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没有见过衡王这个样子,即便是当年他被人陷害跟燕州军需案有关系整个人都垮了也没有如今这般严重。
    “八皇弟……”
    “把他交给我!”秦阳没让他说完,丝毫没有给他面子,一字一字地说出了自己想要的,他顺从地跟着人进宫,便是为了跟他要人!
    皇帝皱着眉头,“事关重大,朕不能将人交给你。”
    “若是我一定要呢?!”
    “衡王。”皇帝神色也凝重起来,“朕明白你现在的心情,但这件事没有那般简单,你先……”
    “有何不简单?”秦阳冷笑,“不就是死也不死的两个选择?对于你来说,也不过是交和不交罢了!至于我现在的心情,陛下便不要再说你明白之类的话了,等皇后被人杀了,不,应该是你那生母被人给杀了,凶手明明在哪里你却动不了的时候,你就真的没明白了!”
    “顾氏不是死于王驰之手!”皇帝沉着脸道。
    秦阳的脸色在一瞬间扭曲了起来,“不是死于王驰之手?陛下真当我不在便什么也不知道吗?满朝文武亲眼看到王驰亲手杀了……杀了——”他的呼吸陡然凌乱起来,脸色也青白下来,就像是突然间窒息了一般,“你说不是他做的?!那难不成是你做的?!”
    “顾氏是自尽。”皇帝道。
    “哈——”秦阳像是听了一个极为可笑的笑话一般,笑的狰狞笑的面无人色,“是我听错了还是你疯了?!”
    “你没有听错,朕也没疯。”皇帝继续道,眼中闪过了不忍,但最终还是说下去,“顾氏并非王驰所杀,她是自尽以陷害王驰,至于她为什么要这样做……”话没有说下去,因为这件事牵涉到长生,他至今为止也还没有完全弄清楚其中的内情,若是这般说出来,衡王的怒火更会冲着长生而去,只是……
    王驰便是要死也不是现在更不是死在衡王的手中!
    “你闭嘴——”秦阳狰狞喝道,就跟要吃人的野兽一般,皇帝根本便无需担心自己该如何解释为什么说不下去,又或者担心他会追问下去,因为秦阳根本不信他的话,一个字也不信,他没有怀疑过他,直到此时此刻为止,“我愿意效忠你,愿意为大周赴汤蹈火,我甚至可以不要自己的性命,但是——我的妻子,她没有这个责任,她只是一个女人!她才当了母亲没多久——秦靖,你有本事便冲着我来,有本事便不要将女人拉入你们的阴谋诡计之中——”
    皇帝哪里不明白他的意思,“朕从未利用过衡王妃!”
    只是这时候这话哪里还有说服力?
    “好啊!”秦阳冷笑,“那你将王驰叫出来,让我用他的血祭奠阿绮,让我在阿绮的坟前将他的头砍下来!”
    “朕将人交给你有何难?”皇帝神色也厉了起来,“只是你这样做的后果想过了没有?!你是可以一泄心头之恨了,可之后呢?士族大乱,王氏一族绝不会放过你,你是要在他们的追杀报复之后过完下半辈子,还是要为大周动荡而被祖宗责备,被后世子孙引以为戒?你可以无所谓,可是秦阳,你还有皇贵太妃这个母亲,你还有央央这个女儿!”
    秦阳浑身战栗,因为极致的愤怒。
    “顾氏不是死于王驰之手,王驰便是傻子也不会在太子的满月宫宴上下手,更不会亲自下手!”皇帝继续道,“但是,顾氏做到了这个地步,必定是被逼的没办法,你恨王驰并没有恨错,他的确是罪魁祸首,可这其中的缘故,你便不想知道吗?正如你所说的,衡王妃是一个母亲,她即便不在乎自己也总不会不在乎自己尚在襁褓中的女儿!可是什么事情将她逼到这个地步?!八皇弟,将人杀了很容易,可这并不能宽慰弟妹的在天之灵!”
    秦阳没有听进去,甚至更加的暴怒,如同野兽一般冲了上前,不管不顾地直接揪住了皇帝,“你敢再说一个字我就杀了你——”
    杀戮的暴戾在充盈了眼瞳,那神态便像是若是眼前的人再说一句他便真的下杀手一般。
    他怎么可以让人污蔑她?
    在他任由着她被人残忍的谋害之后,在她最需要自己的时候不在身边之后,他怎么还能容忍别人污蔑她?!
    不是被杀?是自尽?
    自尽去陷害王驰?
    放屁!
    “她已经死了,已经死了——你凭什么还要污蔑她?!秦靖,她已经死了,你连一个死人也不放过吗?!你再污蔑她试试!你当了皇帝我便不敢把你怎么样了吗?你敢再污蔑她我就杀了你——”
    原本外边候着的张公公听到了里面的动静,吓的赶紧滚进来了,看到了眼前的一幕便更是大惊,“来人来人——”
    “闭嘴!”皇帝怒喝道。
    张公公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衡王殿下,你放开陛下……你快放开陛下……”
    “滚出去——”皇帝再一次怒喝。
    秦阳没有松手,甚至还发现张公公一般,就盯着皇帝,死死地盯着他,看他若是敢再污蔑他的阿绮,便掐死他,掐死他——
    张公公心神俱惧,走了不是不走更不是,皇帝的旨意他不敢违背,可总不能将皇帝一个人丢在这里,若是衡王殿下真的发疯伤害陛下,那该怎么办?他只能跪在地上,死死地俯下身子,陛下不能出事不能出事……
    很快,便有侍卫进来了,见到了这一步也是震惊,不过还没回过神来,便被皇帝一声怒喝给赶出去了,习惯听令的他们并没有如张公公一般不敢走,可随后,便又有人进来了,这一次是一个内侍,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禀告说皇贵太妃带着福寿小郡主在外边求见。
    秦阳这一次终于有了反应。
    “请她们进来。”
    “不——”秦阳陡然厉喝道,“不许她们进来,不许——”他怎么可以让央央见到他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可以,“不许让她们进来你听到了没有?!”他揪着皇帝的衣领,完全忘了眼前这个是可以主宰他乃至他全家他最在乎的人的生死的人一般,“不许——”
    他怎么可以让她们见到他这个吃人的样子!
    “好。”皇帝声音平静,“只是朕可以不让他们进去,可她们为什么而来,你应该很清楚,你若是不能完好无损地走出这里,她们即便进不来也绝对不会离开!”
    “闭嘴——”
    “朕可以闭嘴,只是秦阳,央央这些日子哭闹的很厉害。”皇帝继续道,“她已经没了母亲了,难道你还要她没了父亲吗?”
    秦阳抬手一拳揍了出了,泄恨似得,可到底是松开了手了。
    皇帝踉跄地后退了一步,这一圈打到了他的下巴上,将牙齿都打出了血来了,他咽下口中的血,依旧挺拔威严地站着,“这一拳,朕受了,不管衡王妃因何而出事,朕都有保护不周的责任!你在泷州为朕尽忠,朕却不能保你妻儿平安,是朕的过错!”
    “呵呵……”秦阳笑了,越笑越大声,越笑越难看,笑的最后涕泪横流,恨吗?恨,他是真的恨眼前的人,也是真的想杀了他,他凭什么说的这般冠冕堂皇?凭什么将一切都说的如此轻巧,如此的义正言辞!为了母亲,为了女儿,他便只能冷静,为了大周江山,他必须以大局为重,甚至为了他自己的将来,也不能逞一时之快!“哈哈……”他凭什么说的如此的简单!明白他的心情吗?明白?他凭什么明白——“秦靖,这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什么?
    他没有说清楚。
    衡王转身,拂袖而去,一路疾走,终于走到了太极殿前,看到了仿佛老了十岁的母亲抱着哭的眼睛红红满脸委屈的女儿。
    他僵住了身子。
    皇贵太妃心中钝痛,可是却没有说任何一句宽慰或者责备的话,只是缓步上前,将怀中的孙女交到了他的怀中,“央央想父亲了。”
    衡王紧紧地抱着孩子,二月末的风似乎仍如寒冬一般的冰寒刺骨。
    阿绮……
    阿绮——
    你怎么能如此狠心?!
    ……
    衡王一个头发丝也没少地从皇宫里面出来了,至于太极殿里面,皇帝跟衡王殿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谁也不知道。
    太极殿彻底将这事情封锁住了。
    众人也并不怎么在乎皇帝跟衡王到底说了什么让衡王不再去刑部大牢,他们关注的是皇帝在这件事上边的态度。
    皇帝还不敢处置王驰。
    这才是最重要的!
    是夜,衡王府的灵堂仍旧香火纸钱不断,而这一夜,守在旁边的是衡王父女,便是福寿小郡主年纪还小,本不该待在这般场合太久的,可衡王固执地坚持,于是便有了今夜父女一人坐在火盆前的地上,一人躺在旁边的摇篮之中,一并守着他们此生最亲的人,陪她走完在这家中的最后一程。
    便如同先前一般,长生长公主在夜里无声无息没有惊动任何人地出现在她最不该出现的地方,出现在这灵堂之上。
    满堂的白幡刺目无比。
    ☆、479 死斗(十九)
    灵堂很安静。
    除了纸钱香烛燃烧的声音之外,便没有其他的,在这白幡满目的环境之下,却并不觉的阴森,或许是因为守在这里的人的悲伤,又或许是旁边还安睡着一个还什么都不动没有沾染上人世尘埃的孩子。
    长生缓步走到了灵前,身上披着这个时节不怎么合适的白色的大氅,与周边的白色几乎融为一体,脸色有些白,目光平静而忧伤。
    秦阳像是没发现她的到来一般,继续一张一张地往火盆里面当元宝与纸钱,火盆里的火一下一下地窜动着。
    长生也没去看他,径自动手取了香,便要点燃。
    “慢着。”秦阳终于开了口。
    长生并未因此而停下点香的动作,“阿绮不会希望看到你阻止我的。”
    秦阳猛然抬头,眸子深处流动着冷冽之色。
    长生继续点燃了手中的香,三鞠躬之后,便将香没入了香炉之中,然后,双手垂在了身侧,安静地站着。
    锋芒在背。
    秦阳也没有说话,手中还没来得及放入火盆中的纸钱被攥在了掌心之中,揉捏成了一团。
    “灵前火盆不能断火的。”长生转过身,看了一眼已经开始渐渐熄灭的火盆,开口说道,也起步走了过来。
    秦阳快速添了元宝。
    长生走了过来,双腿屈膝,跪坐在了他的对面,然后伸出去取旁边的纸钱。
    秦阳如何能让她如愿,他不将她赶出去已经是看在妻子的面子了,她有什么资格来送阿绮,便是放在那柱香,她也没有资格上!
    “阿绮还看着呢。”
    秦阳勃然大怒,“滚——”
    “呜呜……”
    长生看了一眼旁边的摇篮,“你吓到央央了。”
    秦阳剐着她的目光几乎要吃人,不过转身去抱孩子的动作也没有半点的迟疑,原本被惊醒的孩子到了他的怀中,似乎是知道是父亲,知道有父亲在便不会有事,很快便安静下来了,眨了眨眼睛,没过多久便又闭上了,再一次睡着了。
    “还是当孩子好。”长生笑了笑,笑的有些寡淡,“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只要有家人在身边,便会觉得安全,便什么也不怕。”
    秦阳戾气骤显。
    “孩子很明感的。”长生道。
    很快,戾气消失了,但是眼底的憎恨与冷漠一直都在,“滚——”
    “你不想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吗?”长生低下了头,伸手拿了元宝往火盆里边投放,而这时候,没有人阻止她,“你不想知道也没关系,我得跟你说清楚便是。”
    “秦长生,你以为我真的不敢对你怎么样吗?!”
    “得从什么地方说起呢?”长生似乎没听到他的危险一般,“便从十几年前,我在常州顾家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开始说起吧。”
    秦阳似乎忍无可忍,“来人——”
    外边早就候着的人第一时间进来,便是不敢得罪长公主,但也不希望主子被长公主欺负,到底这里是衡王府。
    “你喜欢阿绮吗?”
    “把她跟我轰出去——”
    “你便不想知道她过去都经历了什么,开心的,不开心的,你都不想知道?”长生声音还是缓缓的,并未因为他要将她赶出去而有任何的激动,似乎断定了他真的不想知道。
    秦阳剐着她的目光几乎可以将她碎尸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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