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瞥了一眼那冲出来,气势汹汹的大汉,对小蛾子眨眨眼,一点也不见慌乱。
    不就是作死嘛,怕啥!
    大不了再被打一顿!
    那气势汹汹的仲兔,眼看就要杀到谷小白的面前,就在此时,谷小白口中的笛音一变。
    一曲《秦川情》已经吹到了中段,谷小白突然摇头晃脑地吹了起来。
    悲戚的笛音,变成了欢快的曲调,让人情不自禁跟着摇动。
    本来满脸怒容的仲兔,一只大手刚刚伸出来,突然身体一抽一抽的,伸过来的大手,就变成打拍子了。
    鼓着眼泡的瞽乐师们,对音乐更加敏感,此时一个个跟着乐曲的节奏点着头,像是一群在海滩上晒着太阳蹦迪的海龟。
    旁边看热闹的村民们,已经扯着手跳起来了。
    就连拉马车的那匹马,都踩着节拍尥蹶子晃耳朵,差点把旁边的一名随从踹出去。
    仲兔听着那欢快的曲调,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像话嘛!
    转身就打算回去复命了。
    看仲兔要走了,谷小白的口中,节奏一变,突然又是一个长音吹出来,就像是一盆凉水泼下,欢快的情绪瞬间变成了哀怨。
    仲兔面色一变,顿住脚,想要回身,曲调的节奏瞬间又加快,谷小白又摇头晃脑起来。
    刚才那盆凉水,瞬间就被煮沸了。
    仲兔发现自己的脚也忍不住了,它想跳舞!
    但它想得美,谷小白的曲调又变,又是一盆凉水泼下。
    有时候,节奏其实比曲调更容易影响人的心情。
    把一首沉痛缓慢的哀乐,加速三倍,就能让人开心地飞起来。
    把一首舞曲放慢三倍,就能让人心情比周一上班还沉重。
    谷小白口中的曲调没变,但是节奏却是变幻莫测,一会快一会慢,如是来回三五次,仲兔真要哭了。
    “这位乐师,您到底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
    谷小白停住了,把竹笛收在袖中,抬起头。
    既然你诚心诚意的问了,那我就回答你。
    “我们兄妹多日困顿,只是想要以一曲笛曲,换一口饭吃。”
    “就这样?”仲兔瞪眼,你就是为了讨口饭,就把我们弄得一会哭一会笑?
    今天我妹妹结婚哎大哥!
    “来人,给这位乐师拿些吃食来!”仲兔转身吩咐道。
    今天别的没有,准备的食物却多,毕竟帮闲的多。
    后面,小蛾子拽了拽谷小白的衣服。
    “顺便再来点瓜果。”
    小蛾子又拽了拽谷小白的衣服。
    “最好再来两只烤鸡。”
    小蛾子终于没拽衣服了。
    仲兔悲愤地叹口气:“……好!”
    我这是遇到强盗了吗我?
    (注:其实笙的音量也挺大,但那是现代笙,古代的笙应该没那么大音量。不然也不会有百人吹竽,滥竽充数的典故了,竽和笙是差不多的乐器,竽更大一点。
    再注:古人的情感阈值到底是高还是低呢?长期的苦难生活会让人麻木,但是他们也没有经受过现在各种信息爆炸,各种艺术的冲击,所以……面对艺术感染力时,应该还是比现在的阈值低的吧。譬如“三月不知肉味”、“余音绕梁、三日不绝”这种形容,现在是不太可能出现了。)
    第63章 《秦川·燕》
    大宅门外一侧,扎了一个草棚,里面铺了稻草。
    十多名乐师在里面跪坐,旁边摆了一些瓜果吃食。
    谷小白和小蛾子两人共同占了一个小矮桌,正在胡吃海喝。
    仲兔也跪坐在旁边陪伴。
    今天他妹妹出嫁,他本来应该是非常忙碌的,但刚才他的父亲出来看了一眼之后,就命令他陪着谷小白。
    仲兔觉得,估计是父亲真的害怕了谷小白再来捣乱。
    仲兔名兔,在家里排名第二,所以叫仲兔。
    兔这个名字,听起来挺逊的,但却是一个好名字,因为兔子跑得快,古人喜欢用“兔”来称呼千里马,譬如赤兔。
    不过仲兔这个名字……若是用现代的语言说出来,就是“二兔儿”,或者“二马子”。
    确实挺逊的。
    在其他几个乐师的注目(注耳)之下,把一桌子的东西都吃完,谷小白这才满意地拍了拍肚皮,向后一靠:“哎呦……累死我了……”
    小蛾子在旁边,眼巴巴看着名字挺逊的仲兔。
    “你……你还想吃?”
    “嗯……”小蛾子红了脸,低下头,脑袋上的斜发髻一晃一晃的。
    仲兔觉得,今天给帮闲的人准备的食物,怕是要有一大半,都进了这兄妹俩的肚子里了。
    这是饿死鬼投胎吗?
    不过刚才他的父亲命令他好生招待,仲兔能说什么?
    只能又去拿吃的东西了。
    看小蛾子抱着一颗巨大的瓜在吃,谷小白坐在地上都觉得撑得慌,干脆把面前矮桌一扫,大马金刀地坐上面了。
    就看到跪坐在地上的仲兔,拿眼角瞟了他下方几眼。
    谷小白赶快扯了扯自己深衣的下摆,坐姿也没有刚才那么豪放了。
    妈蛋,难怪这个年代的人都要跪坐!
    一不小心就要走光啊这是。
    “来,坐这里。”看小蛾子跪坐在地上吃东西不方便,谷小白拍了拍身边,让小蛾子也坐上来。
    小蛾子敛着裙摆,非常淑女地坐在矮桌上,非常不淑女地继续吃。
    那边,没有了谷小白的捣乱,迎亲仪式终于可以继续了。
    看到新郎牵着一只大鹅送了过去,女方的父亲接了,然后双方你来我往的施礼,谷小白叹息道:“这大鹅真肥……”
    “那是大雁。”小蛾子露出了幸福的神色,“可好吃了。”
    “想想就好吃。”
    “嗯。”
    烤鹅?鹅肝酱?竹荪烧鹅?
    想想就觉得满足。
    两个人同时满足地叹口气。
    仲兔看看左右,待会儿一定要让家里的人把那只大雁看好了。
    繁文缛节一大堆,等到双方终于准备好了,仲兔也站了起来。
    他看着已经打扮好的新娘,脸上满是不舍之色。
    朝夕相处,从小宠爱的妹妹,就要出嫁了。
    让他怎么舍得?
    他的母亲早就已经哭花了眼,而父亲虽然面带笑容,但也只是强颜欢笑,这个时代,即便相隔只是数十里地,想要见面也特别不容易。
    女儿去了,若是受欺负了怎么办?谁来给她撑腰?
    就在新娘子要登车时,仲兔的父亲走了过来,对谷小白行礼道:“能否请师白演奏一曲,送我四女出门。”
    师白?谷小白反应了好几秒钟,这才知道对方是在叫自己。
    “呃……”谷小白摸摸自己的肚子,觉得自己如果拒绝了,就太对不起肚子里的食物了。
    再看看旁边的小蛾子,谷小白心里有了个想法,他和旁边的小蛾子商量了几句,站起来道:“那就由我们兄妹献上一曲吧。”
    谷小白和小蛾子对望一眼,竹笛横在唇边,“呜……”一声长音,就飞了出来。
    然后谷小白指法不变,口风加快,“呜”的长音之上,吹出来了一个高五度的泛音“哩~”。
    本音厚实,泛音空灵,谷小白指法变幻,口风收放,一把笛子,却像是吹出来了两个不同的曲调。
    “呜呜哩哩~呜哩呜哩呜哩呜哩……”笛子的曲调渐渐变快,就像是两只飞鸟,从远方飞来,越来越近,在庭院上空嬉戏、追逐。
    曲调一停,两个强弱变幻的气震音之后,如泣如诉的指颤音,将曲调拉了下来。
    悲声乍起,催人泪下。
    旁边的几名乐师,听得是如痴如醉,摇头晃脑。
    但仲兔却只想要打人,你怎么又来!
    难道我们好酒好菜,还没能堵住你的嘴吗?
    非要把我父母都弄哭了,你才开心是不是?
    他转头,却看到自己的父亲,束手站在一侧,态度极为庄重,这拳头就抬不起来了。
    谷小白并没有看仲兔,而是在专心地吹奏着。
    这曲子,算是谷小白从《秦川情》里化用出来的一段即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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