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的轿子与马夫早已等待多时,见将军带人返回,示意灵素上轿,马夫赶紧跪趴在地。赵灵素愣了愣,绕过他,从一旁扒着车驾轻巧的进了轿子。
    萧延康三人收回视线,也先后上马。约一刻钟后,几人来到玄武湖边的一处小院。
    玄武湖是京都长安附近最大的湖泊,东枕覆舟、太行等山脉,是皇家狩猎之所;南岸建有乐游园等皇家园林;西边有直通长安城的数条大路、几处热闹坊市和着名学府白马书院;北面则分布着大小不一的田庄和院落,多为长安高官或豪商所有,萧延康之前所提小院正在此处。
    其实这院子也不小,院外红墙环护,绿柳周垂,牌匾上刻“仰止苑”。入门便是曲折游廊,四处佳木茏葱,山石点缀。前院坐落一间气派的正殿和几间耳房,殿内西边便是设着卧榻的寝房,黄花梨架子床上悬着纯白纱帐。外间书房正中摆着一大理石书案,案上磊着各种名人法帖、十方宝砚、各色笔筒。
    殿外两侧抄手回廊皆通后院,后院满架蔷薇,牵藤引蔓,累垂可爱。还有从玄武湖引来的一带水池,从花木深处曲折而下,池内一角翠荇香菱,摇摇落落。
    赵灵素很是惊艳。
    天色渐晚,主殿内已经点燃了几展幽幽灯火,萧延康招来打理此处的仆人,是一对年迈的周姓夫妻。两人面相老实,唯唯诺诺,不敢直视殿中人。
    交代一番后,赵灵素将萧延康三人送行至门口。
    萧延康半回身道:“灵素姑娘,长安虽处天子脚下,也难免有地痞无赖与治安乱地。你如今孤身一人,还是多加小心为好。”
    “谢过将军关怀,灵素不胜感激。”  赵灵素微微服身:“恭送将军。”
    萧延康听出她迫不及待的送客之意,目光下敛,不动声色地睨她一眼,淡淡道:“告辞。”
    随即广袖一摆,阔步离开。
    走在最后的萧铳从外面合门时,门掀起的风吹开了赵灵素帷帽的一角,露出她精巧雪白的下巴。
    萧铳抬眸,正对上一双清泠泠的眼。
    门关了。
    ……………………
    此处有假山浅池,有好吃好喝,灵素并不急着出门。她当然知道自己这辈子长了张堪称“祸水”的脸,并不打算以身试险,测验京都治安。
    穿越至今已有五年,前世记忆细节越发模糊,如今只剩一些观念和技能还留在脑子里、融入血肉中。不止身体上,她似乎心理上也越活越年轻了,偶尔回忆起前世种种,真正是“恍若隔世”了。
    五年来,这具肉身越长越接近自己后世的样子。她在后世本就是一出场就能惊艳众人的大美女,星探名片从小到大收到手软。要不是家教森严,她还想过体验一下“出道”的感觉。
    一朝穿越,这朝代普通人的生活质量、饮食营养与卫生习惯都无法与后世相提并论,普通人能维持整洁体面尚且不易,颜值水平当然低了后世一大截。而原身本就冰雪可爱,自她穿越过来,似乎是有了她的“光环加成”,这身体更是一日比一日出落得亮眼,鹤立鸡群绝非夸张。
    有时揽镜自照,她也恍惚:我原本是长这样吗?这还是我吗?
    赵灵素来自另一个时空的二十一世纪,出身华夏,家世显赫。父母常年在国外打拼事业,她便自小跟在太爷爷身边,在老人家的指点熏陶下,学习古琴、围棋、书法、与国画,涉猎广泛。
    她在那里活了二十多年,受过金字塔尖的教育,足迹踏遍各大洲。家庭的支撑允许她只做自己感兴趣的事,而没有工作过一天。年少时也曾中二叛逆,长大后深感自身幸运,可这一切在她三十岁生日那天戛然而止——她在意大利多洛米蒂山脉滑雪时,死于一场突如其来的雪崩。
    再次醒来后,她成了江南西湖上的一名小小采莲女。原身十岁时,已经开始跟随嫂嫂在西湖上泛舟采莲。一次不慎落水后,灵魂就被来自现代的她取代。整整两年,赵灵素挣扎在两份记忆里,有时她是寄居兄长嫂嫂家里的小可怜,有时她是新世纪自由自在的白富美。当她终于神魂渐稳,开始接受甚至融入这个架空时空的生活之时,她记忆里敬重的兄长看向她的目光却开始夹杂别的意味。
    后来,她被太初方丈接到这寒山寺,除了不许她乱走——一问就是“时机未到”,且一年四季只有僧袍僧鞋穿之外,她其实过的还不错。
    太初方丈虽然总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但也可怜她孤苦伶仃,时常带些闲杂书本给她。有时是山水游记,有时是人物传记,但更多的还是各色经书。
    太初方丈还跟个家庭教师似的,时常询问她的“读后感”,说些什么“今世与后世,行法则安稳”,还有什么“回圈三界内,犹如汲井轮,亦如蚕作茧,吐丝还自缚”云云。
    说完就走,把她搞得一头雾水。她琢磨着,这个老方丈莫不是想劝她出家当个坤道吧?可惜她赵灵素是个贪玩享乐、自在惯了的性子。这大好红尘还没扑腾一遭,她得多想不开才要去过他那等苦行僧的日子?那岂不是浪费了自己的花容玉貌?
    在她将笄之年(十四岁)生辰之日,太初方丈给她带了把七弦琴。此琴由火烧梧桐木制成,精雕细刻,音色美妙绝伦。
    灵素上辈子是见过大世面的,知道这琴不凡,询问起其来历,方丈却只言此琴名“伏羲”,与她有缘。
    赵灵素撒娇:“我跟佛也有缘、跟这琴也有缘,还跟什么有缘?太初爷爷,你索性一次都给全了灵素吧!”
    别的却再没了。
    但就是靠着这些书、这架琴,让她熬过了寒山寺平淡如水的三年光阴,也对这个后世并未记载的时代有了大致的了解。
    这个时代的文字和官话与其他可考的朝代类似,却并没有后世大家耳熟能详的那些传奇人物与着作。这里倒也经历过群雄割据、各自为营的混乱时期,直到先帝齐渊横空出世,逐鹿天下,一统中原江山,建下这大乾国,那一年也称元昌元年。
    二十四年前,即元昌卅一年,已近古稀之年的先帝驾崩,新皇齐胤即位,改国号为“元靖”。权利更迭之时,周边一些偏居蛮荒之地的邻国开始蠢蠢欲动,当时的平襄侯——即萧延康之父,带兵出征,威震寰宇。
    后来,平襄侯战死沙场,边境宵小又来试探。这次,萧延康子承父业,入伍后百战百胜,从无败绩,凭借战功一路做到正二品的骠骑将军,更甚其父威名。
    想想还有些不可思议,今日把她接来这间院落的高大男子,正是此时长安城中炙手可热的骠骑将军萧延康。以他的身份,相信过不了几日自己就能拿到身份符牌,再靠着原身父亲留下的这五百两银票,足够她潇洒快乐很久了。
    须知,这五百两白银相当于后世的近四十万人民币,而此时一户农家一年下来的收入也才不过几两银子。就算她的开销一向大手大脚,在她找到可以谋生的路子之前,这钱也足足够花了。
    幻想着未来调戏古代美男、踏遍此间山水,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日子,赵灵素睡梦里都带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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