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贞虽不懂,但从他双手不断跨越和急速跳动就能看出这首曲子难度可见一斑。
    她想起先前秦淑原介绍这架琴的由来,说是一位故友的旧琴,一架立式珠江琴,被完好保存转送给她。
    秦淑原不会弹琴,于是她让萧珩从小学琴,钢琴课费用不菲,秦淑原只是机关内的普通员工,想来她对萧珩的培养也是花了不少心血。
    意识拉回,钟贞冷不防对上萧珩的眼神。
    既然被发现了,也就不用藏了。
    琴架上有几张谱子,上面密集的音符看得人头疼,她一眼扫完,只认得一个字,还是曲名旁的括号——la campanella(钟)。
    钟。
    这个曲名看得她毫无头绪。
    高深莫测。
    天才的世界和她这等平庸之人不在一个维度。
    钟贞放弃联想,她乖乖到一旁,眼睛瞥向书柜,“阿姨说要出门一趟,中饭她已经做好了,她和我说让我们吃的时候热一下就行……”
    很奇怪。
    钟贞皱眉,书柜里书很少,大部分都被秦淑原摆放了一些展示的物件。她眯眼仔细看了,还不是课外书,是些针线、园艺、宠物等闲情逸致的书。
    怎么看,都不像是她那天在萧珩课桌肚里见到的书类。
    这些反而更像是秦淑原看的书。
    “你什么时候饿和我说。”萧珩翻开一本厚重的琴本。
    她趴在琴盖上:“哥……”
    他没抬头。
    琴架上的谱子被他揉成一团,扔到地上,有的滚至钟贞脚边。
    她小心翼翼地往旁边迈了一小步。
    萧珩面无表情说:“弹完这首,吃饭。”
    她不由直起腰靠在墙上洗耳恭听,目光却在琴键上他的手和他的脸来回。
    前奏宁静得像钟在滴答滴答走,逐渐递进,曲调几度变幻,犹如时间飞快流逝,无法捕捉。
    她脑海中闪现一些画面,冷感沉肃的色调,死水微澜的情绪,又有一种奇异的静谧隐埋其中。
    对音乐,钟贞是门外汉。
    但她模模糊糊想,萧珩内心深处一定压抑着什么。
    他极力地在压抑,一直都在压抑。
    或许他也有苦恼。
    但钟贞不明白,天才怎么会有烦恼?
    电话铃声打断她的思绪。
    匆匆走到玄关处,她在电话机框内看到一串熟悉的号码。
    钟贞甫一接通,钟声蓦地断了。
    她不禁看向书房,怔住。
    电话那头,钟老师关切她几句,钟贞心不在焉地回了。
    “今天晚上我可能没空,贞贞,你记得和妈妈说,我不来你们这了……”
    钟贞低声应了。
    钟老师不免又说:“最近学习怎么样?高一刚上一周能不能跟上?你现在是关键的时候,周末也不要放松……”
    这些话钟竹生对她从小说到大,她听得耳朵都要生茧子,也就懒得回了。
    “有什么不会的问问萧珩,你们兄妹就不要见外了,要学习上共同进步……”说着,他叹气,“爸爸也就不指望你能和萧珩一样了……”
    “但是……贞贞啊……”
    他大概注意到她没在听,拔高声音喊她。
    钟贞抿下唇,“嗯。”
    “女孩家毕竟不比男孩……”
    她扯了扯嘴角,直接挂断了电话。
    转身时余光里有萧珩的身影。
    这一秒她又相信,今天会是美妙的。
    …
    午饭后,萧珩回到他的房间,门被锁上。
    钟贞进不去,她索性来到他刚刚待过的书房。
    地板上还有几团他扔掉的谱子,钟贞掩上门,俯身把谱子捡起来。
    身后传来脚步声,钟贞随即将纸团塞到袖管里,若无其事地走到书柜前,视线毫无头绪,脑中一片混乱。
    萧珩站在门前,没进来,目光轻描淡写地扫了下。
    钟贞垂眸,攥紧掌心的纸团。
    …
    门外,萧珩推开另扇门,脑海里是几分钟前的画面。
    不断地,在他脑中回放。
    她弯下腰,低头去捡时小心翼翼,后颈骨骼清晰,像雪的山脊,延入衣领之下。
    桌上有一本园艺类书籍,他漫无目的地翻开了第一页,后知后觉地想起了借阅时的目的。
    翻至目录,他很快找到需要的页数。
    女贞,习性——
    喜光,稍耐荫;喜温暖,不耐寒,喜湿润,不耐干旱,不耐贫瘠。萌发力强,耐修剪。1
    …
    晚上十点,秦淑原未回。
    钟贞连打了三通电话,结果是无人接听。
    她叫了萧珩,询问他意见,后者口吻冷淡:“她想一夜不归就一夜不归。”
    钟贞睁大眼睛:“万一秦阿姨出事呢?你不担心?”
    萧珩冷冷:“不担心。”
    于是睡前,钟贞留着一盏玄关灯,她坐在床上托着下巴看电视,房门敞开着,就等秦淑原回来她第一时间听到声音放下心。
    之后左等右等到十一点半,她实在撑不住,关了电视,钟贞睡意浓浓地合上眼。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萧珩发现从她袖管中抖落的纸团。
    他眉眼间有笑意,口中一张一合,不知说了什么。
    她太想知道,向前迈出一步。
    顿时,整个人像被吸入黑洞之中扭曲起来,撕裂的痛苦、一瞬间没顶的窒息感让她醒来。
    一个噩梦。
    喉咙干得有点痛,血的铁锈味泛到舌尖,像被人掐过似的。
    钟贞下床穿了拖鞋走到门外。
    抬头,萧珩的身影撞入眼中。
    玄关处幽光之中,他左手的血沿指尖一滴一滴地掉落。
    她看清地上一小滩一小滩的血迹,倒抽一口气。
    萧珩站在那,像个没事人,眼神平静地望着她。
    钟贞不敢碰他,先打急救电话,她手一直在抖,抖得都没法拿稳电话,还是萧珩扶住她手腕,给对方报了一个地址。
    “怎么回事?”她声音颤抖。
    阳台门蓦地摔开,秦淑原抬头,面容憔悴,失焦的眼睛最终定在萧珩脸上。
    萧珩垂眼,目光落在钟贞的脖颈。
    再差一点,她今晚就要死在梦中。
    作者有话要说:  1:摘自《阴翳礼赞》,谷崎润一郎
    2:摘自女贞百度百科
    ☆、六
    救护车赶到小区楼下时,萧珩比任何人都要冷静。
    旋转闪烁的蓝光划过他的侧脸,钟贞余光看他,那张没什么情绪的脸被冰冷的颜色笼住,陡变沉郁。
    医护人员大致察看了他伤势,秦淑原在旁不断追问萧珩的情况,几分钟后,他们被告知萧珩要到医院进一步检查。
    手上伤口被简单包扎止血,钟贞低声问他:“真的没事吗?”
    他侧头看她。
    秦淑原口吻温柔道:“我和萧珩去医院,贞贞,你先回去睡吧,明天一早还要起来去上课……”
    “不劳您费心。”她手腕一紧,便听身侧萧珩说:“钟贞陪我就可以。”
    而后,钟贞意识开始犯浑,有人问她什么她都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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