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盛从进ct室到拍完出来,全程充满好奇又冷静,回到抢救大厅输液,一切正常。
    安主任这才放下心来,确定之前癫痫频发是因为脏器功能严重受损触发的。
    临近中午,许仁把ct片送到抢救大厅,恭敬地交到安主任手上。
    崔盛望着安主任手上黑白灰的片子,这……
    安主任把崔盛带到急诊外科的读片灯旁,把片子装上去:“解谜时刻到。”
    这下,连崔盛都看清了片子上那道怪异的细长亮条,只觉得一阵凉意从脚底逆蹿向上,直冲颅顶,忍不住接连后退三步,整个人都木了。
    崔五娘跟进来,在安主任的指点下也看到,不禁捂嘴:“这……可如何是好?”
    安主任就着ct片解释:“这是坚硬的颅骨,外层是皮肤血管和头发,里面是大脑。有不属于这里的东西误入,就会诱发癫痫,就是这条虫,目前无法判断是死是活。”
    “治疗方案的原理很简单,把虫子取出,永绝后患。”
    崔盛和崔五娘一阵毛骨悚然又强作镇定。
    “如果不取出,保守疗法也可以,过几日再拍……”安主任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崔盛打断。
    “奴要取虫!”没有谁能在知道自己脑子里有虫子,并亲眼见到以后,还能继续容忍虫子留在脑子里的,至少崔盛不能。
    “稍安勿躁,”安主任摁下对讲机,“神经外科,急诊会诊,大郢武将之后,带着开颅手术的模型来。”
    崔盛和崔五娘面面相觑,安主任这么厉害,为何还要请其他医仙来?
    很快,神经外科主治医师董斌到了急诊,手里提着一个特别逼真、可以逐层讲解的教研用头颅模型走进来,搁在外科诊室的桌子上,出场自带惊吓效果。
    董斌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因为一双眼尾略向上的大眼睛和略短的下巴,面部轮廓莫名有些像兔子,外号“董兔刀”,麻辣兔头爱好者,尤其喜欢顺着骨缝拆兔头,吃完再拼起来。
    崔五娘和崔盛不约而同地在衣袖掩饰下搓衣角,紧张而不自知。
    董斌医生清了清嗓子,成功掩饰了对大郢贵族的无限好奇心,微笑点头,开始自我介绍:“我是神经外科副主任医师董斌,我们主任出去开会再也回不来了。”
    安主任给了董斌一记眼刀,然后向崔五娘和崔盛解释:“我和他分工不同,若是取虫,就由董医负责向你们讲解并动刀。”
    董斌一眼就看到看片灯上的ct片虫影,直接把头颅模型打开:“请看,按照ct片所示,虫影大概在这个部位……”然后演示手术操作过程。
    半小时后,董斌讲解完毕,把头颅模型推到崔盛面前:“不着急,时间很充裕,想好以后通知我来签手术同意书,告辞。”
    崔盛抱着头颅模型,极缓慢地躺回床上,非常沉默。
    崔五娘走回床边,只觉得心惊肉跳,浑身像浸在冰水里,越来越惊慌,也越来越担心:“盛儿,要不……别做了吧?”
    崔盛没有立刻反对,但也没同意,只是反复摆弄模型。
    抢救大厅比平日里更安静。
    与此同时,门诊三楼眼科,有两个诊室在做小手术,大部分眼科医生则在手术室。
    这次的术前签字却比以往都顺利得多,太子殿下在病床上工作,签字的事情则由打量一切的太子洗马完成。
    因为诊费和手术费由太子殿下私库出,若手术失败有任何后遗症影响劳作,都会被安排到寺庙悲田坊妥善照顾。
    眼疾病人和医护们都没有后顾之忧。
    相对于抢救大厅这两天的沉闷和压抑,留观一室的魏勤则开心得要起飞,因为护士长周洁在查房以后,换了床尾的饮食牌,“流质”终于换成了“普食。”
    最重要的是,周洁不用魏勤提醒,就从护士值班房的冰箱里取出冷冻的小龙虾,为了安全起见,还送到食堂去回了一下锅。午时分,魏勤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满心欢喜地等着飞来医馆的美味午饭。
    等到周洁从保温盒里取出十三香小龙虾盒了瞬间。
    魏勤发出了激动又兴奋地欢呼声:“可以吃了吗?真的可以吃吗?”
    随身小厮梧桐赶紧替魏勤系好塑料围裙,又替他戴好手套,顺便提醒:“十七郎君,挺烫的,刚出锅。”
    护士长周洁也好心提醒:“当心烫,因为冷冻的,食堂大厨特意多热了十分钟。”
    魏勤闻着令人陶醉的十三香,迫不及待拿起一个鲜红油亮的小龙虾,立刻被烫得呜呜呜……不舍得放回盒子里。
    梧桐觉得自家郎君死里逃生真是遭了大罪,想要代劳才发现自己从没见过、更别提怎么吃,思来想去,问:“十七郎君,这个什么吃法?奴替您剥开?”
    魏勤特别严肃地摇了摇手指:“不,七叔说过,拿起来先吸一口汤汁,自己剥的才特别好吃,本郎君可以等。”
    梧桐觉得自家郎君自从进了飞来医馆,好像变成另外一个人,以前动辙有脾气,现在不知道怎么的,越来越像温和闲散的魏七郎君,什么都要自己做。
    可自家郎君什么都自己做,那必须是小厮的无能,想到这里梧桐有些难过。
    魏勤努力吹凉了一只小龙虾,学着魏璋的样子先掰开头部,吸一口灵魂汤汁,不由地长叹一声:“这滋味儿实在太好啦!”
    剥开虾壳,再蘸汤汁,扔进嘴里,虾肉紧实弹牙,滋味十足,魏勤闭上眼睛,舒服地叹了一口气,终于吃上了,真是太好了!
    吃完一只,紧接着就是第二只,魏勤吃得停不下来,刚想向魏璋炫耀,发现他又不见人影,只能再叹口气,没办法,谁让他是七叔呢?
    回想起自受伤以来,魏璋对自己的看护,再比较梧桐对自己的精心照顾,魏勤前所未有地感受到了梧桐的重要性。
    “梧桐,来,张嘴。”
    “啊?”梧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塞了一整只龙虾肉,味蕾毫无准备地受到了复合香料的洗礼,整个人都呆住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好吃的东西?
    “好吃吗?”
    “嗯嗯嗯,”梧桐连连点头,“太好吃了。”
    “你不知道啊,那天我就这样,看着七叔一个人吃独食,他只分了小半只,害我还没吃出味儿就咽下去了……那天我好想哭啊……”
    “哟,总算吃上了?”魏璋刚给译语者组上完飞来语课,又赶去眼科上医学专业知识课,现在满脑子都塞着术语,有点宿醉的感觉。
    “七叔,太好吃了!”魏勤吃得停不下来。
    魏璋毫不客气地坐到病床边,挑了一只最大的小龙虾,旁若无人地剥起来。
    “七叔!”魏勤惊呆了,“你怎么能这样?”
    “见者有份,你懂不懂?”魏璋完全不搭理,吃完一只又拿一只,漫不经心地评价,“没有那天的新鲜,味儿差了那么一点。”
    魏勤双手遮住小龙虾盒:“味道不好,我自己吃!”
    “嗯,你吃吧。”魏璋从衣服里掏出一瓶可乐,是眼科花主任自掏腰包从自动售货机里买来送给他的,说是辛苦费。
    魏勤盯着可乐瓶,眼睛都直了:“七叔,这又是什么?”
    “飞来医馆的饮料,”魏璋拧开瓶盖,先喝了一口泡沫,“虽然有些扎嘴,但比第一次好喝些。”
    魏勤嘴里的龙虾肉顿时不香了:“什么?你都喝第二次了?”
    魏璋当然不可能说喝第一次的大糗:“因为飞来医馆救了你的命,你七叔我真是拿命在还,医仙们体恤我的辛苦,送我的,你别大惊小怪。”
    魏勤闭上眼睛,默念“不生气”,因为女医仙提醒过,现在还是恢复期,要处处小心。
    没事,等自己完全好了,活蹦乱跳了,一定把飞来医馆好吃的吃个遍!
    忽然,魏勤萌生出一个不该有但不时冒出的念头,如果能把飞来医馆的食材和菜色送进国都城,开个饭庄,一天能赚多少铜钱?
    魏璋还是不太适应可乐的扎嘴,以及喝完以后不断喛气的感觉,秉持着不喜欢的一定要分享,找了小塑料杯,给魏勤和梧桐都倒了一些:“你们尝尝?”
    魏勤立刻阴转晴,望着杯底和杯壁聚集的小气泡:“为何会冒泡?”
    魏璋提醒:“泡消了就不是那个味儿,你俩快点。”
    梧桐捧着小塑料杯,仿佛里面装满了金子:“奴谢过魏七郎君。”然后一饮而尽,先微苦再回甜,无数泡泡在口腔里跳跃的感觉,实在超出想象,就……还挺好喝的!
    魏勤喝一小口,觉得饮料的口感实在太丰富了,然后打了个嗝。
    梧桐也没忍住嗝了一下,这可太失礼了,幸亏是在医馆,如果是在魏府,免不了被大管家责罚一顿。
    魏璋等他俩喝完,把可乐分光,再拿着空瓶扔进分类垃圾箱,刚要往回走,就听到蓝铁皮外的敲门声。
    咦?这早不早,晚不晚的时候,谁又上山来了?
    不对,半山腰的崔家铁骑怎么能把人放上来的?靠近山顶和医馆附近的东宫六率竟然也不阻拦,难道是第二批瞽者?
    魏璋立刻调转方向,走到门卫打算看个热闹。
    保安队长王强正盯着两个小朋友吃午饭,孩子们先吃,因为饭盒的保温性不错,也不用担心饭菜变冷。
    听到敲门声,王强看向监控显示屏,又是浩浩荡荡一大群人,有几位还穿着官袍,立刻摁下对讲机:“急诊,马路有一群人,让不让进?”
    急诊蒋主任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出来:“穿官袍的?那就等他们自报家门,递来拜贴再说。”
    毕竟皇后与太子都在,还是小心为妙,特别是太子正处在手术前准备期,容不得半点差池。
    “收到。”王强关掉对讲机,给盲童摆好便当盒,把筷子塞在他的手里,给他比划了餐盘分格,与此同时王一一小朋友同步讲解。
    盲童听明白了,拿着筷子凭借嗅觉与听觉,慢慢吃午饭,完全不用旁人帮忙,不当累赘是他无比坚定的决心。
    王强从另一个监控屏看到,上山的人停在最远处,就地圈出围障,过了好一会儿,围障撤掉,那几位穿官袍的人还精心装扮了一番。
    不仅如此,还有随从捧出铜镜,前后左右地照。
    “……”王强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才好,上山那么多人,什么官阶的都有,皇后与太子甚至都是先上路,连婢女侍从都撇在身后的。
    这位不知道是什么官,竟然还要原地更衣打扮,上飞来峰这么艰难,还让随从背铜镜……真是……装腔作势的狗官做派。
    好不容易在远处重新整队,一行人再次走动起来,知道的是上飞来医馆,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摆法阵唱戏呢,走的那叫一个讲究。
    王强瞥了一眼监视器上的时间,好嘛,快半小时了,一一和盲童午饭都吃完收好餐盘了,这群人还没走到门卫。
    一一把三份餐盘分开放好,把厨余扔去垃圾分类房,把餐盘送回食堂,绕了一圈回到门卫。
    王强哼了一声,这群人终于到了。
    王一一盯着监视屏看了又看:“爸爸,这就是京兆府的京兆尹程鸣,这是师爷,京兆府都尉,京兆府卫尉,还有上次在医馆撒泼的两名武侯……”
    “终于来登门道歉了,”王强呵呵,“也不知道打算唱哪一出戏,官架子倒是摆足了。”
    还是上次的武侯,这回不敢再造次,终于学会了有礼貌地敲门,敲三下,等着。
    王强摁下对讲机:“急诊,上次金老大发雷霆,那俩武侯带着京兆尹上门来了,嗯,我们三分钟跑完的马路,他们走了半个多小时,比戏班子还热闹。”
    “武侯正敲门呢,比上次有礼貌多了,开不开?”
    “……”对讲机那儿一阵沉默,随后响起魏璋的声音,“我马上就来。”
    “收到。”王强一听魏璋来就知道有好戏看。
    蓝铁皮的门隔音不是很好,为了沟通有效,大家的对讲机音量都调得很高,所以,外面等的一干人都能听到小屋里有人说话,摆明了就是不开门。
    武侯下山后挨了好几次板子,天天过得生不如死,还被程兆尹硬点上山,目的很明显,如果登门道歉医仙们气还不消,自己很可能再次倒霉。
    于是,武侯只能捏着鼻子再次恭敬敲门,不轻不重三声响。
    王强见魏璋来了,小声问:“准备怎么搞?”
    魏璋给了王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然后迅速打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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