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知道,他竟然害怕一个小姑娘。
    他害怕面对她那双清澈得容不下一点杂质的眼睛。
    害怕她对他毫无保留的信仰。
    因为,他给她的,都是惭愧和失望。
    严承光的眸光逐渐深沉,嗓音也哑,“你是谁?”
    “我……”
    面对男人的疑问,涂诺张了张嘴,想着这一次应该是逃不脱了,要不然就实话实说吧。
    又一想,这个人那么能忍,又那么能装,为了达到目的可以背负那么重的骂名和枷锁。
    他如果知道了她就是米糯,那么,以后他给她看见的,估计就都只是他想让她看见的了。
    那她还当个鬼的福尔摩斯啊?
    涂诺正在犹豫,那边荷花丛里突然传来响亮的一声,“涂诺!”
    杨锦泽滑着一只大木桶从荷花丛里探出头来,“涂诺,你怎么来了?你等着,这里有好大的一枝莲蓬。”
    杨锦泽说完就又钻进荷花丛里去了。
    涂诺看着严承光,向杨锦泽那边指了指,“就,我男朋友。我来找他玩的。严总,您也来玩啊?”
    “哦,是的。”
    严承光沉吟着,心里莫名一松,却又一落。
    在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里,他看了看杨锦泽那边,就想起那天晚上在公交车站,她把头靠在那个黑衣男人的身上,哭得很是委屈。
    从身高来判断,这两位,明显不是一个人。
    没想到,竟然还是个小海王。
    严承光笑了笑,看着还泡在水里的涂诺,“不上来吗?”
    说完才意识到什么,“哦,那等你男朋友。”
    然后就又去画他的画了。
    说实话,涂诺这个时候真想再游回去。
    早知道他来这里了,她吃饱了撑的跳这个湖?
    可是,她实在是没有力气了。
    天气很热,万一中了暑,不是更倒霉吗?
    想到这里,涂诺扒着船舷就往上爬。
    不知道是因为太紧张,还是太累,爬了两次都没能上去。
    杨锦泽那个家伙知道她水性好,此时只顾放心地摘他的莲蓬,头都不露一个。
    而严承光就那么背对着她坐着,听着她挣扎的水声,也一点要帮忙的意思都没有。
    涂诺实在忍不住了,“您能,帮个忙吗?”
    听见声音,男人头都没回,一面涂抹着颜色,一面明知故问:“帮什么忙?”
    “就,”涂诺努力堆起一脸笑,“太滑了,上不去。”
    闻言,严承光抬眼看了一眼荷花丛那边,那个傻小子把女朋友丢在这里,还只顾摘莲蓬呢。
    无奈,他放下画笔走过来,蹲下腰,向涂诺伸出一只手。
    涂诺看着那只干净白皙,在阳光底下显出青色血管的大手。
    就忽然想起了小时候。
    学校让观察昆虫做标本,六叔和严承光带着她去田野里捉蝴蝶。
    那天她穿着一双有点跟的小皮鞋,却非要走隆起的田塍。
    走又走不稳,摇摇晃晃的眼看要崴脚,严承光连忙跑了过来。
    她犹豫都没犹豫,直接就拉住了他的手。
    那天她牵着他的手,走完了一条长长的田塍。
    她的粉色小裙子被田野里绿色的风吹拂着,她笑得没心没肺。
    到现在想起来那都是美好的一天。
    可是,现在,她向他求了救,他也向她伸出了手。
    她却不好意思起来,总觉着那只手是会烫人的。
    严承光看出了她的犹豫,浅浅地勾了一下唇角,起身就要走。
    “喂……”
    涂诺连忙又叫住,然后把自己的手伸了过去。
    严承光皱了一下眉,弯下腰就把她握住了。
    他的手掌宽厚有力,把她的手整个一裹,用力一拉,就把她提了上来。
    涂诺狼狈不堪,坐在船舷上喘着气。
    严承光站在一边看着她,神情若有所思。
    涂诺低头一看,连忙就弯下腰去。
    她浑身湿透,本来还算宽松的t恤此时完全贴敷在身上。
    胸前,腰周,曲线毕露。
    涂诺尴尬到无地自容,还记得为自己辩解,“我没有,勾引你……”
    女孩子的声音很低,严承光却听见了。
    他现在也有点相信她的话了,因为,跟之前那些女人比起来,她实在是太稚嫩了,除了腰。
    不过,这也许是另一种更高级更新鲜的钓法。
    他冷冷淡淡地笑了一下,随手拿起杨锦泽搭在船篷上的防晒衣就丢给了她。
    杨锦泽摘了不少莲蓬,用他的大木桶装着运过来。
    涂诺帮着他把那些翠绿清香的莲蓬都弄上来,又把木桶拴好,然后就把他拉了上来。
    杨锦泽一上来,先把一只最大的莲蓬给了涂诺。
    涂诺不想吃,拿莲蓬举在头顶,挡着阴凉。
    杨锦泽就又拿了一只,剥了莲子给她。
    涂诺本来不想吃,她往船头那边看了一眼……
    就看见严承光正转过脸来,微眯了眼睛看着她。
    想起刚才自己说过的话,她一紧张,张开嘴就咬住了那颗莲子。
    杨锦泽一怔,随即脸都红了。
    他连忙也给自己剥了一颗,刚要吃,想起严承光,“严叔叔,您吃不吃?”
    “不吃。”
    严承光头都没回,语气闷闷的,涂抹颜色的力度也大起来,好像跟谁生着气。
    刚才,小船如画,碧波如磨,船头一男一女。
    女孩皮肤白皙,眉目如画,湿了的头发微微蜷曲披散在肩头。
    她张开红润的嘴唇咬住了男孩递来的白嫩莲子……
    严承光又瞥了一眼水中的倒影,再回过头来,就觉着中午的太阳有些大,晒得湖面水汽蒸腾,心里却燥得很。
    接下来的路程,杨锦泽划船,涂诺坐在那里剥莲蓬,严承光则继续画他的画。
    这一路,从湖心到南门码头,杨锦泽过度兴奋,嘴巴几乎没停。
    他告诉涂诺,他跟严承光是在山庄洗手间认识的。
    他靠岸去上洗手间,严承光看见他的船,就请他帮忙带他一下,说要去附近的公交车站。
    杨锦泽立刻就答应了。
    在船上的时候,两个人聊得很投机。
    后来杨锦泽去荷花丛里摘荷花,还放心地把画笔和颜料盘都交给他,让他随意发挥。
    杨锦泽说得热闹,严承光却一句话都没再说。
    小船到达码头,为了方便严承光下船,杨锦泽把船头泊过去。
    严承光站起来,端详着自己画的画,眼风一转,就又看见了涂诺。
    她的衣服已经半干,小腿肚上沾着的淤泥却还没有脱落。
    褐色的泥点粘在她白皙如玉的小腿上,像新挖出来的嫩藕染了一点河泥。
    严承光扫了一眼那颗泥痣,喉结一滑,转过脸去,迈步就跨上了码头。
    严承光向杨锦泽告了别。
    他转身要走,看见岸边的几株野荷,就顺手折了一片荷叶。
    他把荷叶往杨锦泽的头上一戴,“遮一下太阳吧。”
    说着,又向涂诺那边看了一眼。
    小姑娘垂着眼睫,安安稳稳地坐在那里剥她的莲蓬,一点要送送他的意思都没有。
    他淡淡一笑,对杨锦泽说:“这帽子跟你很配。”
    杨锦泽摸了摸头上的荷叶帽,高兴地说:“谢谢严叔叔。”
    严承光走了,杨锦泽拿下翠绿翠绿的荷叶帽给涂诺看,“好不好看?给你也戴一下。”
    涂诺向码头那边看了一眼,花影树丛里,男人高大的身影一闪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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