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再歇息歇息吧。”
    “没事。”傅沧泓眸中满是笑意,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快去睡吧。”
    “嗯。”夜璃歌点头,缓移莲步,离开了寝殿,傅沧泓这才长吁一口气,重新在榻上躺下。
    没一会儿,曹仁领着火狼走了进来。
    “皇上。”
    “这几日,京中的情形如何?”
    “启禀皇上,还算……正常。”
    “怎么叫还算正常?”傅沧泓浓黑的眉头微微扬起。
    “新任的三名上卿,虽能力不如冯中枢,但对于国策,颇有见解,只是在实施方面稍显激进,故而引起一些不必要的纷争。”
    “这样。”傅沧泓点点头,这样的情形他也有所意料,“宫中的防卫呢?”
    “一切照旧。”
    “你且退下。”
    “是。”
    待火狼离去,傅沧泓重新陷入沉思。
    傅沧泓在沉思,夜璃歌也在沉思——他在仙乐山巅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言犹在耳。
    天耀星现,北宏必将失去一位帝君,如今整个傅姓皇族仅他一人,也就意味着——
    可能吗?
    可能吗?
    依她通天测地的本领,怎么会没有发现呢?
    皇考秘录,到底是信,还是不信?
    “娘娘。”
    “何时?”
    “是小公主。”
    “妙儿?”夜璃歌这才想起,自己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照顾小女儿,她赶紧站起身来,从姣杏儿手里接过妙儿,仔细看时,见她唇红齿白,睫毛轻颤,愈发漂亮可爱。
    “囡囡乖。”夜璃歌不由俯下身子,重重地亲了她一口,妙儿咧咧嘴,开心地笑了。
    “这几天,她没有哭闹吧?”
    “小公主很乖呢。”姣杏儿脸上俱是笑,“吃饱了就睡,不哭不闹。”
    “真希望,”夜璃歌伸出右手食指,轻轻拨弄着她粉嫩的脸颊,“真希望她能快些长大。”
    姣杏儿在一旁听见,不由笑道:“娘娘也忒性急了些,公主还小呢。”
    “是啊。”夜璃歌轻叹一口气,不禁想起父亲母亲来,当年他们,看着刚刚出生的自己,也是这样想的吧?
    父亲……
    见夜璃歌走神,姣杏儿赶紧将小妙儿给抱了过去,搂在怀里重新轻轻地拍哄着。
    小妙儿很快睡熟了。
    “姣杏儿,你把公主送回摇篮里,好好照看着。”
    “是,娘娘。”姣杏儿蹲身退下。
    走到床边,夜璃歌正要躺下,小腹处忽然一阵震动,她不禁抬手轻轻拍了拍,口中嗔道:“小调皮鬼儿,安分点!”
    未料婴儿却动得更加厉害。
    “乖哦,乖。”
    夜璃歌不停地安抚着他,直到他重新安静下来,方去榻上睡下。
    晚间,傅沧泓让御厨房做了她最爱的南方菜,夫妻俩和寻常一样用膳。
    “皇考秘录的事,你不要担心。”
    “什么?”
    “我说,皇考秘录的事,你不要担心。”夜璃歌把筷子放在碗上,定定地道。
    “我……”傅沧泓也看着她,神情无比诚挚,“我并没有担心。”
    ……夜璃歌不言语了。
    他们两个都不是小孩子,这些年来饱经风雨,患难与共,已然很明白彼此的心意。
    生死与共。
    这是他们彼此的承诺。
    吃过饭,傅沧泓站起身来:“我去御书房了。”
    “好。”夜璃歌点头,目送他离去,方站起身来,移步朝外走。
    “娘娘,”姣杏儿跟过来,“您这是要去哪里?”
    夜璃歌顿了一下:“你且留在此处,不必跟着我。”
    吩咐完毕,夜璃歌沿着御道一路前行,直至内藏库。
    值守内藏库的士兵看见她,微觉意外,遂躬身相迎,为她打开库门。
    内藏库中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杂物,和书藉混在一起,夜璃歌仔细地翻找着,每找到一本,便抽出来,拿在手里。
    终于,她在一本起居注中,找到了关于历代北宏帝君的起居日志。
    拍去上面的灰尘,她细细翻看起来。
    根据日志记载,确如傅沧泓所言,每一次天耀星出现,便有一位北宏帝君驾崩,夜璃歌的指尖快速划过一个个方块字。
    她很沉静,在做着这一切的时候,她的表现始终是那样沉静,仿佛纵然有天大的灾难发生,她亦不会为之动摇。
    直到昏黄的太阳余晖投进来,她才放下书册,抽身步出。
    回到寝殿里,傅沧泓已然回转,正在考核傅延祈的功课,见到夜璃歌,只朝她微微笑了笑,并不曾多言。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甚为沉静,两人都没有再提起皇考秘录的事,仿佛当它不存在。
    大臣们都纷纷发现,皇帝愈加勤勉地治理政事,开始启用大量优秀的人才,让他们进入各个机构工作,在民间兴建学堂,大倡讲学之风,使得全国的景象更加地兴荣。
    看来,皇帝后宫稳定,开始将大量的精力用来治理朝事,盛世辉煌指日可待。
    只是,中枢冯翊终究是病倒了。
    百官们纷纷至府宅探望,傅沧泓也频频派遣御医前往诊治,只是冯翊的病情非但没能见好,而且日渐沉重,眼见着是不治了。
    这日,傅沧泓回到后宫,便忍不住唉声叹气。
    “夫君这是怎么了?”
    “冯翊怕是好不了了。”
    “夫君何不御驾亲探?”
    “这——”傅沧泓眉头微微皱起,“只怕不妥吧,按例,皇帝御亲探,除非是——”
    “那,就由为妻代劳吧。”夜璃歌微一躬身。
    “有劳你了。”
    是日午后,夜璃歌便乘銮轿前往冯府。
    当她走府门,看见那极其萧条的陈设时,心中也不禁一阵酸涩。
    “草民恭候皇后娘娘。”冯府管家几步抢出,跪伏于地。
    “你家大人呢?”
    管家抬起手来,不住抹着眼泪:“启禀娘娘,我家大人,只怕是,只怕是——”
    “且领本宫前往。”
    “是。”
    管家站起身来,引着夜璃歌进了卧房,但见冯翊平躺在竹榻上,面色蜡黄。
    “你且出去。”夜璃歌摆手,让管家退出,自己走到榻边。
    “冯翊,冯翊。”
    接连喊了好几声,冯翊才微微睁开双眸,看见是她,眼里顿时增了亮光,想要坐起身来,却被夜璃歌一把摁住:“你且躺着,啊。”
    “娘娘……”冯翊喉咙里嗬嗬作响。
    “你想说什么吗?”
    “皇上……是英明之主,只是需娘娘倾力辅佐,龙凤和鸣,方能遇难呈祥。”
    “我知道。”夜璃歌淡然一笑,“长久以来,你最忧虑的,便是这个吧。”
    冯翊点头:“娘娘胸藏韬略,非天下俗常女子能比,此乃北宏之幸,更是天下之大幸……若无娘娘在后宫中的深劝,微臣只怕,早已尸横午门之外……”
    “哪里,你多虑了。”
    “微臣……”冯翊忽然抬手,抓住夜璃歌的皓腕,定定地看着她,“请娘娘恕微臣冒撞,微臣有几句肺腑之言,想请娘娘,转告皇上。”
    “你说。”
    “眼下天下,看着虽大兴,其实藏着三大危机。”
    “你说。”
    “第一:钱币,”冯翊咳嗽两声,接着道,“皇上虽然一统诸国,但各地流通的钱币却大不相同,因而造成大量的物资浪费;第二,文治,殿堂之上,虽然冠盖云集,但真正胸怀韬略者并不多,忠心为国者更少;第三,河工,滦江、湍江、九龙河,是天下三大患,年年泛滥,难以根治,前次滦江水患虽平,却并未能真正根除,需要皇上简拔更多的人才……”
    冯翊言罢,整个身子已然抖成一团。
    夜璃歌抬手贴着他的后背,轻轻输入股内力,为其调息。
    “这——”冯翊抖索着手,从枕下摸出本奏折,“这是微臣最后的治国十方略,以及各地干员名单,请娘娘,转,转呈皇上……”
    “冯翊。”饶是夜璃歌一向性子冷凉,此时也不禁动情,“你——”
    “娘娘,”冯翊脸上流露出孩子般赤诚的笑,“冯翊这一生所愿,便是治国安邦,虽则早年性子耿介,为世俗所不容,但自从跟随皇上之后,一心为政,绝无半点私意,天地人神共鉴……冯翊这一生,宿愿已偿,是,是死得其所……”
    冯翊说完,头部朝旁一偏,已然气绝。
    夜璃歌怔怔地坐在床榻旁,良久方抬手,拉过被子,轻轻覆在冯翊脸上。
    起身走出房门时,却见满院子鸦雀乱飞,嘎嘎嘶叫。
    “皇后娘娘?”老管家颤巍巍地凑上前来。
    “冯大人,殁了。”一语未落,老管家已然哭倒在地。
    “你主子一身忠诚于国事,实乃荣殡,本宫必定会呈禀皇上,隆其后事,你要领着府中下人,仔细备办。”
    “草民遵旨,草民,代我家主人,深谢娘娘大恩。”
    老管家说完,重重叩头及地,夜璃歌转头朝冯翊的房间最后看了一眼,始迈步离去。
    次日,傅沧泓在朝堂上宣谕,令礼部细拟对冯翊的封号,以及相关丧葬事仪。
    北宏自一统天下以来,首位中枢,因劳成疾,英年早逝。
    中枢之位空缺。
    死者已矣,生者仍然要继续地活着。
    朝臣们有了新的争议焦点,那就是枢密使的继任者。
    枢密使,在北宏国内,相当丞相,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权势熏天,炙手可热。
    鉴于冯翊新丧,朝臣们心内虽蠢蠢欲动,却并没有人敢真正上奏折,再观皇帝,似乎也无意立即指定枢密使的人选。
    东值房。
    六部尚书各自坐在桌边,手里捧着杯香茶。
    “如今,冯枢密新丧,朝廷的格局只怕要经历一番动荡。”吏部尚书崔凤楼率先开口道。
    其他五部尚书皆默然,他们虽无冯翊那般大才,但也腹藏韬略,深谙养晦之术,即使心里在盘算什么,也绝不在面儿上带出来。
    “大家,便没有什么看法吗?”
    五部尚书交换了一个眼色,仍然沉默。
    “要知,枢密位高权重,影响到国家的方方面面,我等作为臣子,也有义务向皇上谏言。”
    见崔凤楼言辞诚恳,其他人不好再推脱,礼部尚书夏思明咳嗽一声,面色谨慎地道:“崔尚书言之有理,只是逐一观之,朝内并无能与冯大人媲美之英杰,这枢密位,怕是要着落在三位上卿身上了。”
    其他四人一时无语。
    若论资历,实在是轮不上三年年轻后辈,但一则鉴于三人乃冯翊亲自栽培,二则三人确实各有才干,是以朝中老人们,倒没有持那种偏激的观点,想要打压或者其他。
    “既如此,我等何不以观后效?况帝君贤明,皇后娘娘又聪慧过人,料来天下之事,帝后皆能裁夺之,我等只要悉遵上意即可。”
    “是啊,是啊。”尚书们纷纷点头应和。

章节目录

情覆山河·血色凉歌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一曲书屋只为原作者自由精灵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自由精灵并收藏情覆山河·血色凉歌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