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滴水忽然飞洒到脸上。
    “傅沧泓!”夜璃歌大吼。
    “嘿嘿。”男人傻笑,把脸凑到她跟前,“小器鬼,逗你玩嘛。”
    “回去了。”佯作生气,夜璃歌掉头就走,傅沧泓赶紧追上来,拉她的手,“别别,别呀。”
    “不理你。”夜璃歌甩掉他的手,继续朝前走,唇角却忍不住勾起丝笑。
    傅沧泓于是加快脚步,用肩膀撞她。
    两人一路走回马车旁,侍从迎上来:“公子,夫人。”
    “出发。”傅沧泓吩咐一声,拉着夜璃歌上了马车,车辆启动,驶向前方。
    清凉的风从窗户里吹进,拂过两人的发丝。
    夜璃歌将头靠在傅沧泓肩上,微微阖上双眼。
    “累了?”
    “有那么一点。”
    “那就睡会儿,等到了地方,我叫你。”
    “好。”夜璃歌点头,再往他怀中靠了靠,沉沉睡去。
    忽然,马车一抖,停了下来,傅沧泓霍地睁眼:“怎么回事?”
    “公子,”侍从的声音传进,依然十分地镇定,“好像,是山贼?”
    “山贼?有山贼?”
    “公子请稍候,属下前往查看。”
    车外静默了一会儿,再次响起侍从的声音:“公子,前方站了一彪黑黢黢的人马,横挡在路中间,问他们是谁,也不答话。”
    “让他们为首之人出来问话。”
    “是。”
    又过了片刻,侍从的声音再次响起:“公子,他来了。”
    傅沧泓手掌一挥,扫开车帘,但见黑糊糊的夜色里,站着个神情麻木呆滞的男人,面黄肌瘦,双眼空洞无神。
    这是——
    “大爷,”那人忽然曲膝跪了下来,朝着傅沧泓重重叩头,还不住地朝车前爬,“行行好吧大爷,俺们七天没吃东西了……”
    “七天没吃东西?”傅沧泓微微一怔,“龙七,把他扶起来。”
    “是,公子。”侍从一探手,将那汉子从地上拉起来,沉声道,“好好回话。”
    那汉子只是抬起手,用脏污的衣袖不停抹着脸颊。
    “为什么七天没吃东西?”
    “俺们,俺们那一村的粮食,都被抢匪给劫掠走了。”
    “抢匪?哪儿来的抢匪?”
    “俺们,俺们也不清楚。”
    “为何不报官?”
    “报过了,官府老爷说,他们也管不了。”
    “你们县里的大老爷姓甚名谁?”
    “俺们这些平头老百姓,谁知道这些个?”
    傅沧泓皱起眉头——还真是乡下百姓,一问摇头三不知。
    “你们一共有多少人?”
    “都是咱们村的壮丁,有好几十个,村子里还有几百老弱病残,妇人和孩子。”
    傅沧泓一听,不由也有些为难——这么多人,纵然他想救济,只怕也救济不过来啊。
    “对了,你们县里可有米铺,或者其它卖吃食的?”
    “有。”
    “龙五。”
    “属下在。”
    “你且领着他们前去,购买粮食分发给所有人。”
    “是,公子。”
    “多谢大爷,多谢大爷。”该男子立即跪伏在地,连连叩头。
    待龙五领着他离去,傅沧泓坐回车中,却见夜璃歌睁开眼眸。
    “吵着你了?”
    “没有。”夜璃歌摇头,“只是如此,并不能解决问题。”
    “那你认为?”
    “或许我们该在此处歇宿一夜,待天明时分,去见见此地的县大老爷。”
    “好,只是如此一来,又扰了你的兴致。”
    “无所谓。”夜璃歌定定地看着他,“你是这个国家的帝王,心系子民是你的责任。”
    傅沧泓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眸中含着无限深情。
    “龙七。”
    “属下在。”
    “将马车赶到僻静处,暂作歇息,明日清早,且往县衙。”
    “是。”
    龙七依言而行,将马车驶至一片小树林,然后和护卫们分散开来,拱卫着马车,直待到天色放明。
    服侍傅沧泓夫妇用餐的功夫,龙七因道:“公子,这件事,还是交给卑职去处理吧。”
    “不,本公子亲自去。”
    “是啊,”夜璃歌弹弹手指甲,“我也正想去看看,那个县官是什么模样呢。”
    当下两人换了便装,闲闲散散往县衙而去,沿途但见田地荒芜,两旁的房舍破破烂烂,时而有衣衫褴褛者出没其间。
    直到进了城,情况也并无好转,两人问明路径,行至衙门处。
    傅沧泓拾级上了石阶,拿起鼓槌,照着鼓面就是一阵猛敲。
    没一会儿,一名皂隶剔着牙齿走出,看见傅沧泓,两眼顿时竖起:“敲什么敲?敲什么敲?这一大清早,哪儿来的?”
    傅沧泓当胸一抱拳:“村子里发生了匪患,故此前来请官爷们发兵。”
    “匪患?发兵?”皂隶吊起两眼,上上下下地扫视着他,“这年头,哪一天没有鸡鸣狗盗之事?也用得着上衙门?去去去,我奉劝你啊,从哪儿来,便回哪儿去,省得呆会儿讨老爷的板子打。”
    傅沧泓仍旧一脸镇定:“那你们这衙门,是做什么的?”
    “衙门?”皂隶再次扫视着他,“没听说过吗?衙门自古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想要老爷发兵,也行啊。”
    他说罢,伸出一只手来。
    傅沧泓从怀中摸出张银票,塞到他手里。
    衙役大约没有想到他会真给,略微一愣后,拿起银票仔细看了看,脸上顿时流露出笑容,那神情完全变了:“你且等等,我这就进去通禀大老爷,一会儿就发兵,一会儿就发,啊。”
    傅沧泓便在门口立着,约摸一盏茶功夫,那衙役便出来了,旁边还跟着一名戴着瓜皮帽的师爷。
    “哪个村遭匪了,啊?”师爷拈着下巴上的山羊须。
    “玉溪镇。”
    “玉溪镇啊?”师爷的脸色顿时微变,将手一摆,“这事,我们可管不了。”
    “你们不管,那谁管?”
    师爷脸上浮起几许冷笑:“谁爱管,谁管去。”
    “你——”傅沧泓气血攻心,也微微冷笑,“朝廷养你们是干什么的?”
    “嘿嘿。”师爷不答话,反而出声讽刺道,“你才出来混的啊?不懂这世上的规矩啊。”
    “我就是不懂,那你教我?”
    “告诉你,如今这世道,宁可无功,但求无过,哪个衙门不是混日子,你还真拿着鸡毛当令箭使了!”
    “如此说来,纵然明天盗匪烧了你们家衙门,也是不理会的?”
    “那就,等他们烧到衙门再说呗。”师爷说完,朝后退去,吩咐皂隶道:“关门,关门。”
    衙门缓缓地合拢了,傅沧泓一个人,怔怔地站在门外。
    他一直以为,自己治下,定然盛世太平,没想到,没想到……
    悄无声息地,夜璃歌走到他身后,立定,右手抬起,落在他的肩上,无声地安慰着她。
    “你说。”傅沧泓转头,“你说世道人心,为什么会是这个模样呢?”
    “沧泓,你怕是在皇宫里呆得太久,对于外面的世界,已然陌生。”
    “外面的世界?什么是外面的世界?”
    夜璃歌轻叹一口气:“外面的世界,就是外面的世界啊,人情世故本就如此,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是只为自己活着,只为利益活着。”
    “不对。”傅沧泓摇头,“朕治理的天下,不该是这个模样。”
    说完,他走到一旁,重重一拳砸在墙上:“朕就不信了,找不到一个肯为百姓出头的人。”
    夜璃歌怔了怔,才接着道:“俗话说,百步之内,必有芳草,或许,有什么俊彦才杰,正埋没于此,也不一定。”
    “那么,你觉得咱们眼下该怎么办?”
    夜璃歌想了想,才道:“第一种,你冲进衙门去,亮出自己的身份,强令县官出兵,不过我估计,这县官下面也未必有什么好兵;第二种,咱们回到玉溪镇,解决问题;第三种,就是寻找你所以为的——贤才。”
    微微地,傅沧泓拧起眉头。
    说不出什么来,只是心里有些疙瘩。
    夜璃歌静静地注视着他。
    他是帝王,他任何一个微小的决断,都有可能波及很多人的命运。
    她希望他是明智的。
    “我们四处走走吧。”终于,傅沧泓这样吧。
    四处走走,也许这是最行之有效的办法。
    沿着县衙往前走去,只看见一个个神情麻木的人,迈着机械的脚步走来走去,街道上到处是垃圾,以及腐烂的菜蔬。
    傅沧泓越来越失望。
    “嘻嘻,嘻嘻。”几声顽童的轻笑传来,两人站住脚,抬头看去,但见几个蓬头垢发的孩子,正趴在一户人家的窗沿上,朝里观望,“你看邵呆子,又在研究他的破烂机器。”
    “是啊,还说能打破抢匪呢,结果却把自己的房子都给烧掉了,只能跑到这个地方来住。”
    “是啊是啊,我娘说,别跟他来往,这个人脑子有病。”
    小孩子当中又发出阵嘻嘻的笑声。
    傅沧泓夫妇俩对视一眼,抬步走过去,在檐下立定,定睛看时,却见那破屋里确实有个布衣男子,正背对着他们,鼓捣什么。
    两人正想看个究竟,忽听那人拍手喊道:“成了!成了!”
    他一边说,一边疯疯癫癫地跑出来,一把抓住傅沧泓,吼道:“快走!”
    傅沧泓一闪神,已然被夜璃歌拖出老远,蓦地听得“轰”地一声,破屋的房顶飞上半空,旋了半晌后才坠下地来,跌得粉碎。
    “哈哈!哈哈!”男人拍着手,又是大叫,又是大笑。
    “邵呆子,你又在折腾什么?”一名铁塔般的大汉忽然从旁侧里杀出,手拿一柄明晃晃的斧头,粗声粗气地吼道。
    “我折腾什么,关你屁事!”邵呆子转头,瞪他一眼。
    “你怎么说话呢你?”那大汉顿时不依了,冲上前来,一把揪住邵呆子的衣领,提起钵孟大的拳头,想要将他狠揍一顿。
    “住手。”傅沧泓一声轻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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