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她同来的年轻男子名叫丁剑鸣,是姜不倒的大弟子,一身武艺极好,在北大关一带,也很有些名气。他与姜凤芝同是青梅竹马,从小就在一处练武,如果不出意外,将来姜家的跤场以及姜凤芝,就都会由他继承。
    与苏寒芝他也是见过几次,但是大家都是规矩人,话说的倒是不多。他朝苏寒芝笑了笑“凤芝就是这么个脾气,你去劝劝她,这边的事交给我,冠侯师弟我来伺候他就好。男人对男人,比较方便。”
    苏寒芝红着脸恩了一声,转身从房间里出来,事实上她的腿,也已经软了。自己看了冠侯光身子的事被他们看到了,这可怎么说的清楚。
    赵冠侯与丁剑鸣都在姜家学徒,彼此也算认识,但是赵冠侯不交钱,与一干师兄弟又走的不是一条路,彼此感情冷淡的很。受了伤,也就没想过真有师兄弟来照看他,勉强笑了笑“师兄,怎么把你折腾来了,这可真过意不去。我这里有苏大夫送的一副拐杖,有事自己就能办,您还是回吧。”
    丁剑鸣是个很英武的男子,相貌堂堂,举止也很洒脱,他笑着在赵冠侯肩上一拍“说什么呢?咱们是是同门,怎么反倒见外了?苏姑娘是个妇道,伺候男人不方便,咱们都是男人,怎么样都很方便,你就别跟我客气了。能去县衙门外面站笼,又踩了李秀山的面子,这都是好汉的行为,照顾你些日子,也是应当的。再说跤场的兄弟受伤,也有不少是同门照应,这就是咱们同门的义气。你想干什么就和师兄说,我来帮你。还有,刚才那事别往心里去,凤芝从小练功,与老爷们摔跤擒拿都是常事,不至于说真看了你的光定就活不下去。就是她爱闹腾,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好好养伤,等到腿好了,咱接着一块练功。马大鼻子那帮这回要再敢来闹,我先收拾他们。”
    赵冠侯见丁剑鸣也是个很有趣的人,一方面向自己示好加上安慰,另一方面,却悄悄的给自己和姜凤芝之间,画出一道鸿沟。毕竟自己和姜凤芝也在一起学艺几年,关系不怎么好,但是也不怎么差。
    这种时代风气保守,确实存在着姜凤芝看了自己身体后想不开,要嫁给自己否则就去死的可能。也可能因为这个误会,让两人之间的关系有什么变化,最后真的成了一对,丁剑鸣这也算未雨绸缪。
    他对于姜凤芝并没有什么想法,对于丁剑鸣的这些小心机也就不讨厌,两人都是有脑子的人,相处起来,也就相对容易。丁剑鸣又到水铺买了壶开水,将自己随身带的一小包高碎冲了,两人喝着茶,说着闲话,关系倒是拉近了不少。
    另一边苏寒芝追上了姜凤芝,后者果然已经没了事,只是有些不好意思的说着“你们……你们大白天怎么就敢脱了啊。是不是我和丁师哥来的太早了,晚点来就好了?”
    话音未落,就被苏寒芝在身上好一顿拧,两人说了几句悄悄话,苏寒芝被她说的面红过耳,连骂着她不学好。又拉着她到胡同外的酒馆先还了酒帐,又去肉铺买了几根带着贴骨肉的猪骨头。
    姜凤芝问道:“怎么,不过了?不年不节的,怎么还吃上肉了。”
    “吃哪补哪,冠侯伤了腿,我得给他补补。再说你和剑鸣这么辛苦,我得给你们吃点好的。”
    姜凤芝不单拿了刀伤药,也从家里拿了一元三角钱还有十几个大子,两个女人倒是很能计算,虽然肉只有骨头上那贴骨部分的一点,但是其他的菜还是可以凑出几样。
    苏寒芝为了感谢姜凤芝的热情以及丁剑鸣对赵冠侯的照应,特意多买了一些菜,可是回到家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怕还是买少了。赵冠侯那间小院落外面,黑压压一片全是人头,足有二十多人,从屋里一直排到屋外。见她回来,外面的人全朝她咧嘴一乐,打个招呼。
    这些人全是小鞋坊锅伙里的混混,原本他们的头领是飞刀李四,可是县衙门摆站笼之后,各锅伙的寨主纷纷前去站笼领死,李四却临阵脱逃,不是推说自己身体不好,就是说旧伤复发,死活就是不去。这一下,连带整个小鞋坊的锅伙,都成了津门混混的笑柄。旱锅伙的财源,就是收那些买卖铺面的例钱,可是没了面子的混混,谁又肯给他们交钱。
    大酒缸那边的新寨主马大鼻子纠集了百多人,准备以武力强行兼并这处锅伙,将这一片地盘纳入自己的势力之内。小鞋坊锅伙内的人,也都觉得没前途,不少人就已经散了。
    可是今天赵冠侯先是站笼,后是在衙门外卖打,又喊出了小鞋坊掩骨会的名头,那些袍带混混将消息一传开,这时已经到了小鞋坊这边。那些本来已经离开的混混,又纷纷回来,连带着本来在这的混混,也都过来探望。大家的心里想的差不多是一件事:这个小鞋坊的锅伙,是该换寨主了。
    李四并没露面,那些混混,也没人在意他的存在,虽然没有明着说要换寨主,但是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透露的很明显。混混靠着脸面吃饭,李四要是自己不敢去站一回笼,他这个寨主的位子让出来,就是早晚的事。考虑到他平日的为人和性格,现在没人看好他,只等着他什么时候识趣交权。
    赵冠侯现在还在养伤期间,也没心思趁现在去夺权,总之这个锅伙大寨在此,人心所向,一个李四也翻不出什么天去。丁剑鸣与这些混混不算一路人,早早的退出来,与姜凤芝到一边说话。这些混混则纷纷把铜钱堆到桌上,再给苏寒芝点个头,就算是心意到了。这帮人身上钱不多,但是二十几个人过来,也凑了将近一块钱。
    苏寒芝还在担心菜买的太少,没办法应付几十人的伙食,那些混混倒是主动表示只是过来看看用人不用,再来表达一份心意,饭还是在锅伙开,不劳苏大姑娘动手。
    原先苏寒芝与这些混混并不算熟悉,最多是见面点头施礼,可是自从给赵冠侯解衣上药之后,她心里已经隐隐把自己当成了他的女人。这个锅伙既然要立冠侯做寨主,不管她心里是否情愿,也都要努力的适应好这个锅伙压寨夫人的身份,因此也尽量装出很四海的样子,与这些混混应付着。
    等到送走了人,太阳已经快落山了,按往常苏瞎子这时也该收摊回来,可是今天却没见人。丁剑鸣安慰着“没事,听说是有人请苏伯喝酒,完事还得抽几口。估计得晚上回来了,寒芝姐别害怕,有师父照应着,苏伯不会吃亏。”
    苏瞎子算了一辈子的命,到老也没把自己算明白。日子过的有上顿没下顿,一个月里起码有十天是混不到吃喝的,又染上了抽大烟的嗜好,唯一的亲人就是银子。却不知是哪个倒霉鬼被他骗了,居然又请吃喝又请大烟,总归是有了下处,苏寒芝也就放了心,与姜凤芝开始操持起饮食来。
    为赵冠侯消毒的烧酒还剩了一些,又加了些白水进去,足够两个男人一顿。女人不能上桌,苏寒芝把菜摆好,就要到院里去吃。赵冠侯却一拉她“姐,丁师哥也不是外人,你把姜师姐喊来,咱四个一起吃吧。你要是不在眼前,我也吃不下去。”
    “这……哪成啊。”苏寒芝没想到,当着外人,赵冠侯就敢拉自己胳膊,羞的不知所措,丁剑鸣一笑“寒芝姐,师弟吃东西不方便,你留下,也好照顾他。咱穷人家,没那么多穷讲究。”
    虽然菜色很一般,两个女人的手艺,也只能算是及格,但是赵冠侯饿了一天,加上苏寒芝把肉全都夹到他碗里,这化不开的情义,却是胜过了世上一切的美味。前世与莫尼卡在一起时,不管是一起躲在车库里啃汉堡,还是在高级餐厅享受着顶级美食,都是一样的。吃东西的人,远比食物本身更重要。
    他将肉分了一半出来拨给苏寒芝,却被对方以极为严厉的眼神敦促着,只得全吃下去。苏寒芝又盛了一碗骨头汤过来让他喝,姜凤芝看着也一个劲的说“喝吧,一口别剩啊,那一锅都是你的。这都是姐的心意,不喝完了可不成。”
    丁剑鸣也笑了笑,附和着“是啊,赶紧喝了吧,天热放不住,到了明天这汤就该坏了。师妹,我给你去盛一碗。”
    他刚刚起身的当口,院门再次被推开,一个混混打扮的年轻人动外面进来,这时天气还没彻底黑,还是可以看的清人的长相。姜凤芝霍然起身“大酒缸的韩六,你来干什么?怎么,你们还想找事?”
    丁剑鸣也缓缓站起身来,并没说话,只是抱着膀子盯着那个混混。这名叫韩六的混混人十分精明,不等姜凤芝再说什么,先抢步上去连给几人施礼“几位,吃着呢?您看我这来的,看来是不巧,打搅几位吃饭了。不好意思啊。不过我待不住,耽误不了几位多少时间,我们家寨主听说赵爷到县衙门外面站了笼,替咱们津门的好汉扬了名气,特命小的前来支会一声,过去的小误会,今后咱们谁都别提了。又命小人送来金洋一块,给赵爷做个慰问。”
    赵冠侯放下饭碗,朝着韩六一笑“客气了。你们马爷倒是个有心的人,你跟他说一声,等我的腿好了之后,自当到他马爷门上拜望。”
    韩六又行了个礼,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显然是想着弥缝一下双方的关系,免得真的搞僵。大酒缸距离小鞋坊不算远,赵冠侯是现在唯一一个活着从站笼里离开的混混,若是挟着这股威风反去找马大鼻子的麻烦,大酒缸锅伙的地盘也要保不住。
    赵冠侯和他自是没什么谈的,冷冷的应付着,就想着怎么赶人,可是不等他开口,门外忽然响起一个洪亮的声音“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回自己锅伙去,在人家锅伙地盘上待着,算怎么回事。还想在人家锅伙里蹭一顿饭么?”说话之间,一个高大的军人,已经出现在了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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