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行渊被困住了,他耳边有瀑布飞流直下的雷鸣水声,也有林间鸟雀叽叽喳喳的轻鸣,直觉他应该在一个鸟语花香,风和日丽的地方。但他眼前是无尽的黑暗,身体浸泡在水中,水压很重,让他不由地想起抱着谢陵跳崖时的那一幕。
    为了护着谢陵,他直入水中,五脏六腑都受到水压的冲击。
    陆行渊在往更深的水域下沉,他的身体毫无抵抗的能力。他渐渐地感到呼吸困难,耳鸣,肺里的空气被不断地挤/压出去,视线里出现刺眼的白光。
    “师尊?师尊,师尊!”
    熟悉的呼唤惊醒了陆行渊,有人握住他的手腕,奋力一博,将他从水域深处拽出来。
    陆行渊剧烈咳嗽,缓缓地睁开眼。
    “醒了醒了,君上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点?”
    “你别凑那么近,你让君上先缓口气。”
    陆行渊的视线还没有恢复,耳边先嘈杂起来,是熟悉的那些人在说话。陆行渊缓了缓神,这才看清眼前的状况。
    他还在高台上,靠着梅洛雪的腿,平躺在地,担心他的人围了一圈又一圈,看见他恢复意识,高兴的手舞足蹈。
    “我就说肯定没问题,你们还不信。”游风灌了口酒,嘴上说的好听,拿着酒葫芦的手却有些颤/抖。
    陆行渊看向梅洛雪,道:“我这是怎么了?”
    梅洛雪眼睛有些红,她勉强笑了笑,道:“没事,可能是始祖精血比较特殊,你陷入了昏迷。”
    始祖精血四个字,梅洛雪说的很轻,因为这一切就像是在做梦一样,大家完全不敢相信。
    一直以来,他们都以为石像内的始祖精血只是一个不切实际的传说。要知道当年以陆晚夜的资质,也只是得到古魔精血而已。
    谁也没有想到,陆行渊会做到这一步。
    陆行渊用指腹轻轻按压额角,刚才的困境格外诡异,他还听见了谢陵的声音,这显然很不寻常。
    “梅大人,君上现在也醒了,庆典还继续吗?”游风盖好酒葫芦,凑过来问道。
    梅洛雪没说话,而是担忧地看向陆行渊。
    陆行渊闻言抬眸,看着周围这一双双关切地眼睛,暂且压下心头的疑惑,安抚地拍拍梅洛雪的手,笑道:“继续!”
    继位庆典,全族欢庆,他刚任魔君,怎可不办?
    第六十二章
    荒域的晚霞稍纵即逝,在半壁苍穹的绯色中,灯火璀璨生辉,欢庆的喜悦淹没了汹涌而来的暮色,众人在篝火下载歌载舞。
    陆行渊和大家推杯换盏,沈炽知道他酒量不佳,替他挡了众人的酒。梅洛雪也说不许胡来,游风见她护的紧,便把劝酒的人都拉过去。
    陆行渊从人群中脱身,慵懒地坐在一旁的草地上,一手拿着酒碗,一手搭在膝盖上听着人群中传出的歌声,轻打节奏。
    夜风凉爽,他半垂眼眸,狼牙贴着肌肤,冰冰凉凉,让他饮酒后的热意得到舒缓。始祖之血沉寂在陆行渊的身体里没了动静,就算陆行渊有意去找,也察觉不到异样。
    得到始祖之血时那诡异的一幕始终在心里挥之不去,陆行渊握住腰间的长命锁。这种时候,遇到困惑不解时,自然而然地就会想到找陆晚夜商量。
    他不再是浮萍之草,世无根基。
    陆行渊的思绪有点飘,人群中梅洛雪往这边看了一眼,便直接起身走过来。
    “行渊,你要是不舒爽可以先回去休息,他们会玩的很晚,不用管他们。”梅洛雪微微俯身看向陆行渊,她对刚才的事心有余悸,就怕陆行渊强撑着,不肯多言。
    耳边的欢声笑语混合着火焰的热潮,一波更甚一波,陆行渊甚至听见沈炽和游风在划拳斗酒,旁人高声起哄,喊着让他们别认怂。
    他抬眸看了一眼,人头攒动,并不能准确地分辨出人影,只能听见夹杂在欢呼声中的划拳声。
    他作为新王,激起前头的热闹,后面就该让魔族自己乐去。
    陆行渊喝完手里的酒,放下酒碗道:“那我就先走了。”
    晚宴就在陆行渊住的那片小院的山脚下,站在小院里,他能看见山下火树银花,灯火如繁星云集,好不热闹。
    或许这才是魔族该有的样子,无拘无束,放浪形骸。
    陆行渊笑了笑,转身回了房间。他在屋子里布下阵法,如果有人触动,他就会有所察觉。
    做完这些后,陆行渊进入了小世界。
    陆晚夜早已等候多时,他坐在海棠树下的躺椅上,枕着手臂,翘着二郎腿,手上拿着一卷古籍。在他身侧的石桌上,摆放的不再是一整套茶具,而是一坛酒,两个酒杯。
    “我们父子二人喝一杯?”陆晚夜抬眸看向陆行渊,道:“庆祝庆祝。”
    陆行渊在外饮了酒,这会儿还有点醉意,但他想到的不是自己还能不能喝,而是陆晚夜如今的身体行不行。
    陆晚夜习惯了他的牵肠挂肚,又暖心又无奈。
    他虽是残魂,但生前修为强盛,残魂的力量也比很多大能要强。加上小世界的特殊构造,他在这里没有天敌,只要自己不过度损耗灵魂力量,赶不上残魂自补,就不会有事。
    喝酒对他而言,没有问题。
    陆行渊在陆晚夜跟前坐下,给面前的酒杯倒上酒。
    陆晚夜放下手里古籍,举杯和他对饮。
    陆行渊的神识让陆晚夜能够感知到外面的一切,也知道陆行渊酒量不行,所以他选的酒不醉人。
    淡淡的酒香混合着馥郁的果香在舌尖炸开,少了酒的辛辣,多了几分绵软。酒劲之中,还能感受到丝丝缕缕的灵气。
    陆行渊眼神一亮,这酒还蛮适合他。
    陆晚夜见他喜欢,道:“看来我藏的这些酒有人能帮我解决了。”
    陆行渊不禁抬眸,陆晚夜笑着随手在院子里指了几个地方,道:“你现在喝的这个叫“琼脂”,就在海棠树下,要就自己挖。墙角有“寒霜雪”,那边的魔藤下面有“天青色”,放心,一定都是你喜欢的。”
    陆晚夜也是好酒之人,只是陆晚夜的酒量没随他。
    他把这几种软糯的介绍给陆行渊,抬手又指向后院道:“院子后面还有一个小酒窖,里面有很多酒现如今已经没有炼制的原料,酒性烈,灵气浓郁,你回头挑一坛给游风,剩下的就自己处理。”
    陆行渊到小世界也很多天了,完全不知道自己老爹在这里藏了那么多的酒,随口问道:“你怎么存了那么多酒?”
    陆晚夜正在兴头上,没有思索,下意识道:“因为你娘……”
    陆晚夜的声音戛然而止,不由地看向陆行渊。他知道陆行渊和云棠的关系不好,顿了顿,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道:“我当年贵为魔君,又是炼器师,整日挥金如土,收几坛好酒算得了什么?”
    陆行渊没有错过那句停顿,他转了转手上的酒杯,这一次没有回避,问道:“我娘怎么了?”
    陆晚夜死后,云棠没有尽到为人母的责任,陆行渊因为她痛苦过,渡劫时挥剑断情。陆晚夜看出他不喜,在他面前有所克制,尽量不提。
    但陆行渊又不傻,他听得出来陆晚夜提到云棠时,话语里的欢喜。他们曾经相爱,即便到了此刻,那份情意也在陆晚夜的心底。
    他残魂留在这里,避开云棠后,能够给陆行渊回忆的过去又能剩多少?
    陆行渊心里明白,他不再逃避王位上的责任,也不会再把云棠当成心中的一根刺,不许触碰。
    陆晚夜有些诧异,不过他没有多想,笑道:“因为她怀了你。”
    魔族一向不与外族通婚,族内没有混血,完全可以说陆行渊是第一个混血儿。陆晚夜血脉之力远超其他魔族,云棠也是修为深厚,他两结合孕子本就不易。
    在魔族,选择孕育后代是一件需要慎重考虑的大事,而不是一句有了就生下来那么简单。
    魔族的孩子在被孕育的过程中,母亲承担生育的辛苦和风险,父亲则承担孩子在母体内所需要的一切灵力补给。
    换而言之,就是他们会把自己的力量分一部分给孩子,让他更好的降生。同时,他们也会进入一段时间的虚弱期,需要慢慢地恢复。
    云棠怀陆行渊时出了很多状况,道法和魔气相互排斥,她在前期飞快地消瘦下来,陆晚夜有时抱她,能感觉到她肌肤下的骨头硌人。
    “你在她肚子里的时候,一点都不安分。”陆晚夜端着酒杯,回忆起当时的种种,心里百感交集:“我和你娘但凡有一个意志坚定一点,你都活不下来。”
    陆行渊倒酒的手一抖,疑惑地看向陆晚夜。
    魔胎要吸取父亲体内灵力这事云棠知道,所以在发现自己有了后,她的第一反应不是开心,反而是忧虑。
    那个时候的局面在她眼里已经是暗潮涌动,她不觉得孩子的到来是个惊喜,反而更像是催命符。她没有告诉陆晚夜,一个人压|在心底,瞒了不到半个月,因为孩子折腾的太厉害,她形色憔悴,陆晚夜看出不对劲。
    云棠坦白的时候做好了心理准备,只要陆晚夜觉得不妥,她就不要这个孩子。
    但陆晚夜很高兴,他不觉得孩子来的不是时候,开心的像个孩子,手舞足蹈。
    “他会让你变得虚弱。”云棠提醒道,眼神里是藏不住的担忧。
    陆晚夜托着她的腰把她抱起来:“他个小不点能让我虚弱?倒是娘子憔悴了很多。”
    云棠下意识地护着自己的肚子,嘴上说舍得,行为举止却出卖了她的不舍。
    陆晚夜让她放宽心,把孩子留下来。他不吝啬那点灵气,也不担心孩子的到来让他变得虚弱。
    他笑说要陪着母子二人千百年,然后这豪言放出去不到半个月,看着云棠瘦的快要脱相,灵力混乱,日夜难眠,陆晚夜就后悔了。
    他和云棠商量不要这个孩子,云棠反应激烈,她护着孩子,一言不发,唯有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又委屈又心酸。
    云棠看的出陆晚夜的高兴不是作假,他真心期待这个孩子的降世,但因为她的缘故,他才狠心下此决定。
    这次换云棠不愿意,僵持之后是陆晚夜败下阵来。
    云棠熬过了最难熬的前三个月,直到孩子开始从陆晚夜身上吸取魔气,她的状况才好转。陆晚夜为了让她没有那么难受,不会限制孩子的索求,他对虚弱期并不在意。
    “你的到来对我们而言,从来就不是意外,而是惊喜!”陆晚夜目光深邃,看向陆行渊的眼神里藏着关怀和爱护。
    战争是事实,他和云棠相恋也是事实。
    这一场感情从一开始就是坦诚相见,而不是外人期待的充满欺诈和哄骗。
    他和云棠相识相知,他们选择在一起时,就预见过可能有的未来。但如果因为害怕面对就放弃,又何必交付真心?
    “人的感情很复杂,不是所有的爱都明明白白地写在你面前,更多的,是在你看不见的地方。”陆晚夜意有所指,但也点到为止。
    他了解的云棠,最拿手的不是为难别人,而是为难自己。她常常会把自己困在一个怪圈里,并且习以为常。
    他们分别之时,就说好了在战争中扮演的角色,把这场真情变成假意,掩盖陆行渊的存在。
    只是他们谁也没想到,陆行渊会走丢在战场上。保护他的魔族,一个个倒下,他穿梭在战火中,朝着相反的方向跑去。
    陆晚夜给他安排好的一切化为泡影,他走到了没有计划的云棠跟前。
    第六十三章
    云棠的真心陆行渊在小的时候体会过,但他宁愿这个感情就停止在两岁,而不是在十年后,以一种面目全非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
    陆晚夜知道他和云棠关系微妙,他处在中间却从来没有调节的意思,即便是提到过去,也只是让陆行渊倾听,而不需要他做出反应。
    他的话往往点到为止,在他看来,如何理解,需不需要谅解是陆行渊自己的事。感情由心自证,而不是在旁人的三言两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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