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惟沉默。
    长生也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看秦阳一眼,不过她没有再哭,在萧惟怀中的身子一点一点地僵硬,其实有些事情即便秦阳不说她也明白,她比谁都明白裕明帝的苦心,只是,这些事情,被别人说出来了,更显得她自己自私卑劣罢了。
    “阿熹。”秦阳叫了她的乳名,从出生到现在,似乎是第一次用如此平和的语气叫出了这个名字,“父皇为了你可是真的殚精竭虑了!”
    两人还是没说话。
    “你的这个丈夫是我跟秦靖联手给你弄来的。”秦阳继续道,“将来不管出现什么问题,我们也脱不了干系,谁也不能拿你跟他的婚事来攻击你,说你意图颠覆朝纲,往后,你可以如你所愿,与你心爱的男人一同白头偕老。”
    “为什么瞒着我?!”长生骤然转过身,目光极怒,“为什么瞒着我——”若不是他瞒着,她便不会说了那般多伤他的话,便不会在他最后的时间里面还跟他怄气,还将时间浪费在了怨恨他上边,她明明可以有更多的时间陪伴他的?!“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要瞒着我?!”
    秦阳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眼中多了鄙夷。
    是啊。
    还需要回答什么?
    为什么瞒着?
    为什么瞒着?!
    不就是为了让戏做的更像吗?不就是为了让事情更加的顺利吗?!
    她还有什么好问的?!
    她是要将自己的错误推到别人身上吗?!
    她还要继续自私自利下去吗?!
    这样的她如何值得他如此殚精竭虑?!
    ☆、457 悲喜(七)
    要说这世上有那么一个男人会毫无保留不求回报地为自己筹谋付出,那这人便只有是父亲了。
    只是若自己无法坦然毫无心虚地接受这份付出,那将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痛?
    长生明白了。
    这是一种比子欲养而亲不在更加深切的痛。
    他明明已然知道她不是他的女儿,十年的养育教导之情便真的可以做到这个地步吗?长生甚至无法说出他还有是将对原主的亏欠补偿在她的身上。
    即便是真的,她也无法说出口。
    她如何还能寻找借口让自己好过些?
    即便是痛,也不都是她该承受的吗?
    为自己的自私、愚蠢也该承受这一切!
    长生整个人瘫在了萧惟的怀中,面色惨白,没有再说话。
    “不说了?”秦阳挑眉问道。
    萧惟看不下去了,他甚至可以感觉到她身体的热度在一点一点地散去,道:“够了!”他还想说什么?!“你伤心,长生……”
    他的话没有说完。
    长生握紧了他的手,阻止了他说下去,她强撑着身子即便站不起来却还是挺直了腰杆,发白的脸上多了几分精神,“你想让我做什么?”
    “还能看出我有事让你做,也不算是太伤心吧。”秦阳讥笑道,眼底慢慢地燃烧起了火焰,不过也没喷发出来,他愤怒,极度的愤怒,所有的伤心都化成了愤怒,他想如数发作出来,最好是将这狼心狗肺的烧成灰烬,只是,他不行,这是父皇临终之前唯一放心不下的人,即便他没有让他做什么,但是若是他做了,帮着他看着她,他会高兴的,甚至或许在天之灵还会为他生出一些骄傲来,就算不为这些,单单为她让父皇笑着离开,他便不能拿她怎么着!“父皇走了,往后你的靠山也没了,别看着我,就算我愿意给你当靠山也未必有这个本事!你也不要觉得演了这场戏便万事大吉了,要真的想收拾你,有的是别的法子!”
    “那又如何?”长生神色也冷了下来。
    秦阳冷声道:“没错,又如何?你是谁?你可是长生公主,父皇亲自教养大的,要是有谁要赶尽杀绝,你自然也无需客气了!”
    长生撑着地,慢慢地有些踉跄地站了起来,“说吧,你想让我做什么?”
    “你说呢?”秦阳看着她,眼中的冷意渐渐地散去,也开始发红了起来,“现在还有什么事情需要你去做?”
    长生盯着他,“你确定真的要去做这件事?”
    “不是我想要,而是一切可以保你未来安然的事情,父皇都希望我让你去做。”秦阳道,“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直接将东西给你……”
    “你真的不知道吗?”长生打断了他的话。
    秦阳恼羞成怒,“你废话这般多做什么?!一句话,到底做还是不做?!”
    “八皇兄亲自找上门了,皇妹岂敢不做?”长生道,“不过,你真的不后悔?真的舍得?这可是天底下最至高无上的权力。”
    秦阳冷笑:“你都舍得,我怎么就舍不得?!”
    “好!”长生没有多说什么,应了这个字,这也是她该做的!
    秦阳笑了,笑的有人刺目,“好!这才是本王认识的长生公主!”说完,从怀中取出了一样东西,然后,递了出去,没有任何的犹豫,而就在几年前,他为了这个可以牺牲一切可以不惜一切代价,若是当时有人告诉他,有朝一日他会如此毫不犹豫毫无留恋地将东西交出去,他一定会嗤之以鼻甚至觉得那人疯了!
    长生推开了萧惟的怀抱,一步一步走了过去,她留不住他,亦无法弥补自己的自私自利给他带来的伤害,但是,她还有事情可以为他做,也是唯一可以为他做,“我答应过他,帮他护着这片江山!”她握紧了手中的明黄诏书,一字一字地道:“我答应过他的!”
    秦阳眼眶湿润了,“好。”
    父皇总算没有白白地疼她一场了。
    “记住你这话!还有,就凭你说出这话,就算你真的是鬼魂野鬼,你这个妹妹我也认了。”
    “我该多谢你吗?”长生笑道。
    秦阳也笑了,即便眼中含着泪,“你该感激涕零。”
    “呵呵……”长生继续笑了出声,泪水再一次滑落了脸庞,随后抬手抹去,“走吧,再不去的话,恐怕就要闹出人命了。”
    “已经出了。”秦阳道,“还记得当日在公主府前为沈文俊出头的御史吗?这回他又当了出头鸟了,不过运气没上次好,被一刀给砍了。”
    “你杀的?”长生道。
    秦阳嗤笑,“我倒是想,不过可惜被人抢了前头去了。”
    “秦靖?”
    “没想到是吧?”秦阳继续嗤笑,“你说他这是在泄恨还是在立威?”说完,便突然间起步往前走,也不是要去哪里,就是走到方才长生跪着起不来的位置,然后席地坐下,“还挺舒服的,难怪你坐着不愿意起来了。”
    长生转过身,也似乎没觉得他这般做莫名其妙,甚至走了过去,跟他一样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秦阳挑眉:“怎么?不怕继续死人吗?”
    “有人想找死,难不成我还得拦着?”长生道。
    秦阳深以为然,“没错,有人要找死我们自然不能拦着,拦着人家慷慨赴死做什么?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活人,死一两个无所谓,死一堆也就场面有些壮观罢了,再说了,不管人家是要泄恨还是立威,我们都不该阻拦着,免得将来被他秋后算账。”
    长生低着头,笑着。
    秦阳也没继续讥讽谁,低着头看着她握在了手里的明黄诏书,“父皇……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跟你又说了什么?”
    “我先问你的!”
    “那你就先答吧。”
    秦阳被气着了,“我是倒了八辈子霉了才会跟你当了兄妹!”
    “彼此彼此。”
    萧惟还有参与其中,有些事情唯有他们方才能够产生共鸣,他没有打扰他们,甚至给他们留了单独的空间,转过身,悄然地退了出去。
    天色已经渐渐泛白了。
    荣贵妃一身白色丧服走了过来,苍白憔悴的脸上带着还没有散去的威严厉色。
    萧惟上前作揖,“参见贵妃娘娘。”
    荣贵妃颔首,“免礼吧。”
    “谢贵妃娘娘。”
    荣贵妃看向了里头仍在说着话的两人,不像是寻常兄妹般亲近,两人的脸上都有不屑与讥讽,但是却看起来异常的和谐,“陛下若是见了他们兄妹能坐下来这般说话,会很高兴的。”
    “父皇会看到的。”萧惟道。
    荣贵妃看向了他,笑了,“没错,陛下会看到的。”说完,便示意一旁的宫人上前,“虽说不过是做个人看的,但到底还是要穿穿的,你给长生送去吧,顺便跟她说一声,便是再难过也得去送陛下最后一程,不过得高高兴兴地去送,陛下可不会希望见到她哭鼻子。”
    “好。”萧惟伸手接过宫人手中的托衣盘。
    荣贵妃又看了看里头,“让他们兄妹好好聊聊吧,眼下时辰还早。”
    “好。”萧惟应道。
    荣贵妃对着他善意地笑了笑,“那本宫先回去了。”
    “娘娘保重。”
    “本宫会的。”荣贵妃笑道,便转身离开,她没有进去,因为即便是她也无法给予儿子想要的安慰,他或许并不是要完全与长生冰释前嫌当一个和蔼可亲的兄长,但是,他必定是希望从长生身上得到更多关于陛下的。
    这般多年来,他的父皇给予他的并不多。
    在他的心里,或许至今也没有一个完整的父亲形象,而长生可以给他们。
    荣贵妃走出了这象征着后宫之主尊贵地位的威严大殿,顿住了脚步,转过了身,耳边似乎传来了许久许久未曾听到过的笑声。
    “许姐姐……”
    你现在跟陛下团聚了吧?
    从今往后,不管是谁都不能再分开你们了!
    许姐姐,真好。
    真的很好。
    只是从今往后,就剩下我一人了。
    你走了,陛下也走了,阿熹……也不是阿熹了,阳儿长大了,成了家也不需要我了,从今往后,便只剩下我一人在这尘世中苦苦挣扎。
    许姐姐,我想你了。
    荣贵妃抬起头,没有让眼眶中的泪水落下,她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要做,她是大周裕明帝的荣贵妃,她还没将他送走!
    ……
    “秦长生,你怎么就不早点死了?!”
    秦阳抹了把脸,将代表着软弱的泪水也一并抹去了,嘴里说着狠绝的话,真心的,不过没有带着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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