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树上传来了一个人的声音。
    “同学,我如果也帮你盯人,你也能送东西给我吗?”
    池绪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他仰头看去,枝叶茂盛的榕树上竟然坐着一个人。
    霍凌宇踢了好几次树都没发现树上有人,他也吓了一跳。
    意外之余,霍凌宇又难免有些生气道:“苏诚柏!你怎么在树上啊!还偷听我们讲话!”
    苏诚柏手撑着树干,一派从容地从树上跳了下来。
    他拍了拍手掌上的灰,先看了一眼裴谨修,而后才低了低头,对着池绪道:“抱歉,我习惯在这棵树上看风景,不是有意要听你们说话的。”
    池绪摇了摇头说:“没关系。”
    他小学时就认识苏诚柏,一方面因为他们俩都是班长,偶尔会有交集;另一方面,苏诚柏和裴谨修都是数学兴趣小组的,他们关系不错,池绪相信裴谨修的眼光。
    霍凌宇还有些愤愤不平,他小小声碎碎念道:“……怎么就没关系了!关系大了去了!”
    正好下课铃声响了,师甜甜拉着霍凌宇就走,她边走边道:“哎呀,人家当事人都说没关系了。我好渴,陪我去买杯喝的。”
    “别扯!师航睿!你就是看他长得帅!你□□熏心、鬼迷心窍,见色忘友……”
    池绪也有些渴,跟着一起去买饮料了,徐怡先回了教室。
    裴谨修和苏诚柏仍站在榕树旁。
    等人走远后,苏诚柏才问:“你这次委托我家公司调查琛元集团,是为了你这个小竹马?”
    琛元集团现任董事长贺世昌正是贺琛的父亲。公司主营互联信息服务,旗下的闻天下网站是如今互联网上用户数最多也最为活跃的论坛。
    裴谨修垂眸道:“不完全是。”
    苏诚柏挑了下眉,没再深问,他心里有些猜测。
    然而无论他再怎么猜,也猜不到裴谨修真正的答案。
    在《豪门之抵死缠绵》这本书里,闻天下运营得极为成功,十年后成了大多数明星都在用的交流互动网站。
    无论什么新闻八卦,上了闻天下的热点就会备受瞩目。
    原书中并没花太多篇幅描写沈纭自杀,沈纭的死只是作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用来刺激原主崩溃绝望,失智发疯。
    可即便是寥寥数语,也够血迹斑斑。
    那些造谣污蔑的帖子在热点上足足挂了七天,捏造证据,虚构受害者,竟将子虚乌有的事情传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
    一开始,沈纭还可以不去看那些谩骂纷争,卸载闻天下就好了。但后来暴力升级,不知道是谁恶意泄露了她的住址,沈纭开始频繁地收到诅咒电话、整蛊快递,半夜撞门等恶意骚扰。
    报警没用,反而会引来更多自认为的“正义之士”。沈纭开始恐惧声音、阳光、人群,再加上突如其来的失子之痛,彻底压垮了沈纭岌岌可危的精神状态。
    总之,沈纭的自杀表面上看起来是一场由网络暴民引导的舆论致死悲剧,但裴谨修怀疑,这背后其实是有人在推波助澜,设下圈套,故意引导舆论方向。
    更何况,贺家与傅家多年来走动频繁,集团之间的商业合作也十分密切,关系非同一般。
    无论从哪方哪面来看,这都是一场处心积虑的谋杀。
    第45章
    初三七班的教室比邻走廊, 裴谨修回教室时穿走廊而过,恰好透窗看到了教室里的池绪。
    课余时间,教室里格外嘈杂吵闹, 打闹聊天玩游戏,干什么的都有。
    池绪却好似听不到般,他低着头,专注认真, 正在写今天上午刚发的数学试卷。
    池绪要抽出时间画画,所以一般都会在放学之前争分夺秒地把作业写完。
    他在裴谨修的书房里也放着一全套画具, 每天色彩素描速写轮换着练习,周末会统一把画带去画室给邹尧批改。
    隔三差五, 池绪会去洛津南环路拜访邹起颜, 有时池晚宜会陪着一起去, 有时就池绪和裴谨修两个。
    邹老爷子今年六十九了, 几近古稀之年, 仍旧精神矍铄,是个颇有大智慧的老人家。
    裴谨修仍记得第一次随池绪去看邹起颜时的场景,那是六岁那年的暑假, 他刚搬到池家不久, 和池绪也并不熟稔。
    池晚宜将他介绍给邹起颜时, 邹起颜盯着他看了许久,那双布满皱纹双眼仿佛穿透了原身的皮囊, 落到了他灵魂深处。
    那时候的池绪紧张兮兮的,邹起颜表情太过严肃,他以为邹起颜不喜欢裴谨修。
    幸而, 邹起颜很快就和善了起来,笑着夸了句“好孩子”。
    临走之时, 邹起颜送了池绪和裴谨修一人一副平安无事牌。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苏诚柏举起手,试图拍一拍裴谨修的肩,被裴谨修下意识地躲了过去,他也不尴尬,放下手,笑了笑说:“忘记你练过。”
    苏诚柏是和裴谨修一起从操场回来的,上楼后去了趟厕所。他去厕所前裴谨修就站在走廊,回来之后还站着。
    因此,顺着裴谨修目光,苏诚柏有些好奇地向教室里望去。
    “没事。”裴谨修说完,抬腿往教室里走。
    坐回座位时,池绪已经快写完一份试卷。
    霍凌宇刚和前桌闲聊完毕,转过头来看了一眼池绪,立马啧啧称奇道:“太刻苦了,池绪,写完后借我带回家参考参考呗?”
    池绪边写边点头,他正好写到了最后一题,三两下写完解题过程后,将卷子抽起来递给了霍凌宇道:“只能参考哦。”
    霍凌宇一边伸手接试卷,一边保证道:“放心放心!我肯定不会抄的!”
    他手伸到一半,试卷突然被一旁的徐怡劫走了。徐怡将试卷叠好,还给了池绪,不赞同道:“霍凌宇,你得养成自己做题的习惯,培养独立思考的能力。”
    池绪将试卷夹在数学课本里收好,给霍凌宇递了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霍凌宇只好缩回伸出去的手,挠了挠头发,没脾气道:“哈哈,说得也是。”
    每天下午最后一节固定是自习课,洛中规定住校生得上晚自习,而走读生不需要。所以下课后,裴谨修和池绪就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了。
    三天后。
    下午六点,最后一名值日的学生也离开了教室,他临走之前锁好了门窗,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然后才收好钥匙下楼。
    大约五分钟后,楼梯拐角隐蔽处,一个身影鬼鬼祟祟地走了出来。
    季一鸣蹑手蹑脚地走到教室门口,左右张望了一下,确认没人后,拿出一根铁丝。约莫是太紧张,他好半天才撬开了教室门上的挂锁。
    教室里一片黑暗,季一鸣从口袋里拿出来了一个小型手电,小心翼翼地往最左边倒数第二排的座位走去。
    池绪的书本作业分门别类摆放得十分会整,季一鸣很快就从桌兜里找到了他想要的,那就是明天要检查的数学试卷。
    他们的数学老师名叫李群,是个教学经验丰富的老教师,资历颇深,对学生的要求也十分严格。
    今天发的这份试卷是李群亲自出的题,她从来不会布置太多作业,所以批评起不按时完成作业的同学也极为严厉,上次甚至把隔壁班一个不写作业不学习的富家少爷给骂哭了。
    季一鸣盯着手里的试卷看了一会儿,池绪字体清雅端正,写数学试卷也写得赏心悦目,一如他本人般,和煦温柔,干净俊秀。
    凭心而论,季一鸣虽然和池绪没说过几句话,但对池绪一直很有好感,尤其开学时,池绪曾经给班里每个同学都送过一件祯河最新款防晒衣。
    可惜人生总是这样,太多时候都身不由己。
    季一鸣咬了咬牙,目光逐渐坚定,他不光将池绪已经做完的试卷拿了出来,还换了另一张空白卷进去,将数学书放回了它原本所在的位置。
    做完这一切,就在季一鸣松了口气,自以为天衣无缝之时,啪的一声,教室的灯突然开了。
    “果然是你。”
    突如其来的光亮有些刺眼,季一鸣下意识地遮了一下眼睛,从指缝里模糊地看到了两个人影。
    一瞬间,季一鸣的血液仿佛被冻结了般,吓得蹲坐在了地上。
    门口站着的自然是池绪和裴谨修。
    季一鸣从来没见过池绪如此严肃的样子,像换了个人一般,眼神锐利,高高在上而又冷漠无情。
    他俯视着看过来时,让季一鸣感觉自己的躯体连同着自尊心都被一齐踩进了地心里去。
    “贺琛让你来偷我作业的,是不是?”
    季一鸣的父亲名叫季宝军,是贺家的司机之一,负责每天接送贺琛上下学。季一鸣的母亲郝红梅同样在贺家帮工,负责保洁工作。在池绪查出来的那些怀疑名单里,无论从哪方哪面来看,季一鸣都是贺琛最容易想到也最好威胁的对象。
    “我……我……”
    季一鸣结结巴巴的,他神色惊恐,目光涣散,冷汗出了一身又一身,惧怕到了极点。
    从季一鸣有记忆起,他的人生就是围着贺家小少爷贺琛转的。无论是妈妈郝红梅,亦或者爸爸季宝军,都跟季一鸣反复强调过上百次,少爷让你做什么你就去做什么,不要惹少爷不开心。
    小的时候,同样的年纪里,季一鸣得做狗爬当摇摇车驮着贺琛指哪爬哪儿,得感恩戴德地吃贺琛不想吃的剩饭,得捧着笑脸忍受贺琛阴晴不定的少爷脾气。
    上小学时,贺家为了让季一鸣继续陪着贺琛,特地把季一鸣送到了洛津附小,和贺琛同班。
    他们还专门送季一鸣去学了柔道,以便于能就近保护贺琛,因此小学六年来,季一鸣曾替贺琛打过无数次架。
    小升初是季一鸣自己考上来的,贺家本来还想让季一鸣和贺琛分到一个班,但最终是贺琛拒绝了,他笑得格外意味声长,说七班也挺好。
    当时的季一鸣还不懂七班到底好在哪里,直到贺琛找到他,让他“想个办法”,偷换掉池绪的作业。
    普通人被冤枉误解也会感到委屈痛苦,更何况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
    贺琛的心歹毒得很,他早在小学的时候就无师自通了这种手段,摧毁过很多本该前途光明的小孩,让他们与亲朋好友生出嫌隙。
    季一鸣不想当贺琛害人的工具,他试着拒绝过,给出的理由也很充分。毕竟教室人来人往,他也不担任任何课代表,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池绪的作业。
    可贺琛却拍了拍他的脸,挑起嘴角道:“季一鸣,你该不会以为我在跟你商量吧,干不成就滚。”
    “你全家都滚。”
    季一鸣如梦初醒,嚯地抬起头。
    他家里有老人得治病,他还得上学,他父母不能失去经济来源。
    “池绪,求你了,求求你。”季一鸣本来是半蹲着的,膝盖一点地就跪了下去,他跪得十分自然,反正以往对着贺琛也跪过不少次。
    季一鸣不知道自己到底想求池绪什么,难道求池绪配合自己被冤枉吗?他只是下意识地跪下,磕头,心中却既恨又妒。
    有钱人家的贵公子,被冤枉一下也只是丢了面子,就算因此而大受打击,成绩变差,家里的钱也够他挥霍到下辈子。
    可他要是没完成贺琛的任务,他家里就会有四个老人因此没命。
    “你先起来。”
    池绪声音淡淡的,伸出手,扶住了季一鸣的胳膊。他身上有股好闻的茉莉花味儿,校服里是干净的白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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