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过千户所的事项,自然也要兼顾自家田产,陈舍微既出来了,索性将事情都安置妥当。
    从前吴家种稻、种芋、种蔗,总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既是吴家实力不足,样样只能小打小闹的缘故,也因为闽地多山多丘陵,天然阻隔。
    而今陈舍微尽量将田地都归成一大块一大块的,少让时间浪费在路上,一块块田地应用尽用,雇农虽然忙得脚打后脑勺,连尿都要抽工夫撒。
    但因为主家在吃用方面大方,他们素来能吃苦,一到饭点就心满意足,疲惫全消,鲜有怨言的。
    吴缸虽是陈舍微的管事,但实际上陈舍微与吴家在芋、蔗等作物上,都是三七分成,毕竟种都是从吴老爷子那来的,更因如此,吴家人比一般的雇农不知要上心多少倍。
    至于吴缸么,陈舍微更是不会亏待了,只他一人的月银和赏钱,那都不比泉州城里的掌柜少。
    吴老爷子是年纪大了,只能管管近处的稻田,可陈舍微的田产铺得很块,他可巡不过来,吴缸又要统管,还要着重管着烟叶地,若不想陈舍微把差事分给别人,也只有叫吴筷和吴勺撑起来了。
    哥俩这些日子一直都在田头忙活,陈家的牲口棚也挪到乡下来了,猪崽一圈一圈的多,驴母也多了,他俩原本巡田的时候都坐驴车,如今也坐上骡车了,只是就算坐着扯,也得下田,俩人黑的都叫陈舍微都认不出来了。
    哥俩长得不比吴缸俊,眼睛不大,鼻子不高,一黑,五官都看不清了。
    幸好总是笑嘻嘻的咧着牙,不然找嘴都费劲,可来送饭的两妯娌站在他们身边,看着他俩回陈舍微的话,笑盈盈的,像瞧着什么大宝贝。
    约莫是看着吴缸能干得用,哥俩也晓得臊了,陈舍微捡了几个刁钻的问题来问他们,有些答得出,有些答不出。
    即便答不出,也能很快想起料理这块田的佃农是哪一户,喊了他们来回话,并不用空话来搪塞陈舍微。
    这点程度的不足,他尚能容下。
    吴家的甘蔗原本就是捡了荒山上的一块地随便种的,陈舍微瞧着觉得不妥当,怕铺开种后有人瞧着眼红要扯皮,就包了整座山头。
    说起来阔气,其实闽地山矮,多为丘陵,同泰岳一比,就是个土坡。
    甘蔗对于土地的酸碱没什么要求,但因为株高根深,所以土壤以深、松、碎、肥为佳。
    闽地山头多红壤,质地黏重,尤其要多犁多耙,是个辛苦活计。
    “我瞧着苗长得不错,可以追肥了,最迟也要赶在六月前。”
    这山上原本哪有路啊,都是叫人硬踩出来的,吴缸砍了根手杖叫陈舍微拄着,他一边走小径一边探头看蔗苗,还要费心思说话,摇摇晃晃,叫人担心得很!
    “进了六月,就要防着点颱风了,我瞧着蔗苗要培一尺的土为好。”
    说话间山风瑟瑟,只叫人觉得衣衫薄了。
    这时节四外的风只有这里是浓绿沁冰的,陈舍微垂眸看着青色的袍袖兜住了满怀的风,心想着,‘若是能携这凉风回家,悬在帐上,拂干她颈背薄汗,乳上香腻。待到盛夏时节,就更好纵情了。’
    第113章 桑种和雕版师傅
    吴缸向雇农重申陈舍微的吩咐, 在旁人交谈声中,陈舍微放纵思念, 任其在山间遨游。
    山头既叫陈舍微给买了, 吴缸自然也要巡上一遍,于是就发现了陈舍微先前同黄理说的,另一处可建水库的小河谷。
    吴家在这山上不只种蔗, 还零散种了些枇杷、桑葚等果木以足口腹之欲。
    陈舍微一掺进来,一处处地都圈了起来做果园。
    不过果树长成可没那么方便, 要想春日种下, 秋日就能吃, 恐要饮过观音的杨枝甘露才行了。
    “爷,桑果也快尽了,我叫他们都摘下来, 给您带回去吧?”吴缸道。
    陈舍微拎着一颗饱满柔嫩,紫欲滴墨的桑葚吃了, 总觉得不及赵先生家中的甜, 就道:“这桑果园里, 是不是也弄些长果桑葚来种?那种更甜些。”
    桑农笑道:“爷说是什么长桑果,桑果不就这样的吗?还有什么长的短的, 圆的扁的?”
    陈舍微本要伸手去摘坠下来的一串桑果, 手悬在半空顿了一顿,片刻后又拢了拢衣襟,佯装无事道:“山头上真是凉好些。”
    事情都交代的差不多了, 若还有什么杂项,吴缸自会遣人来报, 只是天色已经不早了, 再怎么归家心切, 也只得等到明日再说。
    吴缸将陈舍微送到三潭村,一路上他都没怎么说话。
    只在吴缸说,给他带上两只有奶的羊回泉州,天热了,奶不好在路上送了的时候应了一句。
    吴缸只以为他是累了,吩咐车夫仔细些,别太颠簸了。
    陈舍微分得的小院还没修好,暂时先住在甘家,隔着甘家的篱笆墙粗粗一窥,陈舍微那小院倒是朴拙可爱。
    三潭村盛产菱角,夏日里吃最生嫩,秋日里则粉糯些。
    不过眼下还是菱角的花期,小白花细细碎碎,自顾自的开在水面上,完全不喧闹,不打搅人的一种美。
    菱角秧浮在水上,水下的茎很长,看起来像是孤零浮萍,实则不论怎么风吹雨打,它都岿然不动。
    陈舍微坐在甘家院前的小桥上,盯着河面上的菱角丛发呆。
    也是他疏忽了,第一次瞧见赵家送来的桑果就该发觉的,长桑果直到后世才从台湾引进,现下照理来说是没有的。
    台湾而今被称为东番,朝廷对其不怎么重视,讲得直白一些,就是个倭寇窝。
    陈舍微将手里的石子丢出去,‘咚’的一声,看它击碎了月亮。
    这桑种若能佐证赵家同赵如茁有往来,也就敲定了赵如茁与倭寇厮混。
    虽不算是铁证如山,可在陈舍微心里,几乎已经认定了,但转念想想,即便如此,也只能说明赵家和赵如茁有过交集,交集是否延续,又或者说,对五房的诱杀赵家是否知情,其实也不能就此定罪。
    “小弟,你再这么坐下去,村头的媒婆都要叫你招来了。”甘力走了出来,看着倚在桥上想心思的陈舍微,笑道。
    他洪亮的嗓门惊走了水面上三两白鹭,又惊起对面桥栏后掩着的一群小丫头,叽叽喳喳的闹着跑了。
    思来想去,徒增烦恼。
    陈舍微摇摇头,笑道:“大哥这院子还挺不错,门前双桥流水,景都不用置了。”
    “你喜欢就好。小院是不大,得空带着弟妹和阿绛来住上几日,省得引得满村丫头春心动,也给她们灭了想头。”
    “哥别胡讲,”陈舍微不好意思的笑,“我看那小姑娘里头,几个都才阿绛那么大。”
    “阿绛也不小了啊。”眼看这陈舍微要急了,甘力拍拍他,也不开玩笑了,就道:“夏尽的时候,来吃菱角和马蹄,三潭村的特产,估计你嫂子那时候也快生了,来看看孩子。”
    被甘力这么一说,陈舍微顿时觉得日子过得真快,他本就想着谈栩然了,一有了这种念头,更是掐也掐不灭。
    幸好同甘力、甘嫂相伴也有话说,不然这一夜生捱,也是难受。
    连同耗费在路上的时日,他这一趟出来都有十来日了,前几日又忙又累的,思念之情全都积到归家这一日了。
    一进内院,陈舍微便问:“夫人在哪?”边往青松院去。
    可仆妇却道:“爷,夫人在外院见客。”
    陈舍微脚步一顿,道:“什么客人?”
    仆妇也不是很清楚,就道:“好像是从福州来的。”
    ‘福州?莫不是夫人娘家来人了?’陈舍微如是想着,快步往外院厅堂走去。
    仆妇刚送完茶水从厅堂里出来,她走过,露出谈栩然与一男子一坐一站的身影来。
    两人的手指皆落在茶几上,远远看去,像是触在了一起。
    陈舍微正走台阶呢,差点跌一跤。
    那男子说:“这虫谱真是夫人所做?真是工笔细腻,倒叫我有些怯,不知能不能刻好。”
    ‘噢,是福州来的雕版师傅。’陈舍微心道。
    谈栩然手指落在虫须上轻抚,听见脚步声转眸,声音微扬,“夫君。”
    那男子原本侧身站着在看谈栩然铺在茶几上的虫谱,见陈舍微来了,吓得赶忙跪下,道:“拜见陈老爷。”
    这一叫快把陈舍微胡子给叫出来了,他忙道:“这位……
    谈栩如补充,“苏朗,苏师傅。”
    “苏师傅快些起来,不用行此大礼。”
    那苏师傅像是松了一大口气,站起身来望了陈舍微一眼,讨好的笑了笑。
    生得倒是白白净净,眉清目秀的,比起匠人,更像个文生。
    不过么,书籍脱胎于雕版,是个墨气重的活计,也不算辱没了他。
    “我夫人的虫谱,能雕吗?”陈舍微在谈栩然身侧落座,拿过她的茶盏呷了一口,问。
    苏朗点点头,略微直了直身子,像是有了点底气。
    “要多少工夫?”陈舍微又问。
    “夫人说先出虫谱分上下,可以先出鸣虫篇,秋日前应该能刻好。”苏朗说这话时下意识觑了谈栩然一眼,生生截住目光,转了回来。
    陈舍微了然,谈栩然这是想趁着玩虫季先卖一笔。
    “行,夫人还有什么吩咐?”陈舍微见谈栩然摇头,就道:“那苏师傅歇一歇,明就开工吧,有什么要的,就同郭管事说,别太拘谨了。”
    苏朗应了,很快就退了下去。
    陈舍微牵过谈栩然的手,走在回青松院的夹道上,说:“他这名字够占人便宜的,苏朗,念快了像是苏郎。”
    旁人也许不察,但谈栩然闻到了一丝酸味,就道:“面皮也的确衬得起这个名字。”
    “反正夫人只叫师傅的哦?”
    陈舍微用空出来的手摸摸脸,觉得自己这两日是不是在田头晒黑了些,等下要匀些花露来敷脸。
    迎面走来四个浣衣的仆妇,挎着木盆立在两侧等他们过去。
    谈栩然轻轻笑,侧首咬耳朵,“是啊,我的郎。”
    仆妇只见夫人掩口对爷耳语,不晓得那纤长五指遮住的,还有那似瓣舌尖勾过如玉耳垂。
    陈舍微握着她的手就是一紧,只得佯装无事。
    等一转进青松院后,谈栩然就被他抵在影壁上,含住这不安分的舌,细细裹缠起来。
    陈舍微抵过来的时候有点用劲,但是手掌护在了谈栩然后脑上,半点也没磕碰着。
    不知吻了多久,听见陈绛和吴燕子说话声渐近,他才依依不舍的稍离。
    原本要揉把脸见女儿,可谈栩然吐出的气息却拂在他敏感的唇上,细语道:“夫君咬疼妾了,是在罚妾擅见外男吗?”
    “自然不是。”陈舍微眼见着陈绛就要发现他们搂在一块了,虽然也不是没见过,但加上谈栩然这话,他心里一急,索性抱起谈栩然绕着院子快走了一圈,躲着陈绛从后边上了小楼。
    吴燕子听见响动,四下瞧瞧,道:“好像有人。”
    “是爹吧。我听小荠说他已经回来了,楼上都给他备好汤了。”陈绛捡起花篓和花扫,很淡定道。
    “爷这么躲着作甚?”吴燕子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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