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崇帝这才看向太子和陆璟肆,问道,“尹齐耀在狱中如何了?”
    陆璟肆躬身应道,“胆小如鼠。”
    一开始典狱司的人冲进荣宁候府抓人时,尹齐耀还以为是京兆尹的人,大言不惭地说不出一日他便会被放出来。
    然而待见到来人是典狱司司役时,登时吓得软身倒在椅上。
    他本就是欺软怕硬之人,如今被抓进典狱司几日,早已是蓬头垢面,呆滞木讷,不复往日那般嚣张跋扈。
    闻言,文崇帝神色未变,只淡声道,“老四,此事交予你,须得仔细些。”
    最后几个字,他有意无意地加重了语气。
    陆璟肆当即会意,“微臣明白。”
    话落,他便退了出去,殿中只余文崇帝和太子商议其他事情。
    出了乾正殿,有旁的太监连忙上前为陆璟肆撑伞。
    他一眼便瞧见立于台阶下的尹旷。
    年近半百,却仍见年轻时的隐隐风骨。
    荣宁候倒是颇有美誉,要不然也不能得圣恩,但怎就教出了尹齐耀这等欺善怕恶的窝囊废呢。
    尹旷淋了雨,又在外头站得久了,有些恍惚,乍见陆璟肆出来,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待回过神来,忙躬身作揖行礼。
    陆璟肆朝他微微颔首,没有多言,直接抬步离开。
    尹齐耀被抓进典狱司的事甚嚣尘上,坊间百姓也在议论。
    众人皆道王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当今圣上果然是刚正不阿。
    不少那日就在东市围观,知晓前因后果的百姓拍手称快。
    **
    几日后,钰香阁。
    尽管近日来细雨连绵,但钰香阁的生意仍旧不错。
    铺子里有好几名女子在看香。
    一辆不甚起眼的马车停在小巷旁,从车厢里出下来一位头戴帷帽的女子。
    在侍女的搀扶下入了铺子,与管事的方嬷嬷言语两句,便进了后院。
    那女子摘下帷帽,浅纱之下,赫然是江秀旋。
    一炷香后,苏珞浅也入了厢房。
    江秀旋见到她,忙起身行礼。
    苏珞浅淡声道,“世子夫人不必多礼。”
    这一声“世子夫人”本无不妥,只是现下尹齐耀被关在典狱司之中,便多少显得有些与往日不同。
    不过江秀旋似并未在意,待苏珞浅抚着孕肚落坐后,她在她旁边的木椅上坐下。
    厢房中一时安静下来,只有苏珞浅围炉烹茶的细微声响。
    水沸,洗茶,刮沫,淋罐,烫杯,洒茶。
    虽怀着孕,但她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轻缓自得。
    末了,一只盛着碧绿清透茶汤的玉白色杯盏被放在江秀旋面前。
    她心中不免暗道,此前外头不少世家命妇瞧不起苏珞浅出身商贾,一直等到前段时间苏珞浅被封为嘉敏县主,那些人才回过头来逢迎讨好。
    只不过苏珞浅以怀孕为由,通通拒绝了。
    现下她看她烹茶煮道,这一套动作如此娴熟,更比那些贵妇小姐不知优雅多少,不免有些庆幸——
    幸好从一开始,她就对她有礼有节,未有半分怠慢之意。
    思及此,江秀旋勾着唇笑道,“王妃果然是清雅卓绝,令人佩服。”
    苏珞浅缓缓抬眸,睨她一眼,唇边上扬,“我本记得,世子夫人并非拐弯抹角之人。”
    江秀旋面上微讪,却又笑开来,“王妃睿智。”
    她今日来找苏珞浅所为何事,两人心中皆心知肚明。
    “府中的孔姨娘已多日未曾踏出过小院,母亲下令将她软禁,如今她已浑浑噩噩,不知人事。”
    “孔翠怜此前对王妃多有冲撞,若是王妃想要亲自处置她,荣宁候府自当与她割席。”
    虽然之前与苏珞浅有过接触,但江秀旋心知两人之间根本谈不上有交情。
    她既有所求,那必得有所付出。
    而苏珞浅既是承安王妃,又是嘉敏县主,还是商贾出身。
    不缺名也不缺财。
    她手中仅有的唯一有可能是苏珞浅感兴趣的,便只有孔翠怜。
    把人交给苏珞浅,这条件嘛...
    江秀旋抬眸,目光落在苏珞浅那张莹白素净却难掩娇媚绝色的脸上,心中暗叹一声,她若是男子,必也会对这样的女子死心塌地。
    “只希望换一个探视的机会。”
    进了典狱司,除非陆璟肆点头,否则人是不可能出得来的,外头的人也进不去。
    江秀旋所求不多,只是进去探监的机会罢了。
    而陆璟肆听谁的话,那便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听到她的话,苏珞浅毫不意外地笑笑,眉眼间皆是温和,“世子夫人错意,府上孔姨娘所作所为,处境如何,与我没有半分关系。”
    即便是留在荣宁候府,荣宁候夫人和江秀旋也不会让孔翠怜好过。
    既如此,她何必将人提溜出来,脏了自己的手。
    “至于你说的探视,”苏珞浅微微一顿,声音倏然变得严肃许多,“典狱司办案乃圣上亲授,陆大人在这方面,向来是刚正不阿。”
    言下之意,便是难不成荣宁候府想要越过圣上不成。
    此话有些重,江秀旋心底一惊,忙道,“王妃言重了,荣宁候府上下,自当以圣上为首。”
    苏珞浅瞧她有些惶恐的脸色,复又轻轻抬手,为她斟茶,声线放缓,“祸兮福所依,福兮祸所伏,世子夫人乃大智之人,必也明白这个道理。”
    第148章 新话本
    江秀璇一走,候在门外的泽兰便推门而入,来到苏珞浅身边,想要将她扶起身。
    然而苏珞浅素手轻摆,缓声道,“再坐一会儿。”
    “将窗牖打开。”
    “是。”
    窗牖正对着钰香阁后院的一小片草地,一打开,便有雨后清新的青草香随着春风丝丝缕缕拂面而来。
    散了些许屋里的茶香。
    那枝叶上还挂着点点水珠,欲坠不坠,倒是显出几分可爱。
    泽兰回过身,见自家王妃心情不错,有些疑惑地开口,“王妃,那世子夫人可是来求情的?”
    苏珞浅摇头,“圣上亲自定下来的事,无可更改。”
    泽兰一惊,“那这荣宁侯府岂不是大祸临头?”
    苏珞浅见她一脸惊讶,不免失声轻笑,朝她招手,烫了杯给她斟了杯茶,徐徐开口。
    “尹齐耀是尹齐耀,荣宁侯是荣宁侯,他们不一样。”
    “荣宁侯清誉半生,年近半百却因为这个儿子而频频被人戳脊梁骨,只能愈发忠心耿耿向着圣上。
    但任何事情过犹不及,圣上许是想借此,做个提醒罢了。”
    朝堂讲究制衡之术。
    并非人人都是陆璟肆,本就是皇室所出,又德才兼备、且自持沉敛,还得圣恩浩荡。
    大瑨朝只有一个陆璟肆。
    亦只有他,得圣上隆恩却不必担心被猜疑,可以毫不避讳地与储君交好。
    旁人不是他,亦无他这般。
    而尹齐耀当街打死仆从之事,可大可小。
    典狱司看似大做文章,实则却是在顺着皇帝的心思。
    尹齐耀这事再怎么判,顶了天也是尹齐耀自己担责,与荣宁侯府无关,尹旷的爵位无忧,却也能对他敲打一番。
    于侯府而言,已经算是“小惩大诫”。
    此举,便是皇帝想要达到的效果。
    而尹齐耀去岁曾为难过她、为难过苏家,如今落入陆璟肆手中,大概是不太好过。
    思及此,苏珞浅杏眸中有流光闪过,唇边弧度更深。
    她的陆大人,向来都是有仇必报之人。
    还真是半点亏都不肯吃。
    听到苏珞浅的话,泽兰嘟了嘟唇,嘟囔道,“好高深啊。”
    她不像王妃,事事看得分明,又问道,“那世子夫人来此是为了何事?”
    “求一个探视的机会。”
    “您答应她了吗?”
    苏珞浅抬眸睨她,不免觉得好笑,“我瞧着是那般公私不分之人吗?”
    “嘿嘿嘿,”泽兰笑得俏皮,“您当然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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