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祈妄的那场分手已经过去八年了。
    很多事情都已经模糊不清,断过的线也不是这样轻易就能连上,哪怕他跟祈妄已经见过面,有过私交。
    裴照只能住了嘴,只是脸色仍旧有些郁郁。
    倒是喻年神色如常,他轻轻松松将杀了裴照的“王”。
    “你又输了噢,哥哥。”喻年笑了笑。
    .
    收拾完棋局,裴照就回了房间,喻心梨正好也开完会议,两个人在走廊上撞见。
    “喻年呢?”喻心梨问。
    “回房间睡觉了,”裴照说,“他今天好像也挺累的。”
    喻心梨点点头。
    等进了房间,她换上睡衣,在镜子前梳头的时候,想想又转身问裴照,“你跟喻年刚刚说什么了,他不见我推荐的男孩子也就算了,你有跟他说说袁之维美术馆开业的那件事情吗?”
    裴照靠坐在床上,脸上戴着平光眼镜,更为清秀斯文。
    他无精打采地“嗯”了一声,“说了,他不想去。”
    喻心梨顿住了。
    她握着木柄的手紧了紧,又颓然地松开。
    “这孩子……”她轻轻叹口气,却也没能说出什么。
    折腾了几年,她现在已经不想管喻年到底跟谁恋爱了。
    跟祈妄也行,跟别人也可以,喻年开心就好。
    可是喻年反而像老僧入定。
    有时候她都怀疑自己弟弟早晚遁入空门。
    裴照推推眼镜,宽慰道,“别操心了,当年就是我们管的太多,现在他都这么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更不好插手了。他就算真的一辈子奉行单身,那也是他自己的想法。”
    喻心梨神色黯了黯。
    她没再说话,继续梳理一头长发。
    .
    喻年坐在房间的沙发上看电影,但是看一会儿,又往手机上瞥了好几眼。
    他的手机刚刚震了好几下,他一看都是祈妄发来的。
    有那么一刻,他几乎下意识点开。
    但最终又还是放下了。
    他跟他哥说的话,没有存一点虚假。
    他确实忘不了祈妄,但他忘不了的那个人,是他十八岁时候遇见的年轻人,脸臭,脾气冷,对他却百依百顺。
    如今过去太久。
    物是人非。
    他虽然跟这个人又滚了一次床,可是他叼着烟望着祈妄的时候,也有一瞬的惘然。
    八年过去,他连自己都变得陌生了。
    更何况祈妄。
    纵使如今他想跟祈妄在一起,再没有了过去重重阻碍。
    可谁又能保证这次是对他年少的救赎,而不是另一段绝望。
    他现在二十六了,愈合能力只会比当初更差。
    他已经学会了胆怯。
    .
    喻年打定主意不再见祈妄,第二天起床后,他给那个没有备注,却在心里背得滚瓜烂熟的号码发了第一条短信。
    “别来烦我了。”
    然后他就把祈妄拉黑了。
    拉黑后,他也并没有如释重负,只是一丝茫然。
    像一条路走到山穷水尽,突然不知道再往哪里转。
    可他随后就把手机放进了柜子里,继续研究自己的手稿了。
    但许久后,喻年自己再回忆起后来发生的事情。
    他忍不住想,有些事情还真有些像冥冥之中注定。
    兜兜转转,阴差阳错,天作巧合。
    他想找祈妄的时候,就差把整个中国都翻过来也见不到人影。
    他不想见的时候,上天偏偏又把祈妄送来了他眼前。
    12月的月末,他去一千多公里以外的荣市出差。
    跟a市连起来,几乎快横跨了整个中国。
    工作结束的时候,正好赶上了元旦跨年。
    他本来应该立刻返回a市的,但是他在酒店里望着街道上喜气洋洋的红色灯笼,却突然改了主意,推迟了回去的时间。
    今年裴照跟喻心梨去了裴家过元旦,本来也要带他去的,但他本来担心工作会有冲突,就没有答应。
    如今正好,他在忙碌的一年里,突然空出了几天的假期。
    喻年穿着黑色的长款大衣,脖子里灰色的羊绒围巾松松垮垮,他走在街头,一只手上端了一杯黄油拿铁,黑色袖口下露出来一截白皙的手腕,戴着一只黑色的百达翡丽,低调优雅,瘦长的手指上却带着夸张的彩宝戒指,祖母绿和金属结合在一起,有种浮夸的美感。
    这构成了他身上唯一一点亮色。
    他站在橱窗前,欣赏着一对珍珠的中古耳环。
    店主是个年轻的姑娘,从橱窗里望见他,和善地对他笑笑,还挥了挥手,用口型说了句,新年快乐。
    他便也笑了笑,低声道,“新年快乐。”
    他最终买了那对珍珠耳环,揣在兜里,又慢悠悠继续逛街。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漫无目的地走在街头了。
    街头喜气洋洋,很多年轻的男孩女孩都打扮得光彩夺目,约好了晚上跟朋友跨年,女孩们漂亮的美甲在白天也依旧闪亮,每个人都笑得很甜。
    喻年望着他们,也情不自禁被感染了几分。
    别说喻心梨和裴照了,连应泉深和章云尧都吐槽他这几年太深沉忧郁,年纪轻轻却像一潭干枯的泉。
    喻年审视着街头路过的这些年轻男女,不得不承认,他们说的也没错。
    这天的晚上,他随便找了个餐厅吃晚饭,又找了个小酒馆,喝了几杯酒。
    但他落在这昏暗的小酒馆里,就像一枚珍珠掉进了漆黑的绒布匣子里,醒目得像在放光。
    一个晚上,来找他搭讪的人几乎没有停过。
    最后没辙,喻年又结了帐,走出了酒馆。
    他给自己点了一支烟,抬起手看了一眼表,已经十一点五十了,再过几分钟,就是跨年了。
    不远处的广场上已经聚满了不少人。
    他喝了酒,有些微醺,但是屋外的冷风又吹得他有些冷。
    他看见广场的边缘有卖热可可和曲奇饼的,摊主似乎是几个大学生,他想了想,走过去买了一份。
    付款的时候,这几个大学生还额外给他送了一份小糖果。
    扎着马尾的女孩尤其活泼,笑着问他,“帅哥,你也是跟朋友出来跨年的吗?”
    喻年摇摇头,他喝了一口热可可,嘴唇被热气熏得更红了。
    “我一个人。”
    对面几个人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不是吧,你,你一个人?”马尾女生眼睛都瞪大了,脸上划过一堆“这也太暴敛天珍了”“不是现在帅哥行情都这么不好吗”等复杂情绪。
    喻年被逗笑了。
    他冲这几个大学生举举杯子,“谢谢你们的糖果。”
    然后他就慢慢走向了广场,跟着整个广场的人一起等待跨年的钟声敲响。
    广场上简直人头攒动,接近零点时分,空气冷得让人直哆嗦。
    可是所有人都兴致高昂,大声跟着倒计时。
    “十,九,八,七,六……”
    欢腾的气氛洋溢在广场的每一个角落。
    喻年已经把曲奇饼干和热可可吃掉了,他出于谨慎,也没兴趣去跟人群挤,站在了比较边缘的位置。
    但是在他头上,就是为了节日气氛挂在树上的玻璃花灯,此刻光彩盈盈,在夜空中亮如星火,风一吹,这玻璃花灯就有些摇晃,折射出脆弱危险的光。
    变故也就是在这时候发生的。
    满场都在倒数。
    并没有谁推推搡搡,一切都祥和得像一个最美好的夜晚。
    可是靠近中心的地方,不知道谁的袋子漏了,滚出来一堆易拉罐。
    最开始只是一两个人不小心被绊倒,可是人群太密了,很快这一点骚动就像涟漪一样层层扩散开。
    喻年本来站在外圈,照理是最容易离开的。
    可他恰好在那时候收到了一则来自朋友的跨年祝福。
    等到他抬起头的时候,他已经被汹涌的人给挤到了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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