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篁心里生出无穷无尽的挫败感。
    他万万没有料到,夜璃歌可以这样狠,非常狠,竟然可以弃她最爱的男人于不顾,最毒妇人心,这句话,果然是真的。
    夜璃歌,你不担心你的男人移情别恋吗?你不担心……
    她什么都不担心。
    一念起,万念皆起。
    一念灭,万念皆灭。
    其实,人世间很多事,便是随这样的念头,起,灭,灭,起,每个人就像大海中的浮萍,生在哪里,长在哪里,遇到什么人,发生什么事,很多时候完全不由自己控制,由他们自己控制的,总是很少很少。
    如果一个人拿定主意要做什么事,那也是完全能够做到的。
    就像夜璃歌,拿定了主意封尘绝爱,便可以封断整个世界。
    傅沧泓也好,皇权富贵也罢,她统统可以舍弃,丝毫不留恋。
    夜璃歌,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呢?如此的冰冷而绝情,难道你的身上,就没有半丝弱点吗?
    这样的人,无疑是可怕的。
    南宫篁甚至动过最狠的念头,就是杀掉她。
    ——杀掉她?!
    南宫篁眼里闪过丝魅光——夜璃歌,你可以不在乎傅沧泓的生,傅沧泓的死,可傅沧泓不一定会不在乎。
    傅沧泓很在乎,非常在乎,如果你死了,他一定会疯狂。
    想到这里,南宫篁笑了,转身朝外走去。
    这座孤岛上到处是机关,只要轻轻一触动枢纽,整座岛屿就会不复存在。
    夜,慢慢地安静下来,大街上变得异常荒凉,白昼里所有的喧哗都消失了,忽然,远处传来一声异响,傅沧泓整个身子一动,猛然飞向前方,等到赶到那片雾气朦胧的湖湖边时,一切已经恢复平静,湖面上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他呆呆地站立着,甚至想不到,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好好地。
    在没进这座镇子之前,一切都是好好的。他们曾经渡过了那样一段快活的日子,如今想起来,却恍如一场梦。
    难道人生,真地只是一场梦吗?
    他们那样刻骨铭心的感情,到底……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胸膛里翻滚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力量,迫使他需要宣泄,却又没有宣泄的目标。
    男人发狂般冲下石堤,跳进水里,开始四处寻找。
    他爱的人呢?
    他爱的人在哪里呢?
    “璃歌,璃歌……”他不停地叫着,朝前走去,湖水渐渐漫过他的胸脯、腰际,可他却仿佛毫无知觉一般。
    平静的湖面开始剧烈地动荡起来。
    南宫篁站在岸上,静默地看着这一切。
    传说,这个男人会为了夜璃歌去死,难道,是真的?
    若非亲眼所见,他万万不能相信——世间怎么会有这样傻的男人呢?
    “傅沧泓……”他试着喊了一声,那男人却充耳不闻,执著地向前寻找。
    “傅沧泓!”南宫篁提高了嗓音。
    傅沧泓还是没有感觉。
    “傅沧泓!你爱的人已经死了!”
    傅沧泓的身子僵了一下,还是向前。
    这男人,真是没得救了!
    他的计划就要得逞了——可是他半点都不觉得开心,而是有一种恐惧,慢慢在心中弥漫开来。
    是那个男人的感情过于执拗,还是什么?
    他真地不要性命了吗?
    他真地打算抛弃所有一切?
    傅沧泓,那只是个女人罢了,你用得着这样吗?
    南宫篁手足冰凉,却依然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男人沉入黑暗的湖水之中。
    一颗流星从天空中陨落,大地瞬间漆黑,而整个荒唐镇,也荡然无存。
    ……
    西凉台。
    几只乌鸦飞起,掠过丛丛树梢,消失在远方的天空中。
    一名背柴的农夫从远处走来,将柴捆放在台上,抬手拭了拭脸上的汗渍。
    风微微地卷起,乌云自四方而来。
    所有的景象,和从前并无任何不同。
    但是转瞬间,整个大地忽然颤抖,农夫扑倒在地,柴捆也分散开来。
    凤鸣十二年,龙始帝与凤元皇后双双失踪。
    宏都。
    “启禀殿下,帝后久游未归,臣等以为,殿下应当安排仪仗,亲自出迎。”
    龙椅上的傅延祈端然不动,双眸沉黑。
    “殿下?”
    “本王知道了。”傅延祈摆摆手。
    退出大殿后,他并未回寝宫,而是走进龙赫殿。
    殿中所有陈设,和以往并无任何不同,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沉水香的味道。
    “母后……”傅延祈不由低低地喊了一声。
    这些日子,他派出很多人去,却始终得不到和他们有关的任何消息,他的父亲,和夜璃歌,仿佛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会有人,消失得如此彻底,如此干净吗?
    他们到底遇上了什么事?
    而这,对自己而言,又意味着什么呢?
    “殿下。”
    曹仁的声音忽然在门外响起。
    “进来。”
    曹仁步进,手中捧着个匣子,恭恭敬敬地呈到傅延祈面前:“殿下,这是皇上临行前留下的。”
    傅延祈接过匣子,启开匣盖,却见里边放着一卷黄绸,他抖抖衣袖,伸手拿起黄绸,慢慢展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吾子延祈,少年英武,性格坚毅,且有隐龙之姿,若朕逾年未归,当即位为帝,望文武众臣,悉心辅佐之。
    傅延祈的心,“咚”地一声沉了下去。
    静,很静,静得不起一丝波澜。
    “殿,殿下?”曹仁压着嗓音喊道。
    “没事。”傅延祈摆摆手,“你且先退下。”
    “是,殿下。”
    即位为旁?即位为帝?从此,整个天下都将是自己的?
    傅延祈小心翼翼地将那卷黄绸放回匣中,然后走了出去——他需要静一静。
    湖心亭。
    眺望着四处的景致,傅延祈安然如山。
    “凤兮凤兮归故乡,邀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一阵悠扬的歌声忽然传来,傅延祈怔了怔,旋即飞起。
    当他看清那个坐在柳树下,缓操弦琴的女子时,整个人都怔住了。
    巨大的惊喜瞬间在心中激荡而起。
    母后?
    他几乎要叫出声来。
    但是很快,他就发现不对劲,这个人,并不是母后。
    比现在的夜璃歌年轻,更有一种说不出的媚态。
    巨大的怒气忽然间化成了飞烟。
    他屏住呼吸,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
    一曲罢,女子站起身来,抱着琴调头就走。
    “等等。”
    女子站住脚步。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傅延祈问出一句很蠢的话。
    “湛雪。”
    女子扔下两个字,轻飘飘地走了。
    傅延祈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完全消失。
    后宫中什么时候有这样一位美人?为何从前他都不知道?
    ……
    “曹仁,曹仁……”
    “殿下,什么事?”
    “那——”傅延祈不知该怎么形容,可是那女子的身影,却仿佛生了根,深深地扎在他的心里,怎么也拔不去。
    “殿下?”曹仁一看他的表情,已然心知大半。
    “算了。”过了片刻,傅延祈又一甩衣袖——这种事,跟一个宫侍说,有什么趣,况且那个女子……他觉得自己不能想,一想就全身难受。
    夜里。
    傅延祈躺在床上,脑海里晃来晃去的,全是那女子的倩影,尤其是她眉宇间那一丝淡淡的霜然,自傲得像是——凤凰?
    对,就是凤凰。
    一只光华灿烂的凤凰。
    他忽然抖了起来。
    然后从床上一跃而起,大步流星地朝门外奔去。
    月华如练,照着他茕茕的身影,却不知该往哪里去,能往哪里去。
    她是谁?
    她到底是谁?
    为什么一颦一笑,都有那样强烈的魅力,搅得他的心像火烧一样。
    傅延祈紧紧地握起拳头,觉得要做点什么,可他该做点什么呢?
    是立即去找她?可是这半夜深更,从何找起?
    姑娘啊,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轻轻一顾,只留给我一抹淡淡的身影?
    你知不知道我很想你,我真地很想你?
    当然,没有人会听见他的声音。
    年轻的男子觉得,他已经找到了他想要的那个人,如此急切地想要守在她的身边,和她一起分享人生的痛苦和欢乐,甚至,往日里生机勃勃的一切,都失却了颜色。
    他只想看到她。
    无论她是悲伤流泪还是开怀而笑。
    这样的感觉,竟比见到夜璃歌时,更来得急切。
    老天仿佛听到了他的声音,一抹白影在树林间闪过。
    傅延祈毫不迟疑地追了过去,却见她在一棵琼花树下立定,微微抬起头来,看着枝上大朵如玉的花儿。
    他只往前踏出一步,便顿住了,她的身上仿佛有一股奇怪的魔力,生生将他镇住,让他无法近前。
    就那样静静地看了她许久,直到她收回视线,朝他瞧过来。
    “湛雪……”
    傅延祈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
    女子勾起唇角,淡淡笑了笑,便转向树后,傅延祈当即迈步追去,树后却空空如也。
    “湛雪!湛雪!”他不禁提高了嗓音,却只在树后拾到一根雪白的丝绫。
    男子拾起丝绫,仔细揣入衣袖中,这才怅然若失地朝寝殿的方向而去。
    ……
    “看来这个法子,果然管用,霁烟,你要用最短的时间,将傅延祈的心,牢牢地掌握在你的手中,让他为你而生,为你而死,为你而疯狂。”
    “霁烟遵命。”
    黑暗中,男子慢慢地转过身来,视线在霁烟脸上扫了扫:“还别说,上苍赐你这幅绝色容颜,千万别浪费了,或许,你能成为第二个凤元皇后。”
    “霁烟定然不会辜负主人所托。”
    待男子消失后,霁烟方才转头,慢慢地朝回走。
    这是一座荒凉的,破败的宫殿,女子静静地坐在妆台前,看着镜中自己的面容。
    确实很美。
    每一个见过她真容的人,都说她和当年的凤元皇后一样美,甚至,比凤元皇后还美。
    可是,美与不美,她却全然不在意。
    因为,她的心是冷的。
    犹记空谷幽兰,相思红豆零落如雨,那一场刻骨铭心的爱恋之后,她已经冰冷了心,发誓今生不再爱,不管对方的身份是高贵还是贫贱,相貌是英俊还是毫不出色。
    君纵有水流花谢之意,然妾,却已然无心。
    就像被冰封冻的湖面,再激不起任何一丝波澜。
    傅延祈,一国帝君吗?威加四海吗?
    她忽然笑了,拿过桌上一朵红花慢慢攥紧,任由那血一般的汁渍,从指间流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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