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骑上老虎背,既不能上,也不能下,神情极是尴尬,不过略一转念,他已然作出决定——宁可丢面子,不可得罪不能得罪的人。
    “二位爷,算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二位爷请,小的自己给自己几个嘴巴子,给二位爷消气。”四爷说着,当真提起手来,朝自己脸上狠掴了几下。
    对于此等势利小人,火狼向来是不放在眼里的,利目在人群里扫了一转,确实并无任何危险存在,这才恭恭敬敬地请傅沧泓出店。
    两人从店里出来,兀自觉得郁闷难消。
    “火狼,你且去查查这什么四爷的劣迹,还有京机巡察魏同海,朕看,他们是活得不耐烦了,天子脚下,也敢这般地混闹。”
    “是,皇上。”
    他们倒是走了,不妨那酒楼二楼上靠窗户边,一双眼睛一直尾随着他们,直到他们走远。
    四爷本来想敲竹杠,谁想竹杠没敲成,反惹一肚子闲气,心中自然窝着火,拍桌大叫道:“掌柜!掌柜!”
    掌柜赶紧着上前,点头哈腰地道:“爷,您吩咐。”
    “给四爷我拿几坛上好的酒来,再叫两个水灵灵的大姑娘。”
    “爷,这好酒嘛,店里有的是,可是这水灵灵的大姑娘……小的着实没办法找去。”
    “怎么?”四爷两道眉毛顿时竖了起来,“爷还支使不动你了是不是?”
    “不是,不是,”掌柜连连摆手,心中暗暗叫苦,面儿上却不得不强撑着,“是,是官府衙门最近刚刚整顿,这春香院秋红院什么的,都给关门了,而那起良家女子……四爷你知道……”
    不提这事还罢,一提这事,四爷心中火气更甚,不由咒道:“这皇帝老儿纯粹吃饱了撑的,自己不找野娘们儿也就罢了,还不许爷乐上一乐?”
    “爷!”掌柜赶紧着连连摆手,“您消停消停吧,要不,小的让厨下再给您准备几具好菜?”
    四爷口里骂骂咧咧,却到底不敢再发作,掌柜这才松了一口气,赶紧去忙活。
    在这世上混饭吃,谁都不容易。
    且说华灯初上时分,傅沧泓方回到宫里,夜璃歌亲自为他换了便袍,夫妇俩在桌边坐下,曹仁即领着宫侍们,流水价般呈上御膳。
    傅沧泓拿筷吃菜,心里还想着今日之见闻,故此神情略有几分悒郁,夜璃歌自是察觉到了,却也没有多问,只是慢慢地吃着菜。
    一时饭罢,夜璃歌命人打理了傅沧泓的衣物,服饰他去温泉洗澡。
    在温泉里泡了一个时辰,回到寝殿时,傅沧泓浑身变得软绵绵的,整个人也彻底放松下来,夜璃歌让他躺在枕上,轻轻替他揉捏着后背,恰好适中的力道,让傅沧泓惬意地连连吸气。
    不一会儿,傅沧泓便沉入梦乡,夜璃歌轻轻摩娑着他的脸颊,然后把他挪下膝盖,拿过被褥覆在他身上。
    睡吧,好好地睡吧。
    纵然你是皇帝,天下事也难如人意,或许只有在我这里,你可以得到片刻的安宁。
    一觉睡到天明,但见明亮的阳光映在窗纱上,傅沧泓坐起身来,却见枕边女子睡颜安好,一颗心顿时安定下来。
    他不禁伸出手去,轻轻地抚摸着她光滑细腻的脸颊。
    “皇……”曹仁捧着碗羹汤走进,刚要出声儿,却被傅沧泓止住。
    确定没有惊扰到夜璃歌,傅沧泓方才起身,走到外面,接过曹仁手里的碗,坐进椅中慢慢地喝着。
    待他喝完,曹仁方恭恭敬敬地接过羹碗。
    “你去,把姣杏儿唤来。”
    “是。”曹仁退出,不多会儿叫进姣杏儿。
    “奴婢拜见皇上。”
    “免。”傅沧泓摆摆手。
    姣杏儿站起身来,脸上自然流露出几丝怯色:“未知皇上传奴婢前来,有何吩咐?”
    “这几日娘娘都用了些什么?”
    “回皇上的话,御厨房按照娘娘自己的方子,凡一汤一食,皆精心烹制,专人负责,不敢有任何闪失。”
    “虽如此,你也得每日到御厨房亲自监看,若有任何差池,朕会砍了所有人脑袋,抄家灭族!”
    “是,皇上。”
    “下去吧。”
    待姣杏儿离去,傅沧泓又瞧向曹仁:“还有你,也得警醒着点,宫内大小事务,不许有一点儿疏忽。”
    “是,皇上。”
    吩咐完一切,傅沧泓方站起身来,蹑手蹑脚回内宫里看了看,见夜璃歌依然熟睡着,再复出殿,往御书房而去。
    “严思语呢?为何不在?”皇帝威严的声音响起。
    “严大人,忙着在钞库验查新铸的钱币呢。”蔡明捷不无嘲讽地道。
    “新铸的钱币?”傅沧泓微觉意外,“新钱币已然铸造出来了?”
    “好像……是。”
    “你,去把严思语叫来。”
    “微臣参见皇上。”说话间,严思语已然从外面走进,朝着傅沧泓躬身施礼。
    “严思语啊,新钞铸得如何了?”
    “齐禀皇上,已铸新钞四万五千贯,准备先在永泰芫三州试用。”
    “可有适合的人选?”
    严思语神情郑重:“微臣准备亲自前往。”
    “好。”傅沧泓点头。
    “在临行之前,微臣尚有一言,想呈禀皇上。”
    “你且说来。”
    “要想统一天下钱币,必有一番动荡,微臣希望皇上,能排除万难,坚持到底。”
    傅沧泓脸上浮起几许微笑:“你的言下之意,朕已清楚,爱卿只管放手去做,朕非朝令夕改之人。”
    “微臣,谢皇上隆恩!”严思语深深顿首,这才转身离去。
    蔡明捷和胡登阳在旁边看着,心里都是一阵不是滋味,但嘴上却不便说什么,蔡明捷深知,自己并无严思语那般大才,纵然有大才,却也没有他那种敢为天下先的勇气,所以气虽气,却只能装在肚子里。
    “你们二人,也得各安其职,明白吗?”
    “是,皇上。”
    待蔡胡二人退下,傅沧泓挽起衣袖,拿过朱笔,开始批阅奏章。
    略看了几封,他不由停下笔来,微微叹气——昔冯翊在时,每封奏折必亲过目,轻重缓急一一注明,免了他不少功夫,而今冯翊不在,蔡胡严三人虽乃冯翊亲授之徒,然才智较冯翊却也相去甚远,加之一时间对政务颇不熟悉,所以处理事务未免不尽人意。
    看起来,自己以后怕是有得忙了。
    待处理完朝务出殿,已是正午时分,傅沧泓抬头朝天空中看了一眼,方才沿着长长地回廊,慢慢地往回走。
    “是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也;不战而屈人之兵,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一阵抑扬顿挫的读书之声传来,傅沧泓停下脚步,定睛瞧去,却见傅延祈手捧一本卷册,正一边走一边大声朗读着。
    这孩子……
    傅沧泓不由停下脚步。
    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血气勃发的男子,对于纪飞烟,他虽然没有什么感情,可是这个孩子……
    读书声忽止,傅延祈停下脚步,朝着傅沧泓躬身施礼:“父皇。”
    “嗯。”傅沧泓点点头,下了石阶,“在研习《兵法》?”
    “是,父皇。”
    “可有所得?”
    “儿臣心有所悟,奈何没有实战经验,故不敢妄语之。”
    傅沧泓定定地看着他:“皇儿对兵法,像是格外有兴趣?”
    这还是他第一次,用如此郑重其事的口吻同傅延祈说话,所以,傅延祈不由微微怔了怔。
    “是,父皇。”
    “为什么?”
    “母后常说,男儿不可不知兵,若不知兵,绝非好男儿。”
    “你母后……”想起那个女子,傅沧泓唇角不由漾起丝微笑——她的心志,确非世间俗男子可比。
    “你母后说得对,以后你便跟着母后,好好修习学问。”
    “是,父皇。”
    傅沧泓看了他一眼,再次抬步朝龙赫赫殿的方向而去,他似乎有些急切,想要看到她。
    夜璃歌正坐在树下观书,似乎很入神,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
    “瞧什么呢?”傅沧泓走过去,将卷册从她手里抽走,一看,却见是满纸篆文,浓黑眉头顿时扬起:“这是?”
    “《天书》。”夜璃歌唇角微微扬起,有意捉弄他。
    傅沧泓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半晌,无奈地叹了口气,侧身在她旁边坐下,搁下卷册:“我知道,在这些事上,始终不如你,但你好歹也分些精神出来,理一理我。”
    “你这话说得奇怪。”夜璃歌眉梢微微朝上一挑,“我什么时候不理你了?”
    “还说没有。”傅沧泓抬起手,摸着她的脸颊,“你这心里,有多少时候是把我放在第一的?”
    夜璃歌默然,半晌方抬头,瞅了他一眼:“如此说来,你是生气了?”
    “我哪敢。”傅沧泓耸耸肩膀,“你爱做什么,我还不是任你使着性子,什么时候拘束过你?”
    “那倒是。”
    “只是现下你有了身子,还是少费点心思吧,免得伤神。”
    “不碍事。”夜璃歌摇摇头——其实,她原本是揣着另一件事,就是傅沧泓曾经提到的“皇考秘录”,但当着傅沧泓的面,她反倒不好明说了。
    只是她相信,世间之事,人力皆可改之,没有什么是既定的。
    “你又在想什么?”
    “没有。”夜璃歌站起身来,“如今冯翊新丧,朝事必然杂乱,你还是把心思,都放在那上头吧。”
    “这个我自然知道——不过,你腹中的孩子,对我也很重要。”
    “我会照顾好孩子的。”夜璃歌定定地道,“你只管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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