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邹敬泽通过女儿释放了一定的善意,但是赵冠侯一方,始终以冷漠回应,对他做出的承诺,没有丝毫表态。他的身体状况,也成了山东目前最大的疑团,到底是伤而不重,还是伤重不治,没人说的清楚。
    济南的山东巡警会办大臣,是在武备学堂与赵冠侯一起共过事的王松,他这个会办,完全是靠赵冠侯保举才有的前程。与其接触反正之事,一谈即僵,随后王松干脆到了圣玛丽医院里不出,不肯接触。其部下的警查,则全部装备了枪械,走上街头维持基本秩序。
    配合警查工作的,还包括被人遗忘的防营,以及周边的武装护路军。这些士兵打出武装请愿,维持治安的名义进入济南。军政长贾懋卿也无力约束,只能由着他们上街。好在这些士兵只是巡逻,并没有做出其他出格的行为,彼此之间,相安无事。
    其后,情势忽然发生了变化。
    先是普鲁士投资的圣玛丽医院,忽然发出了一份言辞很强硬的谴责书,谴责有人在医院内实施暗杀行为,试图对一名病人投毒。由于防范严密,投毒被挫败,凶手已经被捕,其已经承认,行动是受自制军指使。
    言论及自供状,是登载在报纸上公开发行的。山东在朝廷搞宪政之后,就已经放开报禁。自制军正府更是不禁言论,对于报纸内容不进行约束,这种内容也堂而皇之发行出来。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份报纸售出之后,在整个济南市面上引起极大反响,虽然没有说明要下毒的对象是谁,但是现在圣玛丽医院里的病人,只有赵冠侯一个。也就是说,自制军要毒死赵冠侯?
    山东的官报,这时依旧在运转,见到这消息之后,立刻增刊发表,并进行评论。于自制军正府口诛笔伐,横加问罪。而济南警查则派出代表,向自制军正府做出严正交涉,如不能严惩凶手,济南警查,将不再负担维持治安保护济南秩序之责。
    随即发难者,则为济南的部分士绅,虽然邹孟柳等皆为大族,但是济南自赵冠侯治理以来,商业发达,新崛起的商人势力很大。济南商会中,部分商人公开表示,如果不能就此事做出解释,将罢市抗议。济南咨议局里,也有议员发出疑问,这种暗杀行径,由谁主使,是否经过批准,批准人又承担什么责任。
    此事方兴未艾,又有两家阿尔比昂参股的报社,登出山东女子师范学堂校长玉氏署名文章:告山东妇女同胞书,职责自制会野蛮关闭女校,迫害女性。就在两份文章刊发之后不久,阿尔比昂,普鲁士两国领事公开宣布声明,不承认山东自制会为合法正权,不与其进行任何接触,也禁止自两国控制的港口运输军火,禁止使用铁路运输物资人员。
    新成立的正府,出师不利,诸项不顺。临时的自制正府,设在原本的咨议局里。邹敬泽刚一进门,就已经察觉到气氛不对。
    孟思远面红耳赤,两眼紧瞪着自己的大舅子柳峰,后者的脸色同样难看,毫不客气的回瞪着孟思远,郎舅之间,竟有火并之势。新任军政长的贾懋卿则紧锁着眉头,香烟一支接着一支的抽着。
    “这是怎么回事?”
    听到邹敬泽发问,孟思远起身,指着报纸道:“这是什么意思?”他手里的,是一份济南的民报,头版头条位置,用大字写着:自圣玛丽医院获得确实消息,赵冠侯已经伤重不治,一命呜呼。
    “这个消息我已经问过了,根本就是子虚乌有,这是在欺骗民众,制造假新闻。而且这种伪造,一戳即破,毫无用处,洋人那边不但会耻笑我们这个新兴的自制正府,还有可能对我们进行进一步的制裁。我不明白,柳员外为什么有做这种事。”
    这份报纸幕后的出资人就是柳峰,这不是什么秘密,柳峰也不想否认,而是冷哼一声“没错,是伪造的,可是不这么做我有什么办法?那些警查,原本都是用棒子的,现在呢,一人一支快枪。我的人,却还是跟进城的时候一样,依旧是大刀长矛,洋枪,一共还是那么几支。论武器装备,比防营都差了一大截,这要是打起来,我们怎么是旧军的对头?归根到底,还不是新军那里不肯服帖,有枪有炮不给我们用,地方上不肯把款子解给我们,连军饷都是要自己筹款来发。而他们敢这么干,主心骨就是赵冠侯,只要他死了,这些下面的人自然旗倒兵散,不敢再跟我们对着干,要什么用什么。他若是不死,这万人大会我看也开不成,到时候大家反对自制,又该怎么落场?”
    新军的部队掌握不住,这个责任自然要归贾懋卿来背,他长叹一声“情况倒不是这样。新军的弟兄,也不是说不支持自制,可是军饷待遇,这些问题必须得到解决。不解决这个,我也很难要他们服贴。”
    “听听,邹老,您也听到了吧。这不能怪我,贾军政长都这么说了,就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了。我柳家派去齐河提取秋税的人,居然被衙门的人给抓了。齐河是咱们济南的属县,连那里的税都收不上来,何况其他。不挫一挫官府的锐气,我们自制军正府,还是解散算了,什么都做不成。他们靠的就是赵冠侯,只要赵冠侯一死,剩下的人一准害怕,他们吓破了胆,弃官而走,或是举手来降,我们的摊子就能支应开。否则光靠大家自己凑钱,这可养不活多少兵。”
    孟思远道“你这种谎言,根本维持不住,洋人随时可以戳破这一切。”
    “不可能!我已经派出人去,把市面上所有的报童都控制起来了。想卖报的,就只能卖我柳家的报纸,其他的报纸,我不禁止它们发行,但我不许报童卖。谁敢卖,我就打断谁的腿。我保证,整个山东能看到的,就是这一份报。阿尔比昂、普鲁士的报纸,印多少我收多少,不让别人看见,这个戏法,漏不了!左右就是这几天时间的事,还怕糊弄不过去?等到各地的代表都同意自制,开弓没有回头箭,再反悔也来不及。”
    他冷笑几声“思远,我知道你读过洋书,不把我这土包子舅子看在眼里。可是我告诉你,这主意也不是一般人想出来的,我幕府里也有高人。扬基留学的博士,白斯文白大博士。和你们那个兴中会的头领孙帝象,在檀香山就认识了,比你的地位都高。他告诉我,这叫……舆论战,对就这个词。兵不厌诈,既然是打仗,那就什么招都得用。自古来打仗,就是有什么用什么,哪有都说实话的。赵冠侯死信是第一招,我还有第二招呢。看这个!”
    柳峰从袖子里取出一张底稿,递给众人传看,只见上面写着:本报京城访员探得重要消息,大金朝廷已将山东全省土地、矿产、运河、铁路作为抵押物,向各国银行贷款白银五千万两,作为进攻我山东之兵费……
    “这是报纸明天的头条,我敢说,这消息一登出去,山东老少爷们一准炸庙。到时候,别说小小的第五镇,就是整个北洋六镇一起来,我们也不在乎!万人大会上,谁敢说一句反对山东独立,就别想走出咱们自制会正府的大门。”
    邹敬泽虽然知道柳峰出的是歪招,但是眼下的局势,也只能用歪招。山东的起事事先没有充分准备,仓促发动,诸事不谐,人心并不在自己这一方。万人大会,结果如何,殊难预料。可是这份文稿,如同封神演义中的翻天印,包准能砸的所有反对山东自制的人,不敢张口。人心向背,传檄可定。
    他没让孟思远说话,而是抢过话来“自古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一些该用的手段,也不为过。这位白斯文博士,确实是了不起的人才。唯一要担心的,就是赵冠侯万一受伤不重,到时候前来会场……”
    贾懋卿道:“这应该不可能。我在警卫营里有内线,得到的消息是,他虽然没死,但是伤的非常重,已经不能视事。绝对不可能前来会场生乱。如果他想要来的话,我们警卫营的内线,也可以传递消息。”
    “如此,就没什么问题了。”邹敬泽对孟思远道:“你在海外留学,学的是经济实业,一如两军交锋,讲的是堂兵正阵。可是自古来,疆场交锋,正奇相合。一味用正,也难获全功。柳峰所做之事,实际大金国已经做过很多次,我们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何况,现在的局势,我们也必须想一些手段,来维护我们的事业。”
    他轻咳了一声“今天,咱们济南又多了个机构。叫做山东市面维持会,加上之前的孔教会,小小的济南府,已经是令出三门,互不统属。衍圣公府派了人来参加万人大会,但是据说,他们谋图很大,他们想要整个兖州的自制权。孔教会其他人想要的,是山东的教育权,连带寺庙庙产,也都要归孔教会管理。他们的胃口很大,但是靠我和他们的关系,倒是可以弥缝。这个维持会,我就真的无能为力了。他们是由济南的一些外地商人组织起来的,本地的同仁也有一些参与进去,说是要维持山东地面秩序,公共安全。可是他们联合的,除了警查,就是旧军防营,这些人态度可疑,对于山东自制,祸福难料。”
    柳峰哼了一声“这不是难料,而是可以确定,这个维持会,就是女真人的走狗,肯定要对山东自制不利。依我看,趁着没开大会的时候,直接先查封了这个维持会再说。”
    贾懋卿摇头道:“恐怕不容易,这个维持会里,有一部分是我们新军的军官。再者,本地的商人,也有这种需求,希望军队和警查,可以把市面维持住,不要发生抢夺或是骚扰地方的事,这也是民心所向,弟兄们也没办法。”
    他干咳两声,看了看柳峰。进城的自制军里,以柳氏的人马最多,纪律也最劣。柳氏虽然有几名当过兵的人担任教习,但是军纪涣散,且由于军饷发放不及时,团丁的军纪涣散,名兵实匪。
    进城之后,偶尔会发生抢夺商人财物,乃至骚扰女眷之事。可是目前自制军里,又以柳家兵力最多,对这等事,也只好睁一眼闭一眼,不能明说。即使柳峰绑架邹秀荣未成,邹敬泽亦未发难。
    柳峰道:“别看我,军饷凑不齐,下面的人就不可能听话。毕竟吃粮当兵,不喂饱了他们,就谈不到纪律二字。只要能把粮饷赋税征收上来,市面的纪律我就有办法。好在维持会也不敢公开跟咱们对着干,等明天我把报纸发出去,维持会,也得站在咱们一边。”
    时间离万人大会越来越近,车站、码头都变的热闹起来,一些人赶了马车,从临近的乡镇进入城市。由于那份报纸的功效,让原本持观望态度的人,也开始支持山东自制。
    这些外地来客进入济南之后,来自柳家的下人,则献上热情的接待。依据来宾身份高低,招待规格大不相同,但总归是宾主尽欢。
    在殷勤招待之余,也会点出,自己家的家主是真正的好朋友,未来山东若是由他执掌,对所有山东人都有好处。柳峰的智囊白斯文,更是连夜挥毫,书写了条幅“山东为山东人之山东”,悬挂于咨议局门首,声势搞的极大。
    柳峰这种做法,不难看出其对山东的野心所在,但是眼下他实力最强,加上这次舆论战,他立有大功,其他人对他也只能采取退让态度。
    一如白斯文所料,当报道刊登之后,维持会对于自制会的态度大为好转,除去武器不肯交割以外,其他事项皆可商量,这支武力大有可能为自制军所用。另外,由山东本地青壮组成的两支保安团,总兵力接近九百人的队伍,也开入济南,负责万人大会的现场秩序。
    山东边界,对淮上军的战斗取得辉煌胜利,侵入山东省境的淮上军损失惨重,残部退回皖境,山东的外部危机,宣告解除。内部虽然有着地方行政命令出自多门,县府一级对于自制军政府的征收命令阳奉阴违,土匪复出为害等问题。但是比起大局来,总归是利多于弊,几位自制会的发起人都相信,只要万人大会顺利举行,各县府代表一致同意山东自制,则以上问题皆可迎刃而解。
    万人大会的会期终于到了,凌晨,一夜未眠的孟思远自床上坐起,取了衣服穿戴,听到动静,睡在外屋的柳氏被惊动醒了,睡眼惺忪的看着他问道:“这天还大黑着,你去哪?”
    “去会场,虽然现在天黑,但是马上就要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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