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沧泓醒来时,阳光直直射入窗内,映入他的眼帘,手扶枕头撑起身子,他不由咧咧嘴。
    头,很痛很痛。
    “来,喝点醒酒汤吧。”一只碗凑到他唇边。
    傅沧泓衔住碗边,慢慢咽下那甘甜的液体。
    “快些躺着。”夜璃歌用绢帕拭去他唇角的渍痕,柔声言道,“过一会子就好。”
    “嗯。”傅沧泓依言躺下,眸中忽然浮起丝丝笑意,拿过她的手握在掌中,“你今儿个,怎地如此温柔?”
    “是么?”
    “嗯。”
    “那你……喜欢吗?”
    “很喜欢,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喜欢……”
    “好好躺着吧。”夜璃歌俯下身子,在他额头上印下一吻,却被傅沧泓伸手揽住,翻进被窝里。
    他用力地亲吻她,两个人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直折腾到兴尽,傅沧泓方才罢手,拥着她躺在被窝里,一面摩娑着她光滑的胳膊,一面道:“这趟还真没白出来,至少认识了些人物。”
    “是啊。”夜璃歌点头,“倘若世间人人都懂得行正道,走正路,那会少多少的麻烦与纷争。”
    “你啊,也别想太多,”傅沧泓把她往怀里拢了拢,把玩着她垂在鬓边的青丝,“什么人,做了什么事,总会有结果,自然该得到属于他(她)的一切。”
    “嗯。”夜璃歌微微点头。
    “丫头。”傅沧泓看着她,心里越来越乐,于是又开始亲她。
    “沧泓。”夜璃歌撒娇,朝他怀里拱拱,“听说这青州城附近有座芙蓉岛,你陪我去散心,好不好?”
    “嗯。”傅沧泓捏捏她的鼻子,“反正也没什么事,便陪你去好了,从此以后,你爱上哪儿,我就陪你上哪儿,好么?”
    “嗯。”夜璃歌伸指,在他胸口上连画了几个圈,撅起嘴唇。
    他们在客房里呆了一夜,第二天清晨,夫妻俩收拾齐整,至楼下用罢饭,便出了客栈,在大街上找了个路人,打听明白路径,且往芙蓉岛的方向而去。
    到得岛边一看,却见环岛一片碧水,岸边停泊着数只船儿,无数男女正相携着,或观花或赏柳,衣香鬓影,景色宜人。
    傅沧泓雇了只船,夫妻俩人慢慢划着,且往岛上而去。
    却说那岛上,确是各色芙蓉开遍,更有那各色禽鸟,叽喳地叫着,或在林间穿梭来去,或振翅从丛丛枝叶间穿梭而过。
    两人游了大半个岛,正有些乏累,想寻个地方稍坐,忽见前面亭内,有一男子正端坐运笔。
    “沧泓,我想去瞧瞧。”
    两人遂也进了亭,在桌边立定,但见那男子正凝神静气,全力作图,而那纸面上,朵朵芙蓉盛开,宛然若生。
    又过了半盏茶功夫,男子方搁了笔,活动活动酸麻的手腕,抬起头来,不提防恰恰对上夜璃歌的面容,顿时怔住,好一会儿方回过神,退开一步,朝夜璃歌深深施礼:“见过兄台。”
    夜璃歌还礼:“尊驾这一笔丹青,可真是出神入化。”
    “过奖,过奖。”对方摆摆手,“只不过戏笔,偶尔自娱,入不得法眼。”
    “尊驾过谦了,不若,再题上几句诗,如何?”
    男子略一沉吟,便提起笔来,在画幅的左上角,行云流水般写下四句诗,并落了日期,铃上印章。
    夜璃歌仔细辨认时,见是四个小篆:“龙山散客”。
    不由颔首道:“这意趣倒也雅得很,看来尊驾,是位不拘于俗事之人。”
    “俗,或者雅,不过一念之间,而我存于这世间,求的,不过是本心二字。”
    “说得好。”夜璃歌颔首,“却不知,这本心二字,却到底比其它的,都难太多了。”
    “看来兄台,也是个有故事的人。”男子微微一笑,却把那画卷起来,搁到一旁,另铺上一张干净的纸,“兄台若不见弃,可略抒胸臆。”
    “好。”夜璃歌并不推辞,走到桌边坐下,略略沉吟,遂拿起笔来,但见她时而挥洒,时而点染,时而浅钩,很快,一幅青山绿水图便跃然纸上。
    “妙哉,妙哉。”男子不禁拂掌而赞,“看来阁下,也是胸有沟壑之人。”
    夜璃歌不言语,在纸的边角上题了两行诗:“人间奇景天地心,神秀造化毓灵境。”
    “人间奇景天地心?”男子看罢,再叹,瞧向夜璃歌的目光,已然不是钦佩,而是深深的孺慕了。
    傅沧泓见不是事儿,赶紧将夜璃歌给拉开,朝那男子一揖道:“告辞,告辞。”
    说完,拉起夜璃歌就走。
    “嗳——”男子追出来,“兄台,可否留下名姓?”
    傅沧泓哪里肯理他,拉着夜璃歌已然没入花丛之中。
    “你这是做什么?”夜璃歌甩开他的手,眸露浅嗔。
    “你们俩倒是越谈越投机了,”傅沧泓脸上略现薄怒,“却把我撂在一旁。”
    “可你,可你压根儿不懂这个啊。”
    “我,”傅沧泓瞪眼——想来也是,昔年他身处重重危机,自保不暇,哪里有功夫研习这些个,再则诗词画赋,在他看来,都是毫无用处的,不及刀兵剑阵来得实用。
    “好了。”见夜璃歌真地生气,傅沧泓只得近前轻声哄她道,“等回到客栈里,我便陪你画,你想画多少都成,好么?”
    夜璃歌睨了他一眼,本想说你又不懂,陪着也没趣儿,但她自是不愿伤了傅沧泓的心,于是便只得默然,倒是那亭中男子,在桌边凝立许久,遥想着夜璃歌玉树临风的绰约神姿,一时间不由得痴了——世间竟有此等人物,为何自己竟从未得见?
    不提男子,却道傅沧泓与夜璃歌二人乘船回到州里,傅沧泓果然去租了一座清静的院子,又置齐所有画具,他本是帝王,不必计较银钱,只图让夜璃歌开心。
    因见庭前花开花落,景致异常优雅,又有心爱之人陪在身侧,夜璃歌确实来了兴致,便在桌前坐了,拈起笔来,蘸墨细细在宣纸上挑勾抹画,眼见着一幅画快绘就,她却搁了笔,眉尖微微蹙起,一声轻叹。
    “这又怎么了?”
    “凡琴棋书画一道,皆需知音,倘若无知音,便少了忒多意趣。”
    傅沧泓只好赔小心:“不然,我吹奏笛子如何?”
    “嗯。”夜璃歌侧头抚腮,“与其吹笛,不若舞剑的好。”
    “舞剑?”傅沧泓双眼大亮——这可是他拿手的,当下,傅沧泓便进屋取了剑来,于庭中挥剑起舞,一时但见剑光星莹,男子身姿矫健,夜璃歌终于开怀,依照傅沧泓的剑势,很快挥就一幅石竹图。
    日薄西山,夕阳淡淡的光芒将整个小院涂染成淡淡的金色。
    “沧泓。”夜璃歌终于放下笔,站起身来,“你累了吧?”
    “没有。”
    夜璃歌近前,用丝绢细细拭去他额上微汗,露齿一笑:“歇息一下吧,我去煮壶茶来。”
    “好。”傅沧泓收剑,在桌边坐下,瞧着夜璃歌取来红泥小火炉,并水壶、茶具,她动作曼妙地煎茶烹茶,一时间令傅沧泓看得失了神。
    夜璃歌将一碗碧澄的茶汤放到他面前,掩唇轻笑,在傅沧泓的额头上弹了一指:“呆子。”
    傅沧泓便“嘿嘿”地笑了。
    在她的千娇百媚中,他最爱的,便是她这种似嗔似怒的模样,风情无限。
    是夜二人刻意温存,那闺房中的风情,自不消细说。
    晨起。
    夜璃歌起身,手执木梳,走到院中,在石桌旁坐下,解散了发丝细细地梳理着。
    傅沧泓自披了件外袍,也即走出,站在夜璃歌身后,接过发梳,轻轻地梳理着。
    “沧泓。”
    “嗯。”
    “你觉得闷吗?”
    “为什么这样问?”
    “我想着你过惯了宫中锦衣玉食的日子,怕是不习惯民间的萧索。”
    “那你就错了。”傅沧泓绕到她面前坐下,将木梳放到石桌上,深深地看着她,“比起皇家的富贵,我更喜欢,这种闲云野鹤般的日子。”
    “真的?”夜璃歌微觉意外。
    “当然是真的。”傅沧泓深深点头,“再则,有你在身边,我便一切足够。”
    “那么,我们从此以后便萍踪浪迹,再不过问红尘中事,可好?”
    “若你愿意,我自然没有别话。”
    “嗯。”夜璃歌点头,深深偎入傅沧泓的怀中。
    ……
    农庄。
    黄土道路。
    有黄牛拉着车,哞哞低鸣着走过。
    一间草庐。
    看着换上村民装束的傅沧泓,夜璃歌不禁掩唇轻笑:“瞧你这小模样儿,还真是扮什么像什么。”
    “扮?”傅沧泓的眉头微微挑起,两手往腰间一叉,“你还真把我当戏子了?”
    “玩笑,玩笑。”夜璃歌摆手,“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千万别当真了。”
    傅沧泓哼哼。
    从此以后,夫妻俩便在这小村庄里,过起了男耕女织的生活。
    其实,所谓“男耕”,不过是傅沧泓扛着锄头,去外面挖挖地,撒上些菜种,所谓“女织”,也不过是夜璃歌,养了些蚕儿,任其吐丝。
    这是一种诗意的生活,全无计较心,全无谋利态,不卑不亢,安分从时。
    如果不是一场意外发生,他们很想,他们真地很想,就这样一辈子,平平静静到老。
    但,这个世界终究不是属于他们的。
    这天一大早,木板门便被人拍得震天价响。
    傅沧泓打开门,却见外面站着两个虎背熊腰的男子。
    “请问两位,有何贵干?”
    “自然是收税。”
    “收税?”傅沧泓微微一怔,“什么税?”
    “青苗税。”
    “哦。”傅沧泓点点头,“多少银子?”
    其中一名差役竖起两根指头。
    “二两?”
    “二十两!”
    “二十两!”傅沧泓的嗓音顿时提高了八度,“青苗税何时如此贵?”
    那差役斜眼看他,然后朝地上吐了口唾沫:“一直都这么贵,难道你不知道?”
    傅沧泓面色微沉,却不言语,仍然是掏出二十两银子交给差役,差役掂了掂,见确实不差,这才哼着小调儿离去了。
    傅沧泓回到院子里,坐在桌边开始生闷气。
    “这件事,”夜璃歌沉吟,“确实非常地蹊跷,不如沧泓,你去外面打听打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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