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是做好自己的事吧,咱们的孩子,即使丢到乱草丛中,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啊?”傅沧泓吃惊地瞪大双眼——丢到乱草丛中?
    夜璃歌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傅沧泓只好一个人生闷气。
    待傅沧泓上早朝去了,夜璃歌方才走到花圃边,定定地看着那些仙人掌——世间很多道理,往往不是“普通人”能够想明白的,一个人活在这世上,但凡心中一点微光不灭,便总能看到未来的,所谓逆境也即生境,顺境也即灭境,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就是这样。
    一物降一物,一灾傍一福,一得伴一失,上苍实在公平,既不会少给人,也不会多给人。
    所以,她并不为自己的孩子们操心,相反,在她看来,自己的孩子和他人的孩子并无不同,倘若他们学不会如何自己努力,将来也是无法立足于世的。
    父母给予的一切,可以保有,也可以失去。
    得失,往往由心不由命,更不由天。
    “明姑。”
    “娘娘有何吩咐?”
    “你这几日,好好照料皇上的饮食,不能有任何闪失。”
    “……奴婢,遵命。”
    夜璃歌这才点点头,迈步朝外走去。
    “娘娘。”明姑想说什么,到底却没有开口,毕竟,夜璃歌的身份和权位,都是她不敢侵犯的。
    出龙赫殿后,夜璃歌沿着御道,一径向偏僻处而去——这些日子,因为照顾孩子和傅沧泓,她已经有多日未曾练功,颇感内力有些分散,故而想找个清净的地方进行修练。
    清然殿。
    这是一座极其荒凉的殿阁,偏僻萧索,形同冷宫。
    伸手推开殿门,映入眼帘的尽是半人高的蓑草,满地枯叶,夜璃歌倒不觉得什么,关了殿门慢慢朝里走,她找了间相对干净的屋子,盘膝坐下,开始运功。
    凝神,灭欲,静心,去尘,万物空灵,见乎本心。
    就在她练功进入一个境界时,忽然听见外面传来极细的话音:“你,你这个时候,怎么来了?”
    “我,我想你,阿月,我好想你……”
    “我也想你……”
    接着就是一阵衣料抖动的声音,还有男女急促的呼吸。
    若情况只这样继续发展下去,倒也还罢了,毕竟,夜璃歌是过来人,对于此等事情不会计较太多,可他们接下去的对话,却让夜璃歌心中一怔。
    “阿月,咱们得想法子,多弄银子,将来出宫,也好置办田产,好好过日子。”
    “话是这样没错,可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三等宫女,去哪儿弄银子?”
    “你不是在御厨房吗?只要将那名贵的食材,像那些什么人参啊,鹿茸啊什么的,偷偷拿一些出来交给我,我再拿去变换银钱,不就行了?”
    “这——”阿月摇头,“要是被总管查出来,我这差事可就砸了。”
    “你啊,就是胆子太小,不过拿一些出来,哪里就这么严重?”
    “还是不成。”阿月仍然摇头。
    “那你还跟不跟我过了?”
    “跟,当然跟。”
    “既然跟,那就得照我说的去做。”侍卫的声音变得低沉,带着几分恐吓。
    “可,可要是我出了事……”
    “傻丫头,不会有事的,如果真出了事,最多我带你离开这里,远走高飞。”
    “好,好吧,我就试试。”
    两人又你侬我侬地亲热了好一会儿,方才分飞而去。
    夜璃歌收敛心神,继续调理内息,直到感觉丹田中再次充盈,方才缓缓收功。
    又一阵脚步传来,夜璃歌不由屏住了呼吸。
    来人却在门外停下,久久凝立不动,夜璃歌疑惑起来,启唇道:“沧泓,是你吗?”
    “嗯。”
    细细理了理衣褶,夜璃歌站起身,拉开房门,果见傅沧泓长身立在门外。
    “你,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傅沧泓不说话,只是张臂将她抱住。
    “走吧。”
    两人肩并肩回到寝殿,宫侍们奉上晚膳,夜璃歌定睛看时,却见多是益气补元的,不由感激地看了傅沧泓一眼,傅沧泓勾唇一笑,舀了碗汤递给她:“快喝吧。”
    夜璃歌接过碗,慢慢地喝完一碗汤,把空碗放回桌上,站起身来,明姑已经领着宫女,奉上栉沐之物。
    “以后,如果你要调息,可以告诉我,我会帮你。”
    “……”夜璃歌怔了怔,“你要处理朝务。”
    傅沧泓摇头:“你比什么都重要。”
    “好吧。”
    夫妻俩这才并肩睡下,傅沧泓仔细查看她的脸色,果然觉得比从前好很多,于是点头道:“看来这些日子,是我耽搁你了。”
    “没有。”夜璃歌摇头,“我只是不想分神,这样进阶会快些。”
    从那之后,夜璃歌每隔几天,便会进入内室修炼,而傅沧泓亲自替她护法,有时候,傅沧泓自己也要吐纳,便由夜璃歌暂时处理外面的事务。
    这日正午,傅沧泓和夜璃歌正坐在厅中用餐,外面忽然传来曹仁的斥骂声:“你们是怎么办事的,怎么会让她寻短见了?”
    傅沧泓搁了碗,正要出去,夜璃歌已站起身来:“你且等等,我出去瞧瞧。”
    言罢,夜璃歌迈出殿门,却见曹仁站在一簇碧竹下,正在训斥几名宫侍。
    “怎么回事?”
    “娘娘。”曹仁一看夜璃歌来了,顿时打住话头,脸上继而浮起笑意,“是一个犯了事的宫女,昨晚投井,今天早晨被捞上来了。”
    “犯事?犯了什么事?”
    “偷窃,偷窃御厨房的食材。”
    “哦?”夜璃歌心中一闪念,便想起前些日子在清然殿撞见的事来,“那宫女可是叫作阿月?”
    “正是阿月。”曹仁眼中掠过丝惊讶,“娘娘您怎么知道?”
    “她……死了吗?”
    “这丫头实在是命大,已然救活过来。”
    “她现在在哪里?”
    “就在禁室。”
    “好,”夜璃歌点点头,“你且叫几个人,把她给看牢了,再则,派人去禁军营里放放风,就说,御厨房里有宫女犯了事。”
    “这——”虽然不明白夜璃歌的用意,曹仁还是照办。
    吩咐完这一切,夜璃歌便回了龙赫殿。
    “外面怎么回事?”
    “你不用理会,去处理朝务吧。”
    “好。”傅沧泓点头,并不细究。
    整整三天时间过去,禁军营里却丝毫没有动静,夜璃歌揣摸着时机成熟了,便去了禁室。
    看守禁室的宫侍将门打开,夜璃歌一脚踏进去,一股腐臭的气息扑面而来,饶是她目力过人,也适应了很长一段时间,方才瞧清楚里边的情形,但见阿月一身破衣烂衫,目光呆滞,正双手抱膝,坐在稻草堆里。
    夜璃歌走到她面前立定,轻轻地喊了声:“阿月。”
    过了许久,阿月方才回过神来,抬起头目光呆滞地看了夜璃歌一眼,又埋下脸去。
    “阿月,你后悔吗?”
    “后悔?后悔什么?”
    “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是不肯说出实情?”
    “我,我没有实情。”
    夜璃歌摇摇头:“如此说来,你是甘愿接受惩罚?”
    阿月的身体轻轻一颤,然后用双手紧紧地抱住自己。
    夜璃歌再看了她一眼,折身走出禁室。
    “娘娘……?”掌事的迎上前来。
    “给她送些食物和衣裳,不要虐待她。”
    “是。”
    按说,这是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依夜璃歌的身份和地位,完全可以不予理会,而那个小宫女,她的命运只好自生自灭,但是不知为何,夜璃歌的心中,却起了丝淡淡的怜悯。
    不过很快,她便把这件事忘到了脑后,毕竟,宫里每天都要发生许多事情,需要她处理,如果不是几日后,曹仁再次来禀报,她几乎已经忘记,自己曾关照过一个小宫女。
    “娘娘,阿月她招认了。”
    “阿月?”夜璃歌愣了一小会儿,才想起有这么个人,“她招认什么了?”
    “她招认自己,偷了御厨房的食材,想拿出去换些银子。”
    “她一个三等宫女,身处内宫,禁卫重重,就算偷了药材,要如何才能拿出去?”
    “这……奴才也问过了,可这丫头嘴紧,死活不肯说。”
    “不肯说?”夜璃歌一转念,已然有了主意,“既然查无对证,那就把她放了吧。”
    “放了?”曹仁一怔。
    “对,放了。”
    “奴才遵命。”
    当阿月走出禁室的瞬间,看着头顶明晃晃的天空,她愣怔良久,方才回过神来,慢腾腾地朝前走去,直到进了自己的屋子,她紧绷多日的心弦方才放松下来,扑倒在床,抱着枕头呜呜大哭起来。
    从这件事发生的最初到最后,始终没有人理会她,直到她哭够了,才起身把脸洗干净,和往常一样做事、吃饭,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日子一天天过去,阿月终于忍不住,在一个夜晚,偷偷潜至禁军营房。
    她趴在草丛里,学虫子唧唧地叫,等了许久,方才看见一个黑糊糊的影子从营房里走出来。
    “阿德哥。”一看到他,阿月心中顿时涨满了惊喜,先时的恐慌和悲伤,也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从草丛里跳起来,扑进男子怀中。
    可男子却一把推开了她。
    “阿德哥?”
    “我不是你什么阿德哥。”朦胧夜色里,阿德的神情很冷,很冷,“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啊?”阿月顿时懵了,她实在想不到,自己的阿德哥竟然会翻脸不认人。
    “你走吧,最好不要让任何人发现。”阿德转过身去,甩步走向营房。
    阿月站在那里,夜风冷冷地吹来,她浑身的血液忽然冰凉。
    这就是她的感情?
    这就是她所信任的人?
    曾经的山盟海誓,居然禁不起任何一点撞击。
    她忽然轻轻地笑了起来,神情凄凉而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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