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映玉看他一眼,嘴里应下了。
    来到正院,进门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药味。
    屋子里烧了地龙,门和窗都掩得严严实实的,整个房间都是药味和薰香味,像是在发酵的某种气体,那味道薰得褚映玉有些想吐。
    长平侯带着褚映玉进去,朝里头说道:“阿蓉,映玉回来了。”
    褚映玉抬眼望去,看到母亲——孟蓉坐在床上,靠着一个松墨引枕,正低低地咳嗽着。
    听到声音,她猛地看过来。
    孟蓉的目光穿过长平侯,落在褚映玉身上,双眼紧紧地盯着她。
    可能是生着病,她的脸瘦了一圈,下巴都尖了,头发披散,脸色苍白,那双紧盯着人的眼睛里泛着血丝。
    这副模样实在瘆人,让人有些恐惧。
    长平侯忍不住叫道:“阿蓉?”
    孟蓉仍是盯着褚映玉,冷笑道:“现在你高兴了吧?”
    褚映玉站在床前一丈之外,说道:“母亲,您说什么?女儿不明白您是什么意思。”
    “不明白?”孟蓉觉得好笑,“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勾搭上七皇子,居然让圣人给你和七皇子赐婚,但是你休想……”
    “阿蓉!”长平侯喝了一声。
    孟蓉闭上嘴,不过仍是盯着褚映玉,冷笑连连。
    这模样,哪里像是对亲生女儿?说是对仇人都不为过。
    室内伺候的丫鬟婆子默默地低下头,噤若寒蝉。
    褚映玉仔细地打量床上的母亲,悠悠地说:“看来母亲的身体看着还很健朗,这样女儿便放心了。”
    然后露出一个笑容。
    这个笑容很柔软,落在孟蓉眼里,却是对她赤裸裸的嘲弄。
    她差点气疯,挣扎着就要起身,“你这个……”
    “阿蓉!”长平侯按住她,急声道,“你要做什么?映玉难得回来,她明儿还要进宫去谢恩呢!”
    这话也是在提醒孟蓉,长女现在是圣人钦点的未来七皇子妃,是皇家的媳妇。
    孟蓉神色一滞,无力地倒在松墨引枕上,然后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像是要将心肝脾肺都咳出来,屋子里一阵忙乱。
    褚映玉静静地看了会儿,说道:“既然母亲的身体不适,女儿便不打扰您歇息,您好生养病。”
    说着便拢紧身上的斗篷,转身离开。
    当她走出门时,仍能听到身后传来咳嗽声,以及含糊的怒吼,蕴着浓浓的不甘和恨意。
    第30章 谢恩
    这次褚映玉回来, 秋藜院已经烧好地龙,也准备好洗漱的热水, 还有热腾腾的祛寒汤药及精致可口的饭菜。
    和上次回来时截然不同。
    秋藜院里的下人们虽然忙乱,却没有丝毫的抱怨,恭顺地伺候着归来的主子。
    真的很不一样了。
    寄春清楚地意识到这点,从回府到现在,沿途遇到的丫鬟婆子和小厮恭敬谄媚的神态都是以往所没有的。
    这样的恭敬和谄媚,一般都是对着二小姐和世子。
    喝了袪寒的汤药,用过晚膳, 洗去一身寒气,褚映玉将自己缩在被窝里。
    被窝里十分暖和,放了汤婆子, 被褥还薰了香,散发清雅淡然的香气, 这香气有助于睡眠,让褚映玉很快便感觉到些许睡意。
    乐嬷嬷进来,忐忑中又带着讨好地问:“小姐, 您今儿坐了大半天的马车, 想必身子骨定然累了, 可要奴婢为您推拿一番, 如此也能睡得更好?”
    说起来,乐嬷嬷有一手极好的按跷之术,可惜褚映玉很少能享受。
    褚映玉看她一眼,恹恹地道:“不用。”
    待乐嬷嬷失望地离开, 寄春叹道:“小姐,应该让乐嬷嬷给您推拿,明儿您还要进宫谢恩, 今晚若是没歇息好,会没精神。”
    褚映玉不语,闭上眼睛。
    见状,寄春也不好再说什么,为她掖好被褥后,放下帐幔,以免夜风灌进去。
    寄春悄无声息地退出内室,来到外间,便见乐嬷嬷和寄冬还在。
    “小姐要歇息了,你们走罢。”寄春朝她们说。
    寄冬和乐嬷嬷不敢打扰小姐歇息,将她拉到隔壁,小声地说:“寄春啊,小姐最近是不是总是没歇息好?”
    寄春看向询问的乐嬷嬷,暗忖要不然为何世人总说姜还是老的辣呢。
    虽然夫人不待见小姐,但也未曾在衣食住行方面苛待什么,这种事容易落人口实,以夫人的聪明是不会做的。
    是以秋藜院里伺候的下人不算少,可真心的没几个。
    寄春向来是不放心这些人的,给小姐守夜这种事都是由自己来。
    这些人也乐得轻松,并不和她争着守夜,以往也从来不关心屋子里的小姐如何。
    只是虽不关心,但褚映玉的状态摆在那里,乐嬷嬷只需观察几日,便明白小姐夜里定然歇息不好。
    这也是乐嬷嬷刚才主动提出给小姐推拿一番,让她夜间能睡个好觉,如此小姐心情好的话,是不是看在自己尚且有用的份上,宽恕她几分?
    寄春不接她的话,只道:“天气冷了,小姐有些畏寒,睡不好是正常的。”
    乐嬷嬷和寄冬仍是不死心,拉着她说话,想从寄春这儿入手,不说别的,至少让小姐别真的恶了她们,日后翻她们的旧账。
    就算翻旧账,也别对她们处置得太狠。
    寄春看两人讨好自己的嘴脸,只觉得一阵快意。
    但她并没有被这股快意冲昏头脑,对她们的明示暗示并没有许诺什么,她可不觉得在小姐落魄时,一直不曾真心待小姐的人,会突然间醒悟过来。
    不过是看到小姐被赐婚七皇子,有利可图,才会巴上来。
    这样的人,没有忠诚可言,她如何敢信?
    **
    翌日,褚映玉在丫鬟们的伺候下梳妆打扮时,便听说宫里派了马车过来接她。
    长平侯府所有人都惊住了。
    像这种进宫谢恩之事,宫里很少会主动派马车过来接,一般会派马车的,无不是身份贵重,或者极得圣心之人。
    长平侯亲自接待宫中来人,看到来的是坤宁宫的总管太监方德中后,顿时明白了,这是皇后派过来的。
    也不知道皇后这是做给世人看的,让世人知晓她很满意褚映玉这个儿媳妇,为七皇子作脸,还是她真的喜欢。
    长平侯猜不到,不敢得罪对方,亲自陪着方德中说话,让下人给他奉茶。
    莫说现在,就是以前长平侯还未被降职前,面对坤宁宫的大总管时,他也要恭恭敬敬的,不敢得罪。
    皇后就算避居坤宁宫养病,在宫里没什么存在感,但她也是中宫皇后,只要她一天是皇后,就无人敢怠慢。
    方德中笑眯眯的模样,给人一副很好说话的错觉。
    他喝了茶,笑着问道:“听说长平侯夫人生病了,皇后娘娘很是关心,不知现下她的身体如何?”
    长平侯尴尬地笑,“有劳皇后娘娘关心,内子只是感染风寒,不算什么大病……”
    “是吗?那就好。”方德中笑呵呵地说,“皇后娘娘听闻这事,还以为是因为侯夫人被禠夺了郡主封号,是不是心里对圣人、太后娘娘怀有怨气呢?”
    这话长平侯如何敢接,涨红了脸,讷讷地直道不是。
    圣人可以一怒之下禠夺孟蓉的郡主封号,但你们这些作臣子的却不能对他怀有怨恨之心。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这道理谁都懂。
    方德中这话简直是诛心,长平侯难堪之极。
    幸亏孟蓉因病无法出来见客,否则听到这话,只怕一口血都要喷出来。
    长平侯心知皇后这是迁怒他们,仍气恨小女儿做出的事,她派方德中过来接人,分明就是为了打他们的脸,让他们难堪。
    长平侯怕方德中又说什么锥心的话,赶紧朝一旁候着的下人道:“大小姐怎么还不来?你们过去看看。”
    正在喝茶的方德中道:“不急,皇后娘娘说了,这天儿冷,让褚大姑娘慢慢来,弄得妥贴了再出门。”
    长平侯又是讪讪的,心里惊疑不定,不明白皇后到底是什么意思。
    难道皇后今天派方德中过来接人,不是特地来羞辱他们的?居然真的只是为了接长女入宫?
    皇后此举,分明就是为了抬举褚映玉。
    原本长平侯还想着,圣人给长女和七皇子赐婚,应该是太后在其中使了力,皇后就算不喜,也要憋着。
    可这会儿,看到皇后的举动,长平侯又不确定皇后是否真不喜。
    谁不知道太后当年能坐稳中宫皇后的位置,是庆阳大长公主多方襄助,就连圣人都承了庆阳大长公主的恩惠。
    太后一直念着庆阳大长公主的恩,对庆阳大长公主的一双儿女也极为宽容。靖国公世子孟玉珂就不用说了,孟蓉这些年得太后看重,在这京城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得意人,风光无限。
    若不是还有庆阳大长公主的遗泽,出了这样的事,可不仅是降职、禠夺郡主封号这么简单,只怕一家子都要被贬为庶民。
    在长平侯满心忐忑地猜测时,梳妆打扮好的褚映玉终于到来。
    见到褚映玉,方德中马上站起身,脸上堆着讨喜的笑容,说道:“褚大姑娘来啦,快请上车,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都盼着您进宫呢。”
    这话也点明宫里的太后和皇后的态度。
    她们居然是真的很喜爱褚映玉这位未来的七皇子妃,并不是做戏给世人看的,否则方德中也不必如此讨好。
    长平侯惊骇不已。
    褚映玉神色未变,朝方德中福了福身,“劳烦方总管久等了。”
    “没有,没有。”方德中笑眯眯地说,“时间还早,褚大姑娘也无需太急,皇后娘娘可是交待过咱家,要照顾好褚大姑娘的。”
    褚映玉朝他笑了笑,拜别长平侯,扶着丫鬟的手登上马车。
    长平侯站在门口,目送马车离去,直到消失在冬日萧瑟的长街尽头,一时间心头各种滋味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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