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道人听着周围人的谈论声音,茫然恍惚。
    今日还在正月里面,天是铅灰色的,压得很低,灰蒙蒙一片,似乎有雪。
    人们对于李威凤成为人皇似乎并不觉得意外。
    双王并行于世,其威极大,这个时代的人们也已经习惯性人皇的存在,尤其是李威凤所作所为,对于他们来说也有好处,加之先前李威凤早已暗中散布消息,人们也已逐渐地认可了。
    周围人声鼎沸。
    多是赞许。
    小药灵茫然,伸出手,拉了拉旁边的少年道人明心,道:“明心,他们在说什么啊,威凤不是说,要和我们去修道吗?他如果变成了那什么人皇的话,不就是没有办法修道了吗?”
    人道气运最为磅礴,而道门根基,则是求纯粹。
    一旦选择彻底走人道气运这一条道路,则必然放弃道门之气。
    人道气运,固不可长生。
    若两者兼修,则更损寿命!
    犹如那玉阳子。
    “嗯,放心,我不会做那个什么人皇的。”
    “等到我卸下这個职责。”
    “那时候,我就陪着你们一起,我们去山上看风,江边赏月,一起……”
    “约定了,如果说我做不到的话,那么我这辈子没脸见你了的。”
    年前的约定还在耳畔,清晰可闻,但是眼前发生的一切却是走向了截然不同的道路,少年道人明心一把抄起来了旁边的小药灵,迈步狂奔,已狂奔出了好几步,又折转回来,俯下身子把那些栗子都抄在怀里。
    而后脚步匆匆,直奔了朝堂大殿,根本没有什么心思再去翻之前李威凤给他的什么令牌,只拈了一个隐身法决,就已直接翻墙而过,却被人道气运冲撞,这法决直接散开来,只是侍卫皆认识他,又似是得了什么吩咐,未曾阻拦。
    明心到了那大殿门口。
    大殿关着。
    少年道人握拳砸在了门上,发出哐哐哐的响动声,瞪大眼睛大喊道:
    “威凤,李威凤,伱出来,你在里面是吗?!”
    “你要做什么?!人道气运入体的话,你再也回不了头了!”
    声音很大,这一座宫殿周围却是空旷无人的,似乎所有的侍卫都听不到这里的声音。
    许久后。
    沙哑疲惫的声音在门的另一侧回答:“我本来就回不了头了,明心。”
    明心动作一顿:“威凤?”
    在这幽深空旷的大殿之内,李威凤坐在大殿门口,发髻散乱开来,他垂着头,才二十二岁,鬓发已是苍白,背靠着门,和站在阳光之下的好友轻声道:
    “回不了头的。”
    道人着急喊道:
    “为什么回不了头?你身后道路很大很远,山山水水都有!”
    “只要你回头就来得及!”
    李威凤道:“因为我做不到,我一直告诉自己,只需要拼尽全力就可以做到了,但是我做不到,这是假的。”
    “李翟,七哥他的才华和天赋都是我完全追不上的,我已经拼尽了全力啊,明心,我已经拼尽全力了,可是七哥他只是轻轻松松就可以走在我前面,而且轻而易举就可以把和我的距离拉得更远。”
    “和他比起来,我什么都不算,那些小聪明,我赢不了的。”
    “赢不了!”
    李威凤握着拳头,狠狠地砸在地面上,发出一声大响,轰的一声。
    除非求人,除非低头。
    可不知为何,心中却始终如此,不肯低下头颅来。
    明心死死抓着门,这人间的皇宫之中布下了人道气运,他的道行在这里被削减到了极限,道:“那你,你不是和我们约定了,要一起去泛舟江上,去修行,去看清风明月,去一直活到了几百年,甚至于一千年后,在那个时候,再看看人间吗!”
    他轻轻踹了一下小药灵。
    小药灵也努力道:“是啊,大家约定过的。”
    明心没有得到回答,他咬了咬牙,道:“你不是说,你做不到的话,就这辈子没脸见我们了吗?!”
    他喊出了年少时候的誓约。
    李威凤垂首轻轻笑了笑,他侧身,从门的缝隙里面,有风和冬日的阳光吹拂进来,扑打在脸上,他看着那澄澈的光,恍惚间看到了自己的未来,仿佛可以看到自己和明心还有小药灵在山间修行,路过红尘。
    最后他转过头,回答道:“抱歉了,明心,药灵。”
    “我可能,必须要留在这个时代了,千年之后的人间,到底如何。”
    “只能交给你们帮我看了。”
    明心一顿。
    奋力拍打着门,李威凤站起身,踉踉跄跄往前走去,他低垂着头,忽而笑了笑,道:“你我之间。”
    “除去死别。”
    “再不必见面了。”
    明心举起砸在门上的手掌一下顿住,手掌颤抖,缓缓收回来。
    大殿之前,道人在此坐了三日三夜。
    大殿之内,秦王不曾回头,最后铅灰色的苍穹云雾层层压下来了,雪花落在脸上,明心抬起头,看着前面的大殿,少年道人忽然明白了什么,明白万物苍生,皆有定论和轨迹,他把怀里还是暖呼呼的栗子放在了大殿的门口。
    轻轻拱手:
    “那么,陛下。”
    “贫道,告辞了……”
    他选择了退后一步。
    然后转过身去,袖袍拂过人间,一步一步,走出了宫墙。
    李威凤垂眸,在这一瞬间有种心痛如刀绞般的剧痛,这种剧痛几乎一瞬间凿穿了他的心脏,他咬着牙,踉踉跄跄往前走去,他抚摸着那机关鸟,最后握住了旁边的剑,双手握剑,一只手握着剑柄,一只手握着剑鞘。
    身躯颤抖。
    “为人子女,为人君臣。”
    缓缓拔出,人道之器,皆是已经被那道人拿去,熔炼为一炉,化作了九鼎之首,哪怕是诸多先王之器,却也如此,哪怕是登基为人皇,却也不会再有前代人皇那许多的人道之器,不过是铸造华丽的宝剑。
    但是终究还是需要这样一柄剑,用来维系威仪。
    他拔出剑。
    这是一柄寻常铸造的剑,可是在他决意的时候,却忽而有无边磅礴的人道气运,自然涌动而来,这剑锋之上,缠绕着淡金色的流光,虽然并不是如同先前诸所谓人皇之器那么磅礴,却是真的存在一丝丝火光。
    不如玄真,逊色于李翟之刚猛霸道,却也是真实不虚。
    所谓皇,其行煌煌如火者。
    非其名,非其心,乃其行。
    在疯狂压迫自己追逐李翟背影的时候,他所作所为,已不逊色于诸前代帝王。
    李威凤体内,已经就差一步就成为先天一炁的道门气息瞬间地散开来了。
    只剩下了必然短寿,却又恢弘的人道气运,汹涌澎湃,竟已是有偌大气象,道门气机散开,冲击拂过了那一只机关鸟,却似是激发出了原本的道门烙印,令其可振翅而飞。
    里面还一直在传来留下的烙印和声音。
    是那少年道人明心和小药灵的声音:
    “天清气朗,惠风和畅,威凤威凤,出宫来玩啊!”
    “天清气朗,惠风和畅……”
    机关鸟盘旋周围,秦王持剑,大笑而泣。
    少年道人路过去年一起烤栗子的地方。
    那一堆火还在,却已没有了光和热,他慢慢走出了宫殿。
    眸子垂下。
    思考许久,缄默无言。
    体内于数年前就滋生出的气机流转变化,也不知道为何,却已自然而然踏入了先天一炁之中。
    ……
    秦王登基为人皇,未曾大赦天下。
    在足足数月的仁政之后,开始整肃朝纲,轻简律法,迅速地推动重新审查过往冤假诸案之事上,而后这些事情就迅速地牵扯到了近乎于十年前的锦州之事上的受害者,一时间民间都在讨论此事。
    而朝堂之上,衮衮诸公,却都似乎选择了不去追查此事。
    于是人间各州于此事上,皆是极愤怒,觉得是故意在压制此事。
    如此民怨沸腾之后,如汇聚成了一道磅礴大势,汹涌无比,势要查清此事的过去诸多缘由,于此大势之前,却犹有些许臣子在百般遮掩,却是当年景从于那前代人皇者,李威凤顺势而为,牵引民意而动。
    不断往上追查,这件事情最终揪出来了一连串的人,当年皇帝做出这样的事,当然不可能是一人之过,而当年那位人皇之所作所为,亦是尽数披露于天下,天下哗然。
    民怨沸腾,锦州喧嚣,最终由人皇李威凤亲自宣判。
    摘引《神武律例》,一条一条地罪状数下来,宣判其秋后问斩。
    李威凤垂眸,他看着这些罪状,又抬起头看向遥远的边关方向,想着李翟,此人无论如何,是李翟之父,所以他终究未曾选择心中最想要选择的刑法【凌迟】。
    没有去将这前代人皇剁成碎肉,但是以其皇者之身,选择令其尸首不全的死法,已是极重。
    哪怕诸臣子,御史,礼部皆觉得不妥。
    李威凤一意孤行。
    耗费一年时间,将此案彻彻底底明明白白地翻了过来。
    什么细节都已疯狂去查。
    而后于秋日问斩者极众,杀戮之狠厉,却是当年锦州之事上的全部牵连者全部都牵扯出来,就连当年人皇之幕僚得以全身而退,已去世了,犹自派人挖掘其墓,以鞭鞭笞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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