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呢?”
    立在门边的姣杏儿惊了下,赶紧躬身答道:“启禀娘娘,皇上还在御书房呢。”
    夜璃歌“哦”了声,不再言语。
    姣杏儿也不敢多言一个字,她跟随这位皇后娘娘已有些日子,深知她性子冷淡,如果不是傅沧泓,基本很少对人言声。
    平静地躺在榻上,任由半边面孔掩在昏沉的幽暗里,美丽的女子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
    过了许久,傅沧泓方从长廊那头走来,看见立在门边的姣杏儿,随即停下脚步。
    姣杏儿悄悄退到一旁,看着傅沧泓走进寝殿。
    “璃歌。”他轻喊一声。
    从窗扇里吹进的几缕清风,拂动纱帐。
    “璃歌?”傅沧泓的声音愈发小了。
    然后,他转过屏风,看到了那个躺在榻上的女子,她仿佛微睁着眼,正在沉思什么。
    傅沧泓便不言语了。
    她这个模样,必定是心中有事。
    过了许久,夜璃歌方才回神,拢了拢纱裙,落到地面上:“你回来了?”
    “嗯。”傅沧泓点点头,提步上前,伸手拈起她鬓边秀发,轻轻拢到耳后,“怎么不盖被子?小心着凉。”
    “没事。”夜璃歌的嗓音,带着几许金属质地的泌寒。
    两个人一时间都有些无话可说。
    “你饿了吧?”
    “还好。”
    “让他们传膳吧。”
    傅沧泓为她披了件大氅,方才携着她重新走出大厅。
    曹仁已经率着人,将菜肴流水价摆上圆桌,有宫侍接了傅延祈和安阳青璃,至桌边坐下。
    今天的膳桌上,出奇安静,傅延祈本想找话说,但看看夜璃歌那像雪一样的脸色,只能选择默然。
    饭罢,安阳青璃搁下筷子,站起身来:“璃儿告退。”
    夜璃歌什么都没说,只是淡淡看他一眼,直到安阳青璃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她的眸中才闪过丝深色。
    “母后。”傅延祈也放下筷子,站起身来,“我去陪陪青璃。”
    “嗯。”夜璃歌点头——最近安阳青璃的个性,是愈发地有些孤僻了,让安阳青璃去开解开解,也好。
    “青璃。”
    在院子里,傅延祈快步跟上安阳青璃,叫着他的名字。
    安阳青璃停住脚,转头略带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青璃。”傅延祈近前,轻轻拉起安阳青璃的手,却被他轻轻地挣开了。
    “青璃,”傅延祈并不气馁,“我只是想跟你做好朋友。”
    “我不需要朋友。”安阳青璃的嗓音很轻。
    “呃?”
    安阳青璃又看了他一眼,转头再次迈开脚步,傅延祈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他。
    他觉得,安阳青璃心中一定藏着什么很沉重的事,可是,他为什么不告诉自己呢?
    傅延祈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十分地懊恼,他跑到一丛云竹旁蹲下,看着黑黢黢的竹根发呆,脸上有什么东西痒痒的,傅延祈抬手擦了擦,竟然是眼泪。
    他,流泪了。
    “祈儿。”过了许久,一道低沉的声线在耳边响起。
    傅延祈倏地抬头,然后异常狼狈地向后退去,差点栽倒在云竹丛中,夜璃歌赶紧伸手拉住他。
    傅延祈的手指,很凉很凉。
    “祈儿。”夜璃歌显然意识到他低落的情绪,“祈儿你怎么了?”
    “没怎么。”傅延祈将脸转向一旁。
    夜璃歌不再言语,只是更加用力地抓紧他的手,把他拉进寝殿,直至床榻边。
    倾身坐下,轻轻拭去傅延祈脸上的泪痕,夜璃歌方柔声道:“说吧,到底什么事?”
    傅延祈到底年纪小,根本忍不住,扑倒在夜璃歌怀中,“哇哇”大哭起来:“母后,我只是想跟他做好朋友,可是他为什么不理我?为什么不理我?”
    夜璃歌沉默。
    能说什么呢?
    傅延祈虽说也曾遭傅沧泓冷遇,但这些年来,自己对他多方看顾,已让他恢复了一个孩子善良的天性,可安阳青璃,本性也是良善的吧,但那场大火,彻底改变了他的个性,也让他对外界关闭了心门,将自己真正的本性深深地禁锢起来……
    再没有人,再没有人能真正走进他的心……
    心如果受到伤害,很难还原。
    “母后?”傅延祈仰起头,用一双黑漆漆的眼珠看着她。
    “祈儿乖。”夜璃歌抬手摸摸他的脸颊,“祈儿是好孩子,很好很好的孩子,如果你真想跟青璃做朋友,就不要介意他的态度,当他悲伤的时候,你要陪着他,当他难过的时候,你要关心他,当他遇到麻烦的时候,你要主动帮助他……你们,会是很好的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
    “真的吗?”傅延祈有些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
    “是的,孩子。”夜璃歌嗓音迂缓,像是在对他,也像是在对自己。
    “母后,祈儿会按你说的去做。”
    到底是孩子,次日清早,傅延祈便恢复了常态,依然拿着弹弓,蹦蹦跳跳地去找安阳青璃。
    安阳青璃还是闷闷的,不过到底配合着傅延祈,在院子里玩耍,夜璃歌命人排了桌案,提笔作画。
    “母后。”傅延祈顶着一脑门儿的汗,跑到她身边,探着看着画纸,“母后,你这是画的我们吗?祈儿好喜欢,祈儿也要画。”
    夜璃歌点点头,令人将最表层的画纸撤去,换上新的,自己侧退到一旁,指点着傅延祈:“祈儿,试试。”
    “嗯。”傅延祈握着笔管,歪歪扭扭地在纸面上留下几条墨线,有些泄气地搁了笔,嘟着小嘴道,“母后,祈儿,祈怎么就那么笨呢……”
    “祈儿不笨。”夜璃歌再次把笔拿起来,教他重新握好,语气和蔼地道,“祈儿,再试试。”
    这一次,傅延祈勉强画了棵小草,到底是孩子心性,抛下笔拿着弹弓跑走。
    倒是安阳青璃,不声不响地走上前来,拿起笔,很快挥就一幅图。
    夜璃歌看时,见那竟然是一棵云竹。而且画得挺拔秀致,当下怔住,默然不语。
    安阳青璃画完,也不解释什么,转头就走。
    “来人。”
    “奴才在。”
    “将此画拿到御画坊去,好好裱糊。”
    “奴才遵旨。”宫侍弯着腰,恭恭敬敬接过画幅,退了下去。
    “祈儿,璃儿。”
    两个孩子同时住手,跑到案前,恭恭敬敬垂手而立。
    “去洗洗手,该用膳了。”
    “是,母后。”傅延祈点点头,然后转头拉起安阳青璃的手,“青璃,我们走吧。”
    “嗯。”安阳青璃点点头,和傅延祈一起,朝寝殿而去。
    稍顷,傅延祈拉着安阳青璃,蹦蹦跳跳地跑进龙赫殿,见桌上已经摆满美味的菜肴,不由“咕咚”咽了口唾沫——真饿啊。
    但两个孩子很懂得克制,规规矩矩在桌边坐下,静候着傅沧泓的到来。
    一切和往常并无不同,进行得井然有序。
    安阳青璃挟起块鱼肉放进唇中,咀嚼几下吞入腹中,两眼忽地瞪圆,直起脖子。
    “青璃!”傅延祈吓了一大跳,赶紧放下筷子,却扎煞着手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夜璃歌已然走身,走到安阳青璃身边,沉声道:“别咽!”
    然后,她捏开安阳青璃的下颔,朝他口中仔细看了看,迅疾伸手,用长长的指甲将那根鱼刺给挑了出来。
    “好了。”又命宫侍取来一小碗醋,让安阳青璃服下,夜璃歌方平静地走回到傅沧泓身旁坐下。
    “青璃,你好点了吗?”傅延祈眸中满是关切。
    安阳青璃瞧了他一眼,点头。
    “来,吃一个。”傅延祈伸手挟起颗丸子,放进他口中。
    细细咀嚼后,将肉丸咽入腹中,傅延祈轻轻说了声“谢谢”。
    “姣杏儿。”
    “奴婢在。”
    “以后记得吩咐御厨房,把这鱼里的刺儿都给剔净了。”
    “是!”姣杏儿吓了一大跳,赶紧近前跪下,朝夜璃歌重重磕了个头,“是奴婢的罪,请娘娘责罚。”
    “罢了,起来吧,以后小心些就是。”夜璃歌的面色平静如常。
    饭罢,夜璃歌仍命两个孩子去寝殿歇息,自己褪去外袍,步入内殿。
    “才吃了饭,到园子里逛逛再睡,如何?”
    “也好。”夜璃歌点点头,偕着傅沧泓,步出寝殿,在御花园慢慢细步着。
    “你看这花儿,开得多好——”傅沧泓伸手,正要去抚弄枝梢上的花儿,夜璃歌忽然伸手将他拦住。
    “璃歌?”傅沧泓微愣。
    夜璃歌并不言语,抬手从头上拔下银簪,拨了拨花蕊,簪尖顿时变得漆黑。
    “这花有毒?”傅沧泓顿时色变——这御花园四周的防卫密不透风,到底是谁,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
    他正要出声传唤,夜璃歌再次将他止住。
    “怎么?”
    “此事先不要声张。”
    “好。”傅沧泓虽有些摸头不知脑,但还是愿意配合。
    “我们回去吧。”夜璃歌把银簪攥在手里,脸上的神情一丝未变,携着傅沧泓,调头朝寝殿的方向而去。
    次日,傅沧泓上朝后,夜璃歌方才拿着银簪,将自己关入密室之中。
    取了块锦帕,将银簪放在其上,她仔细地研摩着——紫锦葵,初开时无毒,花期正盛时,会从花蕊里浸出些毒液,但对人并无任何直接伤害。
    可是这毒的剧烈,显然已经超过紫锦葵本身的毒。
    那么这毒,到底是花本身自带的,还是有人做了手脚?
    若是有人做了手脚,那又是谁?到底做了什么手脚呢?
    夜璃歌不由陷入深深的沉思中,然后想起白日里,安阳青璃画下的那幅画……
    她的心蓦地一紧,整个人都屏住了呼吸。
    怎么会有这样可怕的想法?
    但,这样可怕的想法,她却连止,都止不住。
    一刹那的直觉告诉她,真相就是那样。
    但,那个孩子,尚且那样幼小,怎么会懂得得这些?
    夜璃歌呼地站起身来,她觉得,自己不能纵容这样的事继续发展下去,应该制止,立即制止,可是,又该怎么制止,从何制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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