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惇的眸子暗了暗,目光却没有一刻从菱歌脸上移开。
    陆庭之大步走过来,挡住了他的视线,道:“杨公子,予礼新得的茶不错。”
    陆予礼大梦初醒似的,赶忙走过来,半拉半拽的拉着杨惇走了。
    陆辰安走过来,想要宽慰菱歌几句,却见陆庭之淡淡道:“三弟素来不善应酬,二弟还是去帮帮他吧。”
    陆辰安颇遗憾的看了菱歌一眼,只得道:“是。”
    见陆辰安等人离开,陆庭之才看向宋雅芙,道:“你的手该松松了。”
    宋雅芙满心满眼都是他,听他如此说,才猛然发现自己的手仍死死的攥着菱歌。她赶忙松了手,低声道:“庭之哥哥还是心疼我的,是不是?”
    陆庭之恍若未闻,只看向菱歌,见她望着陆辰安等人离去的方向,面色便骤然冷了几分。
    他走到苏纨和宋文清身侧,只微微颔首,便拂袖离开了。
    苏纨和宋文清见惯了他如此形状,倒也不觉得奇怪。
    苏纨走到菱歌身边,道:“今日之事,千万别放在心上。”
    菱歌道:“二舅母放心,我省得的。”
    杨惇是何地位,她又是何身份,她心里一清二楚。若是因为杨惇无意的几句话便想入非非,那才是真的害了自己。
    苏纨见她神色清明,也就安下心来,道:“庭之倒是真疼你,在咱们府上,也就是他能为你出头了。等将来你出嫁了,无论嫁了哪家,他都会护着你的。有他说一句话,倒比我们说破了嘴皮还强些。”
    菱歌笑笑,没再说话。
    宋文清挽着宋雅芙走过来,道:“走罢,去姑母房里歇着。等明日,我再命人收拾出个院子给你。”
    宋雅芙笑着道:“菱歌,你方才瞧见了吗?庭之哥哥心里有我,是不是?”
    菱歌还未开口,宋文清便掐了她一把,道:“不许胡说了!”
    她又看向菱歌,道:“这丫头魔怔了,你别理她!”
    菱歌笑笑,道:“闹了这一日,表姐想来也累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她说着,又朝着苏纨和宋文清行了礼,方转身回了自己房里。
    *
    闹了一日,她已疲惫至极。
    菱歌躺在床上,却有些辗转难眠。过往的事如同潮水一般涌来,理也理不清楚,算也算不明白。若是一切都没发生过,到现在,她也该和杨惇议亲了吧?
    菱歌有些怅然,她这才发现,原来她曾经是很喜欢杨惇的。
    起码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是撑起她所有美好与苦痛的梦。
    直到……
    直到遇见了陆庭之……
    菱歌掀开帷帐,陆庭之朦胧的身影便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他身形挺拔,背脊宽阔,在月色之下,越发显得耀目光华。
    “怎么?想我了?”菱歌像是早有准备,笑道:“大表兄白日里没受够气么?”
    菱歌只着了一件寝衣,那寝衣是薄纱所制,领口歪歪的搭在她细白的脖颈上,锁骨在薄纱之下若隐若现,越发显得她过分的瘦削纤弱。
    可偏偏,他是见过她的身子的。就算她穿着寝衣,他也能勾勒出她的曼妙身姿。
    脑海中画面旖旎,耳边似乎还有她情到深处的低/吟。
    陆庭之没说话,他控制着自己的思绪,看向面前的她,眼底似有万千华彩。
    一时间,菱歌竟有些晃了眼。好像他本就不该站在那诡谲血腥的画面里,而应该如现在一般,光洁干净,有寻常男子的温柔体恤。他该成一个家,有一个珍爱的妻子,他的手该挽着她的,一起描眉,一起作画。
    陆庭之唇角溢出一抹冷笑,道:“怎么?我比杨惇好看?”
    菱歌回过神来,道:“我只是觉得堂堂的锦衣卫指挥使大人,在我面前很是有些百折不挠的好脾气。”
    陆庭之难得的没有否认,半晌,他将一方盒子放在菱歌枕边,道:“你身子未好全,衣裳、首饰既已有了,就不必与二弟一道出去了。”
    “什么?”菱歌一怔,抬头望向他,可他却早已不见了,只剩下帷帐在微微随风翻动着。
    菱歌怔忪了片刻,方低下头去看那方盒子。
    盒子是檀木的,雕刻着琼花纹饰,那琼花的花蕊是用和田玉镶嵌了的,在月光之下便越发显得温润,溢出一抹抹淡淡的光晕来。
    菱歌的心头微微一动,她将那盒子打开,只见里面整整齐齐的放着几件衣裙,衣裙之上,是些做工无比精致的首饰。这么短的时间,也不知陆庭之是从哪里找到这些东西的,看着做工,决计是京城市面上没有的,就算是宫里,这些东西只怕也不常见。
    菱歌眯了眯眼睛,转头看向帷帐之外。
    陆庭之,我是越来越不懂你了……
    露水情缘,便能让你做到这个份上么?
    菱歌不敢高看自己,更不敢看轻了陆庭之,可眼前的一切,若非情爱,又是为了什么呢?难道,只是因为自己是他姑母的女儿吗?
    若有朝一日,被他知道她根本不是沈菱歌,又该如何呢?
    菱歌不敢再想下去,只将那盒子重新阖上,便躺下去闭上了眼睛。
    第15章 贵人
    翌日一早,杨府的马车便已等在了陆府之外。
    杨惇掀开帘栊,朝着陆府的方向瞧着。
    恰逢陆庭之出府,他斜睨了杨惇一眼,由着杨惇朝他行了礼,他却恍若未闻,只极利落的翻身上马,任凭黑色大氅在风中扬起好看的形状。
    踏踏马蹄犹如雷霆之震,陆庭之一马当先,携着山崩地裂之势,遥遥的把周临风等人甩在后面。
    周临风赶忙追上去,侧眼看向他,只见他眉头紧锁,面色凝重,周身的气压都低低的沉了下去,黑亮的马,黑色大氅,黑色的皮靴,腰间是玄铁所制的绣春刀,他像是一抹黑色的云,能遮天蔽日,能呼风唤雨,亦能主宰乾坤。
    周临风不敢多言,只默默跟在他身后。
    他还是第一次见陆庭之这样,他虽冷酷,却从来喜怒不形于色,更不会因为任何事动摇心绪。那个沈家的表姑娘,还真是……非同寻常。
    当初他在破庙中第一次见到她,便知道那女子与众不同,却没想到,她竟当真有本事走进陆大人心里。
    *
    菱歌走出陆府的时候,正看见陆庭之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策马而去。
    陆庭之的身姿本就挺拔修长,他高踞于马上,倒颇有些鲜衣怒马的意气风采,说他是将军也有人信的。只可惜,他那棱角分明的下颌和过于冷峻的眉眼比少年将军多了几分硬朗威厉,便不大像了。更可惜的,是他是锦衣卫。
    “沈姑娘。”杨惇走过来,顺着她目光所及之处看着,道:“陆大人刚走。”
    “我知道。”没人比她更熟悉陆庭之策马的背影了。
    菱歌转头看向他,讶然道:“今日杨公子怎么来了?”
    杨惇略一迟疑,刚要开口,便见杨妍款款走了过来,道:“是我让他来的。”
    她说着,挽了菱歌的手,道:“皇城寺在京郊,有阿惇陪着,也安心些。”
    她的语气平静而温和,让人忍不住心生好感。饶是菱歌对她带着几分试探,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也许相比于活泼可爱的陆盈盈,娴静的她的确是更合适的太子妃人选。
    “沈姑娘在想什么?”杨妍问道:“若是姑娘不喜阿惇陪着也无妨,我让他回去便是。”
    菱歌道:“无妨的,一切单凭杨姑娘安排便是。”
    杨妍浅浅一笑,道:“若是不嫌弃,你便唤我阿妍吧,或者像阿惇一样,唤我一声阿姐也使得。这样姑娘来姑娘去的,倒显得生分。”
    菱歌抬起头来,不自觉的看向杨惇,只见他含笑看着自己,那笑容极温润,一如从前。好像无论她做什么决定,他都是很欢喜的。
    菱歌喉咙有些紧,道:“阿妍。”
    杨妍笑笑,看了杨惇一眼,道:“菱歌。”
    杨妍的笑很美,明媚却安静,像是月光。
    菱歌有些晃神,才记起她从前是见过杨妍的,只是杨夫人管教的女儿太好,不大肯让她出门,因此菱歌与她远没有与杨惇熟识。可是从前,她们也曾一起玩耍过,一起说过体己话。
    不过自己现在这样,杨妍是不会认出她来的。那么,杨妍接近自己,是为了什么呢?
    菱歌不觉多看了她一眼,她与杨惇是那样像,一样的眉眼,只是她更柔和,而杨惇更和煦阳光。难道,她接近自己当真只是因为“投契”么?
    *
    “沈姑娘,你可去过皇城寺?”杨惇回过头来说着,脸上满是笑意。
    自上了马车,杨妍便只看手中的书,倒是驾车的杨惇会有一句没一句的和菱歌说话。
    菱歌躬身凑得近了些,两人只隔着一方帘栊,伴着踏踏的马蹄声,像是好友一般说着絮语。
    “未曾去过,”菱歌的目光却有些悠远。
    杨惇的神色黯了黯,又转而道:“沈姑娘初来京城,自是没工夫去的,是我多此一问了。”
    菱歌道:“我听闻,皇城寺很是灵验,京中官宦人家的女眷都是来此上香的。”
    杨惇手上顿了顿,道:“我也常来此地。”
    “杨公子也信佛吗?”
    杨惇摇摇头,道:“我不信佛,我只是信她……信旧时的一个朋友。她告诉我,皇城寺很灵验。”
    菱歌心头一窒,哑然道:“那么,杨公子是心愿实现了吗?”
    她记得,皇城寺大殿之上,少年杨惇说过,他的愿望是成为如谢少保一般的贤臣,有经天纬地的韬略,救万千百姓于水火。
    如今杨惇极得陛下看重,得以施展抱负,想来这愿望是实现了吧?
    只可惜,她的愿望永不会实现了……
    当年,她在这里跪了三天三夜,可得到的是什么呢?
    菱歌不敢再想,慌忙闭上眼睛。
    “或许,快实现了。”帘栊外传来他清浅的声音,像是蜻蜓点水,带着一丝淡淡的无奈与落寞,让人无端的便觉得心疼。
    菱歌的手指紧紧扣在马车的坐垫上,道:“那很好,想来公子那个旧时的朋友也会为公子高兴的。”
    话音未落,马车便急急停了下来。
    杨惇掀开帘栊的一瞬间,正撞见菱歌清澈的眼眸,她眉头微微皱着,不知有什么烦恼之事,可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又旋即消失不见了。
    “怎么了?”杨妍将书合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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