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奕承。”
    葛司齐立在马头,朗声大笑:“你比此前进步了不少,只可惜还是手下败将,你此时自刎,我便留你全尸,否则我一定会把你千刀万剐。”
    说话间,李奕承悄然摸到身侧,摘下腰间一枚平安扣,他瞳孔微缩,转瞬间,指尖的平安扣飞出去,重重击打在葛司齐的虎口处,剧痛之下,他手指一松,长矛落地。
    李奕承旋即而上,一脚重重踢在他的胸口,掌中金刀不带一丝犹豫落下。
    温热的血液迸溅在他的脸颊,他后知后觉地偏过头,只见数名北狄军持矛向他冲来。他手中厚重的刀已经斩落葛司齐的头,碗大的伤口不断流淌出血液来,滴落雪泥之间。
    几步之遥的头颅上,葛司齐还睁大一双眼,似乎不甘自己竟然命丧这个毛头小子之手。
    无数北狄士兵冲过来,将他团团围住。
    他握刀的手逐渐失力,每一次挥刀都是身体本能的反应,意识逐渐涣散。
    落在他身上的刀剑越来越多。
    山峦间的战鼓声不断衰弱下去。
    两千人对三万人,他的胜算实属不大。
    尽管开战后便有人回营传信,但来往少说也得两个时辰,还不带整兵的时间。
    他似乎等不到了。
    “援军来了。”
    忽然间传来一声呐喊。
    此时他正被三个北狄人围困住,甚至分辨不出,来的究竟是哪一方的援军,只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满地积雪混了无数人的鲜血,像雪地里绽放的红梅。
    凛冽的风吹着浮玉的衣袂,她勒紧缰绳不管不顾地往前跑。偶尔零散的北狄军冲过来阻拦,都被身旁的西林和宁宛致砍杀在刀下。
    北府军的目光落在那身怀六甲,衣裙绯红的皇子妃身上,或是钦佩,或是激动。
    谁也没想到,竟是她带了救兵过来。
    浮玉在看到尸山血海的时候,眼睛就忍不住涌出了泪,此时眼中一片水雾蒙蒙。风声呼啸,犹如恶鬼哭嚎,吹得她脸如刀割。
    她什么也顾不得,只往被围困的那个人疾驰而去。
    有西林等人为她清扫障碍,很快她就冲到圈中,她低头,正对上那热血沾身,乌发凌乱的男人的眼睛。
    浮玉亲手为他打制的铠甲已经被砍破,浑身都是伤口,他抬头的动作似乎已尽了最大的力气。
    李奕承的面容苍白得没有血色,一双好看的眼睛怔怔地望着她。
    “夫君,我来救你了。”
    女子俯身向他伸出手,腕间牧羊女的小羊铃发出清脆的响动。
    像是在提醒他,是真的浮玉。
    雪花大片大片地飘下,落在她乌黑的发间,绯红的披风,慢慢地将雪粒融化。她的鼻尖冻得发红,刚落出来的眼泪就变凉了。
    隔了半晌,他才试探地伸出伤痕累累的手。
    浮玉努力探身往前,紧紧攥住,用力拉他,他借力踩着地上的尸首跃上马背,靠在她的身上。
    “夫君,坐稳了。”浮玉立刻调转马头。
    李奕承迟钝地伸手揽住她的腰,触碰到她突起的腹部,贴在她的后背。浮玉努力地往回跑,刚迎上带人过来接应的宁宛致,便觉后背一空。她回头望去,看到李奕承直挺挺地摔下了马背。
    她立刻跳下马,搂着他的脖颈,将人抱在怀里。
    浮玉低头,看着缩在怀中的男人,他的身上到处都是伤口,血似乎将他的衣服都染湿了。她贴着他的口鼻,发现他呼吸好微弱,几乎快要听不见了。
    浮玉紧抿着唇,眼泪控制不住地一直掉。
    “浮玉,别哭。”李奕承疲惫地睁开眼,抬手用指腹轻蹭她脸颊的泪珠。她的眼泪怎么也落不尽,他便用袖子耐心地一遍一遍给她擦拭。
    她再也压不住,抱着他痛声大哭:“都怪我来晚了。”
    他纤长的睫毛颤动着,试探性地起身去拥抱安抚她,可他伤得太重了,根本起不来。只能仰着苍白的面庞看着她:“浮玉,你没事真好。”
    浮玉点点头。
    “对不起,我没有去救你。”他的手抚着她的脸颊,掌上的血将她的脸抹得脏脏的:“不过我都想好了,你要是死了,我也去陪你。”
    “不要。”浮玉终于开口了,声音仍然带着几分哽咽:“我要跟你一起活。我去梅州搬来了救兵,我们都不用死了,可以一起活很久很久。”
    他慢慢转过身,贴在她鼓鼓囊囊的肚皮上。
    “谢谢你。”
    “不用谢。”浮玉的手穿过他的头发,将他抱得更紧。
    “我杀了葛司齐,给魏大哥报了仇。”
    “我看到他的头了,像颗马球一样在地上被踢来踢去。”浮玉忍下眼眶再度泛起的酸涩泪意:“我夫君真厉害。”
    他抬眼看着她,或许是伤得太重了,目光显得有些涣散,他努力地想看清她的模样。
    “我阿兄没有想杀死我。”
    李奕承的嗓音里透露出几分从未有过的、纯粹的喜悦。
    浮玉伸手去触摸他的脸,眼泪又滚了下来。
    “我也知道,他的人救了我,又带我去梅州搬来救兵救了你。”
    作者有话说:
    老二:兄长还是爱我的,好耶,开心~
    浮玉:老娘为了你豁出命,你就跟我说这?
    第90章
    自从收到北府军在乌蛇岭下伏击北狄军的军报后, 李文简就提心吊胆。
    傍晚时分,王延鹤等人的密信又传回,说王延鹤按捺不住, 终于溜入珞珈城中寻找魏晚玉,意外探得北府的粮仓不对劲, 每年朝廷足数拨放粮饷,可库中余粮所剩无几,与朝廷拨放之数对不上。他怀疑北府军内有人对粮饷动了手脚。
    李文简一时无法接受,停在那里怔愣了片刻,忽然又想起早上的军报。子韧只带了两千精兵到乌蛇岭下设伏, 可北狄先锋军便有三万人之众, 两千人如何抵挡得住?
    “我明白了……”半刻钟之后,李文简扶着桌案陡然站起来。
    北府军有十万,若是正面迎敌,不至于打不过。恐怕子韧也发现了军中细作,才悄悄带兵去乌蛇岭,若他能攻退北狄先锋军自然再好不过;就算打不过, 也可以为十万北府军拖延时间。
    “快, 让宁远立刻押送粮草去北府支援。”李文简几乎失了理智,拿过纸笔, 小臂将宣纸一压, 便将信匆匆塞给牧归。
    牧归拿着信飞快地跑了出去。
    李文简一个人坐在屋内的窗下,他摊开手,看着掌中的军报,早上收到的那封军报是三日前从北府穿回来的。
    三天, 太长了。尤其是在战场上, 形势瞬息万变。
    两千对三万, 无异于以卵击石,能不能撑过两个时辰都是问题。子韧用这么决绝的方式迎敌,恐怕他早就存了……死志。
    他捏着军报的手指蜷缩着,指节近乎苍白。
    初春的寒风夹杂着树枝上的积雪从窗棂吹进来,凉风裹着碎雪粒扑了满面,他喉咙间涌起一阵阵痒意,忍不住掩唇轻咳了起来。
    他挺直的脊背弯了下来,手掌扶着桌子支撑着身子,不停地咳,仿佛肺都要炸了一般,剧烈地咳到最后,他松开手,掌心一片殷红。
    他好像变得有些恍惚,头疼来得很突然,神思不清的一瞬,他踉跄退了几步。
    “殿下。”
    昭蘅推门进书房,便看到他身形摇晃欲坠,急忙跑上前去扶他。李文简抵在昭蘅的肩上,他勉强站定,墨发被风吹得凌乱,他几乎连自己的声音都要听不清:“子、子韧。”
    *
    收到王延鹤的信报后,京城中大雪纷飞。
    李文简翌日醒来,胸口剧痛难忍。昭蘅红着眼睛坐在床边,搭在膝上的手颤了颤,一点一点抬起来,她小心翼翼地向李文简伸出手,指腹落在他的脸庞,将他脸侧被汗水打湿的头发,哽声问:“你醒了?”
    “你没睡?”李文简看着她熬得满是血丝的眼睛,声音沙哑地问。
    她把手从被子底下转过去,握住他宽大的手掌,轻声说:“太医说你急火攻心晕了,不知什么时候会醒。我怕你醒来不舍得叫我,宁肯自己忍着难受。”
    “我想陪着你,能坐在这里陪你就是件很开心的事情。”
    她永远都是这样,这样温柔而又坚定地安抚着他的伤口,她从不吝惜她的爱意,让他知道,自己在她眼中是那么重要的存在。
    她的每一个字都深深烙在李文简的心上,可是头还是忍不住的疼,闹翻里时而浮乌蛇岭下那场鏖战的惨景,时而浮现子韧带血的脸,刺激得他呼吸困难。
    他的指节逐渐收紧,紧紧攥着她柔软的手,像濒死的人攥住救命浮萍。
    “你不要担心。”昭蘅的声音变得那么轻柔:“我给宁将军去了信报,让他先去支援,无论如何都要救下二殿下。”
    “我犯了大罪,仿冒你的字迹,偷盖你的印鉴。要是被人发现,就惨了。”
    “你就是我,我也是你。”他的声音还有几分虚弱:“我们是夫妻……”
    昭蘅注意到他额角冒出轻微的细汗,他的脸色似乎也更为苍白。徐太医说他骤然吐血晕厥,身体需要慢慢休养。她便不再让他说话了,抽出手将被子四角都压实:“你再睡会儿,我让膳房给你熬些鸡汤,等你醒了再用。”
    她认认真真看着他的脸,淡薄的灯光洒在他脸上,面容被照得有几分昏黄的脆弱。
    昭蘅的声音极其温柔,李文简神情微动。
    他还是不要让她这么担心,这样对她、对孩子都不好。
    他努力地向她挤出一抹笑,说:“你陪我睡会儿。”
    昭蘅犹豫片刻,她不想睡,现下他病得这么厉害,她应该帮他分担些许。
    可是看到他苍白着嘴唇挤笑的模样,她的心就跟有细细密密的针在扎一样,拒绝的话就说不出来。
    “好。”
    她踢了脚上的鞋子,慢慢放下床帐,褪下外袍躺在他身旁。
    李文简翻过身长臂一揽,将她抱在怀里,就闭上眼睛。
    李文简怀中很温暖,夜深雪静,她原本打算靠着眯一会儿,等他睡了再起来,却没想到一觉再睡醒已是天亮。
    近晌午的时辰,昭蘅才慢悠悠醒来。她望着绣满石榴花的帐顶,忽然想起睡前发生的事情,她猛地侧身看向枕边,望着空荡荡的另外半边床,她陡然睁大了眼睛。
    匆匆忙忙起身,披上衣服走出房门。莲舟一大早就在门前等着了,看到昭蘅出来,她迎上前去:“您醒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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