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怀中掏出手帕,轻轻为她将眼泪擦干。
    她动作很?轻柔, 似是怕将这个不大的小?姑娘弄疼。
    月娘子道:“夫人之前救下妾身与孩子, 妾身早就想报答了?。”
    宋初姀看着她, 哭得更凶。
    一个人在?别院仿佛是被?关进了?囚笼,但若是两个人在?别院,也能舒服很?多。
    宋初姀自?小?娇气, 月娘子却很?会照顾人。
    知道她喜欢吃甜点,就变着法子为她做哄她开心?, 怕她在?别庄无聊, 就教她一些民间的小?游戏。
    月娘子生在?穷苦人家,又在?风月场所呆了?许久, 会的东西多, 致使宋初姀这段时日稍显开怀。
    一次午后,宋初姀躺在?别院中的葡萄藤下小?憩。
    阳光透过串串葡萄晒下来, 落在?她脸上,直接将她晒得睁开眼。
    月娘子正拿着剪刀剪葡萄,见她醒来,微微一笑道:“院里的葡萄熟了?,一会儿给翘翘做葡萄冰酪解暑。”
    她已经开始叫她翘翘了?。
    宋初姀微微眯眼,突然道:“我以前认识一个人,他?不会做葡萄冰酪,但会在?葡萄架下给我搭秋千。他?搭起来的秋千又结实又好看,我有时候一呆就是一下午。”
    月娘子未开口,静静听她说。
    “我们养了?一只?狗,是个不会叫的哑巴狗,但是很?听话?。”
    “去年夏天的时候......”
    宋初姀打开了?话?匣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说到最后,几度哽咽。
    月娘子一言不发,没有问那人是谁,只?是那日在?葡萄冰酪上多加了?几块糖。
    七月中旬的时候,建康下了?一场暴雨,暴雨下了?将近三天,别院门前的水几乎积成了?小?池塘。
    月娘子便是在?这场雨中临盆的。
    那日天边闷雷滚滚,月娘子被?抬进产房,下人进进出出,端出一盆又一盆的血水。
    宋初姀脸色苍白地听着屋内惨叫,心?想生子当真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她为月娘子不值,崔忱那样的人,一点都不值得托付终身。但是她也知道,她自?己都没办法的事情,月娘子一个苦命人又能如何?呢?
    雨下了?一整夜,月娘子也惨叫了?一整夜。
    天蒙蒙亮的时候,雨依旧未停,产婆却从?房间出来了?。
    宋初姀顾不上会不会被?雨淋湿,眼巴巴凑上去,焦急道:“月娘子怎么样了??”
    “是个小?公子,郎君的第一个小?公子。”产婆一脸喜悦,仿若未闻。
    宋初姀脸色微冷,提高声音道:“我问你月娘子呢!”
    十七岁的少女毫无威慑力,产婆看了?她一眼,念及她是夫人,才道:“月娘子好好在?房里呢。”
    宋初姀一把将孩子抢过,抱着他?去找月娘子。
    她愤愤不平,这明?明?是月娘子生下来的孩子,怎么产婆却一点都不关心?月娘子呢。
    就算月娘子生的孩子有些丑,可这也是月娘子的孩子呀。
    产房里的血腥味冲天,宋初姀忍着不适去□□上的月娘子。
    她叫了?许多声,但是月娘子却好像没听到一样,只?安静睡着。
    宋初姀只?道她是太累了?,正想要转身离开,余光却看到床上晕开大片血迹。那些血迹仿佛是源源不断的溪流,不断从?月娘子身下渗出。
    宋初姀愣住,抱着稚子的手微微发抖。
    月娘子死了?。
    宋初姀叫来了?许多大夫,都说她是难产而亡,但是宋初姀不信。
    明?明?临盆前看过很?多大夫,都说月娘子胎位很?正,怎么会突然难产?
    大夫说这不无可能,兴许是之前的大夫看错了?,宋初姀却还是不相信。
    一个大夫看错了?,难道一群大夫都可以看错吗?
    她想要找产婆问清楚,却得知产婆已经带着小?郎君回崔府了?。
    “小?郎君刚出生便丧母,女郎如今年纪尚小?没办法喂养,老妇人发话?将小?郎君带回去了?。”
    这话?说得不无道理,宋初姀自?己都照顾不好自?己,又怎么去照顾月娘子的孩子?
    她当时发了?一会儿呆,说自?己知道了?。
    月娘子的尸体被?崔府派来的人埋在?了?别院后的荒地中,成了?这处的一座孤坟。
    宋初姀于是拿出银子找人立了?个碑,可左看右看,都觉得格外潦草。
    兴许月娘子的一生就是这么潦草走过来的。
    她自?小?父母早亡被?卖到烟花巷,后来遇到崔忱被?赎身成了?他?的妾,却受人排挤。好不容易怀有身孕能够立住脚,又在?生产之时一命呜呼,一日好日子都未曾有。
    别院一下就少了?很?多人,原本喧闹的院子骤然安静下来。
    宋初姀有时坐在?葡萄架的摇椅上时常想,明?明?她来别院不过两个月,可怎么却好像过了?一生?
    人一无聊就会嗜睡,宋初姀便整日整日的睡,直到某一日,崔府来了?人。
    马车停在?别院外,崔府的嬷嬷看着她笑道:“老奴来请夫人回府。”
    下人将东西打包好,问她:“夫人这些物件需要一同带走吗?”
    宋初姀回头一看,是月娘子给她做的那些小?玩意。
    “不带了?。”
    她说:“留在?这里吧,就留在?原地,不要再?动。”
    宋初姀坐在?马车中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那处别院渐渐缩成了?小?点,最后再?也消失不见。
    一进崔府,她便被?老夫人院中的嬷嬷请了?过去。
    老夫人年事已高,满脸皱纹,一看到她来便招了?招手道:“翘翘过来,让祖母好好看看你。”
    她愣了?愣,最终坐到了?老妇人身边。
    布满皱纹的手摸过她眉间,笑吟吟道:“翘翘好命。”
    好命吗?
    宋初姀不这么觉得,但她没有反驳。
    “等翘翘休息几日,祖母便将崔厌记去你的名下,你也不用管,只?需让他?自?生自?灭就好。只?是终究是七郎的长子,怎么能有个妓子出身的母亲。”
    老夫人冷哼道:“还好那个月娘子自?己识趣,少废了?许多周章。”
    宋初姀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那个孩子竟被?取名为崔厌。
    她呆呆看着眼前这个慈眉善目的老人,突然就有些看不清她的面容了?。
    那天老夫人说了?很?多,可宋初姀却一句都没有记住。
    她从?院中走出来后,看到了?那个为月娘子接生的产婆正与老夫人院中的嬷嬷说话?。
    产婆看到她脸色一变,刚想要走,却被?宋初姀一把揪住了?袖子。
    似是猜到了?她要问什么,产婆长叹道:“夫人这是做什么,老奴不过是个听主子话?的下人,您就算是要偿命也找不到老奴这里啊。”
    “月娘子确实是难产死的,但是您要老奴怎么和您解释呢?”
    “老奴只?能说,这件事月娘子也是知晓的。她一个青楼妓子,小?郎君若是随她长大,那岂不是受人耻笑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月娘子是个聪明?人,是夫人您太执着了?。与其在?这里找缘由,夫人不如日后多帮衬些小?郎君,若是月娘子泉下有知,也会感谢夫人的。”
    产婆说完就走了?,留下僵立在?原地的宋初姀。
    七月的天气,她却觉得冷到了?骨子里。
    老夫人从?一开始想要留下的就只?有那个孩子,月娘子也知道。
    原来她在?临盆的那一刻,就知道了?自?己的结局。
    那天夜里,崔忱从?外面回来,身上沾染了?一身酒香脂粉气。
    彼时他?衣衫凌乱,身上遍布女子留下的吻痕,看到她微微一笑:“卿卿,你回来了?。”
    月光清冷,照在?崔忱脸上,犹如鬼魅。
    千金散的香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宋初姀看着他?,想到的确是月娘子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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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初姀发烧了?。
    第一个发现的人是清早过来递清水的荣妪,彼时她将水放到一边,唤了?几声夫人,却不见人应答。
    原以为是夫人睡得太沉,可一掀床幔去推,却摸到了?一片滚烫。
    荣妪脸色一变,几乎是踉跄着去找大夫。
    宋初姀是半夜开始发烧的,这一次的风寒来势汹汹,没有给人丝毫准备,便将她烧的失去了?意识。
    大夫来了?一茬又一茬,崔府的小?院被?药香侵占,远远看去,总是能看到缕缕升起的炊烟。
    崔府一角被?药香侵占,有人要来看,却都被?拦在?了?外面。
    高烧久久不退,一直烧到了?第三日清晨,总算稍稍退了?些。
    宋初姀睁开眼,失神?看着床边青纱,只?觉大梦一场。
    屋内满是药香,墙角的十几只?暖炉将屋内烘的燥热。
    这是在?给她发汗。
    大夫说,将身体中那些汗拿出来就可以退烧,她隐约之间,好似有听到过。
    室内传来缓慢的脚步声,荣妪步履蹒跚地端着药盅进来,看到床上睁眼看她的女子,猛地顿住。
    “夫人,您醒了?!”
    她扑上来,哭得涕泗横流:“夫人您总算是醒了?,若是再?不醒,府中就要人去为您准备棺椁了?。你若是真的出了?事,老奴与小?郎君可怎么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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