了一起,根本逃不了。
    不知道小乙在不在里面。
    走了大约一炷香不到的工夫,忽然眼前豁然开朗。
    萧暥一句卧槽差点脱口而出,这是一个地下城吗?
    那是一个较为开阔的地下大厅,里面日常用度的桌椅几案一应俱全,墙边的兵器架上挂着各种兵刃,还有一张羊皮地图。
    大厅中央有一张兽皮椅,上面悬挂着一面旗帜,旗帜上绣着粗陋的一个月亮,一个太阳。
    所以……这是日月神教?
    就在这时,他听到大厅的一头传来了说话声。
    那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道,“还差五个人,凑足了数,明天就能交货。”
    另一个声音道,“可都是精壮的男子?对家说了,要干活,得有力气。做生意要实诚,可莫要用一些没力气的小白脸来欺我。”
    这个声音都有点尖,想是用假嗓子在说话。
    那中年男人道,“不敢不敢,东方教主慧眼如炬,我等怎么敢欺瞒。”
    萧暥差点一口气没噎住,不带这样吧?
    东方教主?你们认真的?
    魏瑄见他神色奇怪,悄悄探首看去。
    只见那人脸上带着一张笑脸面具,雪白的脸上两坨滚圆的红晕,张着血盆大口,三分可笑,七分阴森。
    这都地下了,还要带面具?
    只听东方教主道,“这回的客人来头大,是北方来的贵人,财大气粗,只要货好,价格好商量,这一批送去,下一批要八百人,你们得抓紧。”
    “八百人,这么多!上一回就是五百人,几回下来,大梁附近的壮丁都要绝迹了。要不我们跑远点,去其他郡县抓人?”那中年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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