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先生:在
    卡先生:还没睡?怎么了?
    两条信息如同破开孤寂暗夜之海的船帆,船舷上的灯光徐徐拨开海面上的迷雾。
    陈暖暖忽然觉得全身像是被这手机的振动激活,马上把手中燃剩一半的香烟扔进旁边的易拉罐瓶子里。
    她清清嗓子,两只手握着手机,像是那个在圣诞夜街头捧着火柴的小女孩一样虔诚。
    库库炫棉花糖:夏老师,我可以给您打电话吗?
    库库炫棉花糖:那个,如果您休息了就算了。
    很快,她就收到了夏远安的回应,不是微信,而是一个电话直接拨了过来。
    “喂,小暖,怎么了?”电话里传来夏远安的声音,带着刚从睡梦中醒来后特有的混沌鼻音,听起来哑哑的。
    “夏老师,那个……我把你吵醒了吧。”
    “嗯,没事。”夏远安问:“你现在在哪儿?出什么事儿了?”
    “没,没什么事。我在宿舍的走廊里,她们都睡了,我在外面打电话,周围没有什么人,抱歉啊您的信息我还没回复。”
    “今晚是有事情在忙吗?怎么这么晚打电话?真没什么事吗?”
    夏远安的语速有点快,听起来有点急,不像平常那样稳。
    陈暖暖连忙解释:
    “真没什么事,夏老师,那个,我不应该这么晚打扰您,我,我,我就是哎,您是不是生气了?”她干巴巴的说。
    “比起道歉来,我更想知道你现在和我打电话的理由是什么。”
    夏远安的声音听起来明显比刚才更清明了一些,想来是彻底醒了。
    陈暖暖刚刚还有一肚子话想说,现在忽然噎住了,又不想很快的结束通话,于是想了想,还是支支吾吾开了口:
    “那个,其实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就是吧……唉就是吧,我在想一个问题,就是……人是不是都会迷茫啊什么的,比如说进入到了一个陌生的领域,身边不再是自己熟悉的东西,以前一些可以做的很好的事情,一些习以为常的事情,都变得很陌生,就……很不适应,很乱,总是出差错,总是,嗯,事与愿违,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什么的……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是觉得有点难受……”
    夏远安那边没有开口,一直在听她言不达意地说着。
    深夜的楼道里寂静无比,窗外传来风吹树枝摇晃的声音。
    陈暖暖蹲在一个墙角,背后传来丝丝凉意,她觉得自己要被这无边的寒夜给一口吞了,只能靠着电话那头传来的细微呼吸声陪伴。
    陈暖暖说了半天,又忽然顿住了,小心翼翼的问:
    “那个,我……我也没什么事,那个,这么晚打扰你睡觉,你没有生气吧。”
    夏远安没有立刻说话,他让陈暖暖等了很久才缓缓开口,声音有点严肃:
    “小暖,如果有事可以直接和我说。要是实在不想说,我也没办法强迫你。但是你知道,我们的关系最重要的就是信任和坦诚,我实在没办法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保持不生气。”
    夏远安顿了顿,又说:
    “不过,时间也不早了,你如果不想说,就先别想了,挂了电话去睡觉吧。”
    他说完这些,周围的空气好像都冷了下去,气氛又陷入了一阵让陈暖暖不知所措的沉默中。
    夏远安并没有催促她,也没有主动结束电话。
    但是这种压迫感让陈暖暖不由自主地觉得,如果她再不开口,这通电话就会随时结束,然后就再也打不通了。
    也许以后也打不通了。
    她不敢再等了,只能开口。
    “夏老师,我其实,其实……有点害怕。”
    “为什么害怕?”
    陈暖暖用手无意识地扣着墙皮上的一个小坑,又压低了声音说:
    “我,我怕我怎么努力都追赶不上,我怕我根本没有学外语的天赋。我也怕我太笨了,你怎么教都教不会,慢慢就会嫌弃我,也怕你生气了失望了,会不想管我。我……”
    夏远安没有耐心听她发表这篇毫无根据的“害怕论”,直接打断陈暖暖的话,一句切中要害。
    “陈暖暖,今天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直接有事说事,给你两分钟,再说一句废话我就不听了。”
    忽然被叫了大名的陈暖暖同学像是被神仙点住额头的小动物,只在刹那间,她神识从混沌变得清明。
    是啊,她在这里自怨自艾有什么意思?
    怕夏远安觉得她蠢,难道现在就不蠢吗?
    她忽然不想再纠结了,也懒得思考会有什么后果,竹筒倒豆子一样忏悔着说:
    “我,我最近都完不成您布置的作业,那些单词,我用了很多时间都背不好,总是忘掉。别人背两三个小时就背完了,我背一整天都背不下来。我这几天学习效率很低,总是胡思乱想,看书也看不进去。我,我,我真的没有天赋,而且好累啊,真的很想完成任务,但是都完不成。可是我不敢跟你说,怕你觉得我笨,怕你觉得我,烂泥扶不上墙,怕你不管我了。”
    “嗯,还有吗?”夏远安声音听起来毫无波澜。
    “还有,我,我还犯了一个错误。李老师《日本历史》的期中作业,我忘记了截止时间,本来今天应该交的,班长也联系我了,但是我下午睡着了,到晚上才知道。那个,班长说我可能没有期中成绩了,期末也可能会挂科,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还有吗?”夏远安依然是很平静的语调。
    “没有了,就,就这些了……”
    陈暖暖嗫嚅着说话,她嘴巴有点干,喉咙也有点紧。
    她舔了舔嘴唇,又咬住了嘴唇内侧的一块嫩肉,使了点力气,嘴唇被咬的有点麻。
    “现在作业补完了吗?”夏远安问。
    “嗯,刚刚补完了。但是,就是不知道李老师明天还会不会收,也不知道明天她会不会在办公室。如果明天交不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真的是忘了,我不该忘的,别人上课的时候就交了,我,我……我真是太不应该了,您批评我吧……打我也行……”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说到后来,几乎变成了蚊子声。
    她听见电话那边的夏远安长叹了一口气,缓缓的开口,声音带了冷意:
    “所以,陈小暖同学,你就因为这些原因,怕我生气,怕我觉得你笨不管你,所以不敢告诉我?”
    “嗯……”
    “然后大半夜的不让人睡觉?你倒是看看现在几点了?明天早八啊,还是我的课!”
    “……”
    “一接电话还说的这么吓人,又害怕这害怕那的,跟天要塌了似的,要不是你在宿舍,我还以为你闯什么大祸进局子了,你说说你,大晚上自己瞎想什么乱七八糟的,是不是欠揍?是不是这两天屁股不疼了?”
    夏远安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陈暖暖下意识的把手机离耳朵远了一点。
    “夏……夏老师,您先别激动别生气……”
    “哎我都被你气精神了……我看你确实是脑子不够用啊陈暖暖,之前有没有跟你说过遇到问题可以问我,你问了吗?我是你老师,也是你主动,你遇到问题不问我,是要造反吗?我看我说的话你是一句没放在心上,心思都用在自己瞎琢磨上去了,怎么的,自己瞎想能琢磨出航空母舰来还是能破解哥德巴赫猜想啊?破孩子你真的,哎,但凡我现在能揍到你,你屁股肯定得开花,你信不信?”
    “……”
    “我看你也是欠揍!”最后一锤定音,带了十足的严厉。
    陈暖暖被吓唬住,惶恐不安地原地缩成了一团,压根不敢再开口,怕夏远安更生气。
    “说话!”夏远安带着怒气的声音说。
    于是陈暖暖同学脑子里断掉的线路马上链接正常了。
    “老师我知道错了!”
    “自己说,该不该打?”
    “该……该打。”
    “认不认罚?”
    “认,认的。”
    “你说说你,就是认错的时候乖,早干嘛去了?非得找顿骂你就痛快了?你给我等着,回头好好收拾你!”
    “……”
    “傻了?刚才不是挺能说的?怎么哑巴了?说话!”
    陈暖暖心想,我倒是想说话,可是我说什么呢?说什么好像都会被训。
    于是她期期艾艾颤颤巍巍地说:
    “对对对不起啊夏老师,那个不然,不然你罚我吧。那个,我在走廊里,周围没人,也可以自己打自己……您别生气了好不好……”
    这句话倒是让夏远安有点愣住了,他本来完全没往这上面想,但是陈暖暖提起来,他也不禁开始往这个方向思考。
    马上,他意识到这方向太危险,紧急刹住了车……
    “陈暖暖同学,你是不是脑子不好使了?大半夜在走廊里瞎折腾,还自己打自己,你是想变成以后X外鬼故事中的一环吗?滚回去,回床上睡觉去!不想睡觉就给我跪着反省,闹什么闹?”
    然后他听见陈暖暖在沉默两秒后回答:
    “那我,我,我是跪在走廊里面吗?地面好像有点脏……那什么,我去拿个衣服吧,走廊也有点冷……”
    夏远安感觉头疼欲裂,脑瓜仁一跳一跳的疼。
    大半夜被小崽子叫起来不算,还被拉着发疯。小崽子油盐不进,让自己这个准中年人怎么受得了?
    他一边按着太阳穴一边极力控制自己的脾气,也尽量把语调放得平缓了,像哄孩子一样说:
    “乖,现在回去睡觉去行不行?明天再说?”
    然而陈暖暖同学永远学不会如何乖,也不知哪来的一股劲,回答虽声若蚊蝇,但是态度很明确:
    “我不回去,不想睡觉,您罚我吧,我知道错了。”
    夏远安叹了口气,忽然想明白了陈暖暖这是作的什么妖。
    这个小混蛋,这几天瞒着不说自己憋着,现在应该是知道犯错了,目前正在自责难受的阶段。
    所以执意缠着他,想要惩罚,可能只有这样,心理才会舒服一些吧。
    唉,与其说是讨罚,不如说是变相的撒娇吧。
    他还能怎么办?
    想到这里,夏远安态度忽然变得冷淡而严肃起来,缓缓地开口说:
    “你宿舍的床,有帘子吗?”
    “有的。”
    “你现在回宿舍,上床,戴好耳机,帘子拉好。准备好了打字告诉我。”
    “嗯,知道了。”
    “既然是你自己讨的罚,就好好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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