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合陆军或受制于经费困绕,或受制于军火禁运的影响以及洋行盘剥,商人弄虚作假等因素,火炮严重不足。赵冠侯当初的炮标,是有简森夫人的协助,以及韩荣等大佬的关照,才有了不逊色于泰西列强的编制,只能算做特例。
    到了袁慰亭编练三十六镇新军时,也想按赵冠侯这种模式,给每个镇配置一支类似的炮标,以其魄力权柄,也无法做到。即使老底子北洋六镇,也只有第五镇有这么一支从装备到人员,都能与列强伯仲的炮标。
    其余各镇,炮兵虽然是有的,但是不管经费,还是器材,都不能和泰西强国相比。共合现有各军中,虽然都有炮兵团,可是真正的实力,大多连炮兵营都算不上。以鲁军炮兵的水平,在国内各军中,可称第一。以往炮战,鲁军基本都是以强凌弱的局面。可是对上扶桑人,局面就彻底反过来。
    扶桑自己制造的火炮质量,并不逊色于泰西洋炮,在武器层面可以自给,不必受制于人。经过系统军事培训的扶桑炮兵,其技术水平,也足以与泰西炮兵一较高下。
    强国的底蕴,首先就体现在物资上。扶桑炮兵并不吝惜榴霰弹,装弹、夯实、发射……扶桑炮兵的装弹速度,比起鲁军来并不更快。可是他们的数量,实在太多了。
    与鲁军不同,扶桑的炮兵并没有被集中使用,而是分散在各自部队里。在各自的指挥官命令下,火炮次第开放,炮弹如同狂风骤雨,在刹那间覆盖了鲁军前沿阵地。
    这个时代,炮兵的观测技术有限,鲁军拥有高度优势,且事先进行了遮挡。扶桑军在自己的阵地上无法观测到鲁军炮兵位置,只能用火力覆盖的方式,力图一次炮击,彻底毁灭鲁军炮兵。不吝惜工本的轰炸,尖啸声经久不绝,乃至在炮击结束后,不少人的耳朵里,还想着嗖嗖的尖啸声。
    近三十分钟的时间,扶桑军打出的榴霰弹,足以让共合大多省份的督军心头滴血,作为回报,鲁军前哨阵地已经被硝烟和烈火所笼罩,曾经神气十足的共合军旗,被炸的七零八落,仅剩的两三杆,在风中无力摇晃。
    神尾光造放下望远镜,满意地点点头
    “虽然不能第一时间确认情况,可是在这种炮击面前,还能回击,那只有鬼神才可能做到。我想,阵地上的鲁军即使不死,也已经被吓破了胆。告诉我们的步兵,现在,他们可以挺直腰杆冲锋。他们所要面对的,是一群被炮弹吓破了胆的懦夫,只要一次冲锋,就能解决他们所有人!”
    副官忽然道:“阁下,请你看一看……山顶”
    风吹淡了烟,山顶上,赵字军旗依旧不动,扶桑的火炮打不到那么远。随即就看到了那挺拔的身影,一如身旁的军旗不动如山。扶桑陆军的进攻发起以前,鲁军阵地上,已经有了动静。
    “弟兄们,赵某不敢保证把你们所有人活着带出战场,但可以保证,绝不会丢弃你们逃生。退后一步是家园!我们的身后,就是山东的父老乡亲。为了他们,咱们也得战斗到底!你们的大帅,跟你们在一起,你们还有什么可怕的!”
    赵冠侯的声音回响在鲁军阵地,紧接着,本已沉寂的阵地上,爆发出雷鸣般的喊声。
    “愿随大帅共荣辱!”
    “为大帅效死!”
    “东洋鬼子,有种就来!”
    扶桑军人对于赵冠侯的存在以及他的演讲,评价为:由于山东士兵对赵冠侯有着迷信般的推崇,其发言的威力,足可匹敌一百门火炮。只要他在前线,鲁军的士气就永远不会崩溃。
    扶桑陆军的进攻开始了。在排炮轰击中,为了避免被误炸,步兵停止前进,改为与鲁军进行排枪对射。炮火一停,立刻在指挥官带领下,向前疾奔。
    鲁军前线阵地,被炮击炸的七零八落,工事被摧毁了一多半,浮土盖住了人。在土堆中,一个人形凸起越来越高,终于抖开了身上的土。钻出来的人一边把军帽摘下来,不停的抖,一边向四周问道:“还有谁活着?有气的言语一声。”
    一只……又一只的手,从土里伸出来。一个满脸稚气的士兵,挣扎着从土里爬出,又把身边一个老兵刨出来。后者吐了几口唾沫,骂道:“瓜娃子,哪个用你拉?老子在这里睡觉,美的飞起,把好梦都给搅了。”
    最先爬出来的军官骂道:“行了!老东西,我认识你好几年了,还不知道你的本事?你这人最大的能耐就是装死,今天要是再敢装死,我做鬼也得把你带走。大家做好准备,东洋人上来了!”
    啪啪
    躲在铁制防弹挡板后的鲁军,开始朝着扶桑军队射击,由于有挡板掩护,扶桑军对射多半吃亏。老兵手里举着鲁造米尼枪,嘴角边带着一丝轻蔑的笑容“娘的,还真当老子只会装死?咱打枪的时候,他娃还不知道在哪。今天让你见识哈,老子的厉害……四个!今天先凑他一打再说!”随着一声枪响,又一名目标倒下了。
    菜鸟手忙脚乱的放了几枪,没打死人,反倒被老兵一通笑话,说他是在浪费弹药。干脆改为装弹药,然后把枪递过去,由老兵射击。趁着发射的间歇,他将手留弹在身前码成一个小山头。
    扶桑兵并没有急着还击,在刚才的对射中他们也发现,自己的射击效果不理想,必须离近了才有威力。干脆挺着枪弹,加速前进。距离阵地,已经越来越近了。
    举着军刀的军官呐喊着“前进,为了天皇陛下……”话音未落,一声巨响响起,指挥官被炸的飞上了半空,残肢碎肉,四下飞散:他踩到了地雷。
    鲁军地雷,算的上看家法宝级别,扶桑军人也早有预料。这种场合,不可能安排工兵排雷,第一排的官兵,本来就有用身体为后方部队清除障碍的义务。是以,军官的阵亡,并没让步兵的脚步出现停顿,相反,他们的速度更快了。
    为国捐躯,七生报国。后方的战友,我们负责开路,后面的工作,就拜托你们了。
    当扶桑陆军以一种决死态度,冲过地雷防线后,双方步兵的正式较量开始了。配备大量鲁造线膛枪、米尼枪的鲁军,在武器装备上并不逊色于扶桑军。随着主官的命令,士兵扣响枪机,成排的弹雨倾泻而下,扶桑陆军如同秋季的庄稼,被镰刀成片的收割。
    菜鸟不再给老兵装弹药,他上前线不是来打杂的,他也要杀人。自己家在苏北的田地,自己哥哥的房子,还有麻花辫……他什么都不怕。抓起手留弹,利落的拉开导火索,起身朝着对面丢出去。随着他一起行动的还有不少人,鲁军的手留弹如同冰雹般砸向东洋兵。
    可是扶桑军人并没有退却的表现,奉行精兵主义的扶桑陆军,于个人技战术水平上,比之鲁军犹有胜之。前排中弹,后排立刻还以颜色,随着扶桑方面的步枪还击,躲在工事之后的鲁军也出现了伤亡。
    扶桑军人身上也带有手留弹,在地形上,他们处于劣势,但是依旧顽强的把手留弹朝鲁军阵地丢。排枪战,手留弹战,几乎同时在阵地上爆发。
    “小凤……对不起”菜鸟终究是菜鸟,投弹的动作过大,等老兵把他拉回来时,扶桑的子弹已经无情的扫过他的身体。
    如喷泉般涌出的鲜血将姑娘带笑的照片,以及碎绸手帕染成红色。照片中女孩依旧动人,只可惜整个面孔被鲜血所覆盖。那个潦草的凤字,被血污浸泡,再难辨认。在菜鸟身旁,是老兵痞的尸体。一枚手留弹在他身边爆炸,这次,他没有装死……
    菜鸟的连长,背弃了他的承诺,没能给那个在树林里向他交出清白的女人一个交代。扶桑狙击手的枪弹,让他背信失言。那个姑娘的肚子里,一个新的生命,正在孕育成型,但注定没有父亲。
    客观讲,潍坊会战的烈度,远不如此时的泰西战场,就算是在扬基当过雇佣兵的那些山东军人,也不把这样的炮击或冲锋放在眼里。
    可是具体到每个人身上,枪弹在耳旁呼啸而过,朝夕与共的战友,转眼就变成一具尸体。天空中,不时有炮弹发出尖利的啸声,如同冥府鬼怪,一边狂笑着,一边兴奋的吞噬人命。
    战前的热血与豪情,到此时多半被无情的现实所击碎,怯懦与恐惧,渐渐占据上风。能趴在阵地上不动,已经算是难能可贵,一部分士兵已经准备向后逃。但是,督战队闪亮的大刀,与同样闪亮的大洋,让这些士兵恢复了勇气,举起步枪,大喊着向扶桑军人杀去。
    “两狼山杀胡儿,天惊地动。好男儿,为国家,何惧死生!”不知是谁,在纷乱的战场上吼起秦腔。伴随着这苍凉古拙的大秦之音,大批鲁军士兵自阵地后咆哮而出,向扶桑陆军直冲而去。
    鲁军看家法宝:白兵战!
    自赵冠侯督鲁以来,着力培养山东军人白刃作战,最终导致鲁军形成习惯:身临绝境用刺刀,弹尽粮绝用刺刀,敌众我寡用刺刀!总之,没有什么是一次刺刀冲锋解决不了的问题,如果有,那就两次。
    扶桑军人素有铳钎术世无双之称,对于白刃格斗同样推崇备至。面对鲁军的刺刀,来自岛国的军人并未畏惧,同样挺起枪刺回击。双方白刃搏斗,刺刀交接,持枪刺的士兵,冲向了异国的同行。高举指挥刀的军官,与手持家传宝刀又或是“报国铁棒”的扶桑武士亡命相搏。共合五色旗与扶桑战旗你争我夺,进退拉锯。
    “不愧是战胜铁勒的强军啊。”阵地上,赵冠侯再次对扶桑军的表现,给予了极高的评价。在另一端,铃木寿一的脸色也极为凝重
    “麻烦!北洋第五镇的士兵,居然可以做到这种程度,比起铁勒人还要难缠。如果这次不把他们消灭,将来,一定会给我制造更多的问题。为了帝国未来的山东大局,这次,必须把第五镇一举全歼。传达命令,前线士兵可以适当回收战线,我们的敌人不是等闲之辈,指望一次攻势就瓦解鲁军,是白日做梦。我们已经取得了优势,就没必要再浪费将兵生命。向神尾阁下请示,炮兵位置前移。”
    当炮火渐渐停止时,阵地上短暂而激烈的撕杀,也暂时告一段落。进攻方在守军疯狂的突击面前,开始整顿队伍,向后撤退。当扶桑军队终于撤出阵地时,阵地上残存的鲁军,忍不住举起步枪,朝天大喝起来。
    一声声不明意义的长啸,震荡九霄,仿佛是要把胸中的闷气,多年的委屈与耻辱,从这一口气,全都发散出来。有的人忍不住叫道:“我们……也有今天!咱们不是孬种,咱们拼退了扶桑人,咱是好汉!”
    阵地上的欢声鼓舞声回荡着,一次成功的反突击,在这些汉子看来,如同是取得了最终战役的胜利一样。可是他们的欢呼只持续了几分钟,一种恐怖的声音,忽然出现在众人头顶。
    尖利的长啸,随即就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原本扶桑的炮兵阵地,距离鲁军步兵阵地尚有一段距离,射击精度有限。可是当部分炮兵位置前移后,鲁军一线士兵,就暴露在对方的炮火之下。大炮上刺刀的战术,并非鲁军独有。随这一阵巨响,鲁军刚刚夺回的阵地,顷刻间,就化做了一片火海。
    方才与异国人舍命搏斗的勇士,转眼,就在炮火中殉难。鲁军团长徐魁,营长段昆仑接连牺牲,组织反突击的一整个团,减员超过三分之一。一个补充连还没等进入阵地,就被榴霰弹轰击,损失超过三分之二。
    鲁军阵地依托地形构建,二线阵地比一线阵地略高,但同样处于扶桑军队延展炮击的覆盖范围内。杨九娃急道:“玉竹姐,这不成啊!咱们阵地上只有小炮,大炮都在邹华那里,再不就是主阵地的阿姆斯特朗,可是那炮打不了那么远。这仗要是没了炮,可咋个打法?”
    杨玉竹面沉若水“九娃,你这话啥意思么?你杨九娃号称善守,平日提起来,你名声恶的很。咋,现在真要用你的时候,就不顶事了?你要说声你不成,我立刻换人。严飞龙、王飞虎、商震,大家不都是一样。我知道,让你守山东你不乐意,可你别忘了,前面送死的,哪个不是赵冠帅的嫡系?骑兵旅是他的心头肉,不照样跟扶桑人换命。咋?你的命就金贵?话说到这,炮我没地方给你寻去,但是我的人就在这,扶桑人的炮弹落下来,我跟你一起挨着。”
    一、二道防线,主要由郭剑部队的降兵为主体,辅以原驻守陕西以的共合军人以及苏北招募的新兵为辅助。杨玉竹的存在,就如同定海神针,保证部队的人心稳定。杨九娃擦擦额头上的汗,他的年纪不大,杨玉竹一向被他当姐姐尊敬。被这姐姐一顿训斥,让这位年轻的军官,一时间竟有些无地自容,说话的调门都小了许多。
    “姐,我也不是那个意思么。我是说,就那么一顿炮,不可能把咱的炮兵全打废了不是?他们这不开炮,我看就是故意的。不过不管他们怎么着,该打的仗,我还是得打。哪还有什么鲁军陕军,扶桑人是欺负中国人来的,我跟他们拼命,啥也不怕。可是这,玉竹姐你不能在阵地里,得赶快撤下去,这里不安全。小鬼子要是把炮架到一线阵地上打,咱们这里,也得挨炮轰。”
    “我就在这,哪也不去。大家都是我杨玉竹的弟兄,我不会扔下弟兄们不顾。这次打完了,大帅会给大家一个好出身。所有阵亡的弟兄,家里的抚恤,跟鲁军没有区别。为了咱的家属,为了咱的弟兄,跟他们拼了!”
    杨玉竹的话,如同魔法,让陕军的士气重新鼓舞起来。即使面对扶桑的炮火,也没有一丝动摇。反正自陕军成军以来,也没什么机会接触大炮,有炮不多,无炮不少,早就习惯了。何况,即使是当初山堂里有名号的人物,洪门里面有一把交椅的爷字号人物,也拿不出每月十元的军饷,更不可能按月发放绝不拖欠。
    再想想农场分的田,想想家属……拼命也不是什么难事。陕军算是共合各军里,最为贫苦的那一批人之一。为了一口饱饭,就可以在战场上卖命,为了保住饭碗以及稳定的生活,拼命,也就是情理中事。
    杨玉竹虽然安定了下面的军心,自己的心里却在滴血。她心里有数,前线上安排的部队,大多是救国君俘虏转投鲁军的那一批人,在鲁军而言,表面上虽然一视同仁,但内心里照样分三六九等。降兵身份,加上匪性难驯,始终不为赵冠侯所放心。这次的牺牲,既是投名状,也是郭剑残部的削弱。
    归根到底,还是自己无能。炮灰任务虽然必须有人承担,但如果自己能够像孙美瑶或是程月那样,这些好男儿,本来是可以不必死的。骑兵旅、淮军,都没有承担这种送死任务。总归,自己在赵冠侯心里,还是个外人。
    一名通讯兵冒着炮火冲到了阵地上,扯开喉咙喊道:“大帅有令,请玉竹姑娘赶快到指挥部去。有新的任务给你。”
    杨九娃不等杨玉竹说话,立刻道:“执行命令!玉竹姐,军令如山,来人啊,赶紧送玉竹姐去指挥部。前线交给我就好了,我杨九娃要是连一天都守不住,就没脸见玉竹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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