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觉得我很可笑也很可悲是吧?”皇帝笑道,“可是秦长生,万千宠爱长大的你永远也不会明白我们这些一无所用甚至连安身立命都是奢侈的人的想法,当年秦阳为何会因为皇贵太妃出事而将丽妃乱刀砍死?秦恪为何可以为了生母的死一心报复十年?还有安王,他可以为了保张氏一命牺牲自己,秦长生,在我们这些人的眼里,母亲,便是指路明灯,便是走下去的希望,即便到了如今,我已然不需要倚靠任何人,不需要畏惧任何人,亦无法割舍,因为这般多年来,早已经渗入了骨子里,便是剔骨削皮也除不掉。”
    长生还是沉默。
    “我努力过了,我一直很努力地平衡一切,可是我越是想要兼得便越是失去更多,甚至到了如今,有人拿着她来要挟我!”皇帝的目光也逐渐阴沉了下来,“既然必须抉择,朕为何不能顺着自己的心意?!原本这也是一切的初衷!”
    “若我不同意呢?”长生道。
    皇帝笑了,轻轻道:“你又能如何?”
    又能如何?
    如今他已经是大周皇帝,已经是这个天下之主,即便她手里有先帝交下的权力,可还能颠覆朝纲不成?
    她不会。
    她之所以还坚守在这里,不就是要庇护这万里江山吗?
    这亦是她的弱点!
    “我绝不会让人惊扰先帝安宁!”长生道。
    皇帝笑了,“朕亦不是不孝子,先帝怕的不过是有人在他百年之后还要打扰他们夫妻团聚罢了,朕可以发誓,只要朕还活着,先帝的担忧便不会存在!”
    “本宫记得先前陛下也说过不会立你生母为太后的。”长生也笑了,“如今不也是出尔反尔了?”
    皇帝继续笑道:“那又如何?”
    “是啊,那又如何?您是皇帝,谁能奈你如何?”
    “朕便是来征求你的意见。”皇帝又道。
    长生笑道:“本宫也没说我不许你便不能做。”
    皇帝低下了头,手缓缓地抚着杯沿,一下一下的,身上的气息也平和下来了,可就跟他方才说出那句,你又能如何一般,不容置疑不容违逆。
    他的确修炼出来了,越来越像一个皇帝。
    “朕明日便会下旨。”
    长生低头喝着茶。
    “下旨之后,便会处置衡王妃一案。”皇帝继续道,“朕不想为难衡王,不过若是衡王不接受朕的处置而胡作非为,朕亦不会轻饶。”
    “嗯。”长生淡淡应了一句。
    皇帝继续道:“包括你。”
    长生抬起头,目光含笑,“你又能如何?”
    “我不希望你看得到。”皇帝道,随后站起身来,“先帝一生最大的恨便是当日无法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而朕,不会重蹈覆辙!”
    这便是他今日来的目的。
    即便牺牲一切,也绝不会放弃这个初衷!
    他努力过了,他一直很想兄妹情深,他希望可以相互扶持共同治理好先帝留下的江山,他甚至不在乎与她一并享有这份权力,但是,他失败了。
    母亲与手足之情,只能选择其一的话,他不会犹豫。
    秦长生,千万不要逼朕!
    ……
    皇帝走了,与来时的神色没有多大的变化,许是喝了醒酒汤的缘故,脚步稳健许多,萧惟自然是第一时间去进去看妻子了,却见她呆呆地坐着,“怎么了?他是不是对做了……”
    “他能对我做什么?”长生回过神来,“不过是来告诉我,他要立余氏为太后罢了。”
    萧惟一怔。
    “他说之所以一直有人拿余氏做文章,闹出了那般多的笑话,不过是因为余氏身份不明,因为余氏没有一个让人忌惮的身份,所以,他认为只要立了余氏为太后,一切便都能解决了。”长生笑着道,“想想也是,若余氏是太后,谁还敢轻易拿太后说事?即便她只是皇帝的生母,朝里的那些余氏也不敢明着弹劾她,若她成了名正言顺的太后了,谁还敢?”
    “皇帝魔怔了。”萧惟道。
    长生笑道:“我可不这般觉得,我觉得他现在可比谁都清醒!否则也不会跟我说,我若是不同意,又能如何?”
    萧惟脸色沉了下来。
    “是啊,我又能如何?还能把他从皇位上拉下来不成?”长生笑道,笑的连自己都觉得可笑,“我不过是一个长公主罢了。”
    “长生……”
    “萧惟。”她看着他,“我有点累了。”
    真的累了。
    “皇帝要维护他最重要的人,说来也没有错,我呢?也不觉得自己错了,可怎么就这般累了?你说老头子是不是还恨我,所以才临死了还设了这般一个局坑死我?”
    萧惟伸手抱着她,“累了便休息吧。”
    长生笑了,没有说话。
    ☆、507 抉择(七)
    皇帝言出不行,次日早朝便下旨封生母余氏为太后,任性而霸道的旨意直接将朝堂众人都给轰的连呆若木鸡。
    众人猜想了皇帝很多种应对可能,却唯独没想到他会如此粗暴任性!
    立余氏为太后,一朝太后,不管她做了什么,都不可能追究她什么,那些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话不过是偏偏单纯的老百姓罢了,律法于权贵而言从来都不过是游戏罢了!
    皇帝登基一来的种种,也算是差强人意,可这一次……
    钱阁老想起了不久前得到关于皇后被皇帝禁足一事,或许便是与这件事有关!先是对皇后下手,然后直接下旨册封,没有给任何人反对的机会,皇帝这是将生母至于江山之上吗?
    震惊、忧虑、失望……各种情绪交织在心头。
    然后突然间想起了一件事。
    大周现任的皇帝,不是自己抢来的皇位,亦不是先帝属意精心培养的,他只是先帝在最后迫不得已的选择!便是说当年燕王是被人推上皇位也不为过!
    他不将江山当回事,甚至不将自己的皇位当回事,也不是不可能,但是,他万万没想到这般多年之后,他竟然还是如此!
    不说身为皇子,身为曾经被权力压迫的几乎丢了性命的失宠皇子,即便是一个普通的男人,在尝试过握有至高无上的权势之后也不可能轻易放下!
    可他却……
    还是他已经被权势给冲昏了头,认为自己是皇帝便可以为所欲为?!
    若是要选择的话,钱阁老希望是后者,可是他怎么看都不是!
    皇帝根本便不在乎他所拥有的一切,他心心念念的只有他那个生母!
    皇帝为了一个女人而不要江山的事情历史上屡见不鲜,可是这个女人从来都不会是母亲!一个皇帝孝顺到为了生母而不顾江山,这是真的孝顺还是糊涂?!
    “陛下,您执意如此?”
    “君无戏言!”皇帝冷声道。
    ……
    的确君无戏言,即便后来众人反应过来开始劝谏的,皇帝也没有动摇,而比起对长生长公主被弹劾而无动于衷,皇帝在面对欲劝阻他三思的御史大臣,却是勃然大怒。
    皇帝宣称,他为皇帝,立生母为太后,名正言顺!
    是啊。
    名正言顺。
    即便他已经过继了,可生母还是生母,他要立生母为太后,是孝道,哪里有错?
    所以御史只是劝皇帝三思,尤其是在眼下的状况之下,而不是弹劾,可便是劝谏,皇帝也听不得!
    似乎谁若是劝他,便是在阻止他当这个大孝子一般。
    没几日,才刚刚修整好的刑部监牢已经住了不少人了,而且撤了这人,便当即下旨别人补上,就算不丢了性命,也丢了官帽!
    皇帝立场坚定,亦是有理有据,同僚前车可鉴,内阁几位大佬亦不愿意出头,谁还敢在说什么?立便立吧,总不会立了一个太后便会天下大乱!
    那若是怕也没这个本事!
    很快,这件事便过去了,便是不过去,怕也及不上接下来的事情,皇帝在简单粗暴地为生母长久以来身份不明一事解决了,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衡王妃一案盖棺定论!
    王卢氏谋害衡王妃、污蔑太后、中伤长生长公主夫妻,罪大恶极,本应凌迟处死,但念在其最后悬崖勒马,主动投案,改判斩刑,七日之后行刑!
    至于前礼部尚书王驰,凶手之夫,未有证据证明其谋害衡王妃,但教妻不善,品行有亏,行三十杖刑,罢礼部尚书之职,夺其功名,永不录用,贬回原籍,今生今世不得再踏入京城!
    此外,皇帝还降罪于衡王,言其擅闯刑部大牢,擅自插手刑部大理寺审问,本应重惩,但念其丧妻之痛,改罚俸禄一年,府中闭门思过三月。
    最后,便是之前说天将大灾乃太后之过的高僧,皇帝也没放过,下旨命当日州府以妖言惑众煽动百姓为名将其抓拿,彻查其背后主使之人,以证天下!
    不过很可惜的是,圣旨才发出没多久,甚至还没有到当地衙门,便传来了一叶大师圆寂的消息,而一叶寺中的方丈向朝廷送上了请罪的文书,说一叶是因犯了妄言大戒而无法愧对佛祖愧对信任他的信徒而殉身的,方丈恳求朝廷恕罪。
    皇帝放下了请罪的文书,看向窗外阴沉沉的天,似乎已经很久没有放晴了。
    四月。
    清明祭祀的时候,这时候,先祖是不是都在看着他?
    先帝是不是就在他身边看着?
    所以,这天才会一直没有放晴?
    南方的洪涝,西北的干旱,这些天灾,是不是便是对他的不满?
    皇帝握紧了拳头,即便如此又如何?他才是如今大周的皇帝,他既然将江山给了他,便该接受这样的结果!他可以为了江山牺牲心爱的发妻,他为何不能用江山来护佑他最珍视的母亲?他们都一样,不过是看重不一样罢了!
    他有何错?!
    “来人。”
    “奴才在!”张公公上前,战战兢兢,这些日子皇帝就跟变了一个人似得,虽说比之前强势英武了许多,可也让人畏惧,“陛下有何吩咐?”
    “朕记得年前南疆送来了一株千年丹参,你去珍宝阁找来,亲自送去长公主府。”皇帝沉声吩咐,“跟长公主说,朕送她滋补身子的!”
    “奴才领旨。”这是不是提醒长公主,让长公主安安分分地养身子,什么也不要做什么也不要想了?
    张公公觉得是。
    虽然皇帝没有对长公主出手,但是这立太后的旨意绝对是触到了长生长公主的逆鳞,即便长公主现在也没做什么,甚至连开口说一句她反对也没有,但谁都知道她是最不可能同意的一个,陛下这是怕长公主在太后的册封大典上闹事吧?
    警告警告一下也好,总好过长公主到时候真的做出什么来激怒陛下,当年先帝也算是对他有恩,他还是希望长公主好的。
    张公公亲自去珍宝阁将东西取了出来,亲自装好亲自送去了长公主府,只是进了长公主府后,里面的气氛也没有如他所想象的那般不好,似乎也没受到外有诸事的影响,即便是长公主本人,在听了他所传的口谕之后,也是神色淡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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