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崇祯皇帝惊叫一声从榻上坐起来,只感觉一颗心还在扑通地跳个不停,身上冷得厉害。
    用手一摸,身上的衣裳已经被汗水完全沁透了。
    外面已经是日上中天,竟已经是午后了。
    崇祯皇帝看了看日头,心中吃惊:朕竟然从昨夜子时睡到现在,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自从登基以后,他都是卯时即起,十七年以来天天如此,已经成为一种生理习惯了。可今日却睡了一个懒觉,内心中有一种像是做错了事的感觉。
    “朕该起来处置政务了,朕不能偷懒,朕是个明君。”崇祯一咬牙,抓住胡床的扶手猛地站了起来。
    眼前是一间宽敞的书房,日头从头定的水晶亮瓦射进屋中。里面静得厉害,光柱子中有细小的灰尘轻轻漂浮。
    自从闯贼大军拿下山西打到北京城下之后,崇祯皇帝就一直呆在书房里。这张胡床也因为长期被手摩挲而变得晶润。
    “来人,来人,朕要洗漱口净面。”崇祯皇帝昨夜其实根本就没睡好,一闭上眼睛,就看到手下那些军队穿着单薄的衣裳,瑟瑟发抖走在冰雪路上,没走上一段,就有人如冬天的苍蝇一般倒下去,再也起不来。
    是啊,进入崇祯十七年,朝廷的财政已经彻底破产,崇祯的内藏府里已经没有一两银子,就连太监和宫女的月份已经有三个月没有发下去了。至于兵部那边,据说连派出一个信使的路费也开不出来。
    没钱,穷,可以熬,熬到夏收就好了,反正也就只剩两个多月时间。可是,据说,李自成进山西的时候,大同太原宣府的边军已经饿得吃草根的地步。去年冬天,太原镇那边上折子说,请朝廷发冬装。说是,边军身上还都穿着夏季的单衣,实在熬不住了。
    可是,朝廷还拿得出钱来吗?
    所以,这个折子崇祯只能留中不发,装着看不到。到了这一步,他还能做什么呢?
    也因为大概是突然想起这事,崇祯皇帝才梦见那一群群被冻死的部队吧?
    ……
    崇祯皇帝喊了半天,却没有任何一个太监过来,整个皇宫就好象只剩下他一个人似的。突然之间,一种说不出的恐惧从心中升起来。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依旧如往常一样坐在御案前,开始处置手头积压的政务。口头喃喃道:“朕倒是忘记闯贼已经打到北京城下,宫中的奴婢们都被朕打发去守城了呢!”
    说着话,他顺手拿起一本折子看了看天,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实际上,一看到是兵部转过来的折子,不用想就是告急文书。从去年五月开始,这样的文书就如同雪片一样从湖广河南陕西山西飞来,内容都完全一样,不外是贼人攻势凶猛,官兵竟不能挡,请朝廷发兵。
    发兵,朕哪里还有兵啊!
    崇祯提起毛笔,不知道该如何落笔。
    这个时候,他有想起刚才所做的梦。
    在梦中,他看到自己穿着一件道袍正走在京城的街道上。
    正在这个时候,前面突然出现一个算命先生。
    不知道怎么的,自己就凑了上去,请那人给自己算上一卦。
    算命先生让崇祯写一个字,崇祯就提起笔随手写下一个有字,问是凶是吉。
    那算命先生却摇了摇头:“有字是大明各去一半,大大地不祥。”
    崇祯听后,哼了一声,说:“方才是朕写错了,朕写的是酉。”说着话,就提笔将那个有字抹了,写下一个大大的“酉”字。
    突然,那个算命先生号啕大哭起来:“陛下,陛下啊,酉是尊字去头去尾。我大明江山,完了,完了!”
    崇祯大怒,正要喝令将此人拿下。正在这个时候,他认出这个算命先生来,却正是去世许久的,最得自己信任的肱骨大臣杨嗣昌。
    崇祯叫了一声:“文弱,你怎么还活着?”
    话音刚落,算命先生的模样又变了,变成了卢象升,一连悲戚地说:“陛下,尊字去头去尾,陛下威矣,走吧,走吧,再迟就走不脱了!”
    “卢建斗,你来干什么!”崇祯:“你是来勤王的吗,快快快,贼军就在城外!”大约是太激动,崇祯皇帝猛地伸出手去,一把抓住他的肩膀。
    可这个时候,卢象升却咯咯地笑起来:“崇祯小儿,你也有今日。咯咯,怎么样,离开了咱家,这大明朝完蛋了吧,哈哈,痛快,痛快啊!崇祯小儿,你以为将厂卫都裁撤掉,你就能做一代明君吗?笑话,当年雄才大略的成祖爷是明君吧,不也要用纪纲,不也要用郑和,难不成你还比得了成祖爷?咱们这些做奴婢的,其实就是天子的耳目,就是皇家的奴才。若说起忠诚,还有什么人比得上咱家?离开了我们,天子就是聋子瞎子,崇祯,这十多年,你被外官骗惨了吧?哈哈,天启爷将这花花江山交给你,最后却被你弄成这样,等下你见了他老人家,看你如何交代。哈哈,快来吧,天启爷正等着你,咱家也正等着你呢!”
    却是魏忠贤那张青白色的营养不良的脸。
    “啊!”崇祯浑身冷水如泉水一样涌出,从梦境中醒了过来。
    ……
    既然已经看不进去折子,一双眼睛又糊满了眼屎,甚是难受。
    崇祯皇帝就站起身来,想到书房外面去,看能不能碰到一个内侍,让他过来侍侯。
    正在这个时候,王承恩急冲冲地跑了进来,带着哭腔:“万岁爷,万岁爷,李闯昨夜突袭三大营,三大营根本没做抵抗就尽数投降。如今,闯贼已经开始攻城了,这外城眼见着就要守不住了。”
    “什么,三大营溃了,这个李国桢究竟是怎么搞的,深负朕望,深负朕望。”崇祯说话的声音都有些结巴了。
    所谓三大营就是京营,包括五军营三千营和神机营。在土木堡之战以后,本已经被鞑靼全歼,后来经过张居正重建,做为拱卫京城的主要军事力量,达到了顶峰,人马最做的时候达五万之巨。后来因为日间腐败,已经没有任何战斗力。如今,京营正由襄城伯李国桢统领,驻扎在北京城外。
    李自成自从打到北京之后,朝廷定下的守城战略乃是以李国桢的三大营在外同李自成决战,而太监曹化淳则负责守城。
    两支部队内外呼应。
    实际上,明朝立国以来,北京已经被人围过很多次。前有鞑靼,后有建奴,对于守住北京城,朝廷堪称经验丰富,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可崇祯却知道,以前北京被围从来没有被人攻陷,那是因为只要颁下圣旨,各地的勤王大军就会蜂拥而至。敌人在坚固的北京城下被碰得头破血流,士气低落之后,遇到前来勤王的大军,只能悻悻撤退。
    问题是,现在哪里还有援军,九边精锐都已经丧尽,半壁江山都已尽落敌手。
    京营一被歼灭,城中必然人心惶惶,还怎么守。
    王承恩的眼泪就落了下来:“是,陛下,京营几乎没有做任何抵抗就溃了。襄城伯也是没有办法,若不是被亲兵护着,说不定已经落入贼手。如今,京营的火炮都已经落到贼人手中,反过来用来攻城了。”
    正说着话,远处于隐约传来一阵炮响。
    仿佛是一只被人踩了尾巴的猫,崇祯身体猛地一颤,差点跳起来。声音也变了:“王承恩,朕问你,守城的士卒有多少人马?”
    王承恩:“禀万岁爷,还有五万余人,宫中一千多中官和太监都上城墙去作战了。”
    “还好还好,还有五万余人,这京城还能守住。”崇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可就在这个时候,王承恩有开始哽咽起来:“守不住的,守不住的,五万人马看起来多,可大多是临时征发的民夫,很多人连弓都拉不开,不知道如何把箭射出去,也就是个摆设而已。刚才奴婢上城墙去看过,将士们皆无战心,都懒懒地趟在城墙上晒太阳。军官用鞭子打起来一个,另外一个又躺了下去。这样的部队,只怕闯贼一个冲锋就能将他们打垮。万岁爷,万岁爷啊,你还是快些想个办法吧!”
    “什么,竟然是这样!”崇祯难得的尖锐地叫了一声,只感觉一阵头昏眼花,口中喃喃道:“北京要丢了吗,北京要丢了吗,朕又该怎么办?”
    “万岁,万岁爷……”王承恩还在不住地叫着。
    “不,不,不,朕不能束手待毙,朕要振作起来,朕有法子了!”崇祯猛地清醒过来,大步朝书房跑去。
    王承恩听崇祯皇帝说已经想出了办法,心中一松,也跟着进了书房。
    却见崇祯皇帝正拿着墨锭使劲地磨墨,大约是动作太快,墨汁点点飞起,溅了他一手。
    “万岁爷,让奴婢来吧!”王承人接过墨锭,给砚台地续了点水,麻利地磨了起来。
    崇祯不等墨汁磨成,就用毛笔蘸了,飞快地在纸上写起来,一边写一边对王承恩道:“朕要下一道罪己诏,等下好,你马上带去城墙上,当着所有将士的面宣读,激励士气。”
    “罪己诏!”王承恩吃惊地瞪大眼睛,一脸得不可思议。
    这个时候,远方传来的炮声更加绵密。
    “对,朕这个法子绝对能成的。”崇祯一脸变态的红光,吃吃笑道:“还有,这份诏书你得着人誊录几份用箭射出城去。朕已经答应贼人,只要他们投降,都可以得到赦免,朕只追究李自成一人之罪。”
    “这个不成,不成的啊!”王承恩大声号哭起来,都什么时候了,万岁爷竟然还想着要招安贼人,这不是痴人说梦吗?还说这份诏书可以激励守城将士的士气,可能吗?如今,北京城马就要陷落,别说单单一份诏书,就算你将金山银海搬出去也没有用。有钱挣,可得有命花才行啊!
    “怎么就不成了?”崇祯大笑着问王承恩。
    王承恩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万岁爷,难道你还看不出这大明朝要完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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