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歌,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只恢复了三成。”夜璃歌照实回答。
    “那,”安阳涪顼左右看看,“我知道一个安全的地方,可以让你安心调息。”
    “嗯。”夜璃歌点头,站起身来。
    三人一同走进密密的树林,渐行渐远,直至一个山洞前,安阳涪顼倾身,拨开那密密丛丛的树林,转头对夜璃歌道:“就是这儿,你进去休息吧。”
    夜璃歌进了山洞,却意外地发现,里面九曲十八弯,确实是个藏身的好地方,当下找了个僻静处,将自己藏起,开始盘膝运功。
    安阳涪顼和安阳青璃站在洞外。
    “爹爹,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你明明很喜欢姨,为什么不陪着她。”
    安阳涪顼涩然一笑。
    大人间的恩恩怨怨,要如何向小孩子说起?
    “爹爹,我到那边练功去了。”
    “好。”安阳涪顼点头,倚在树干上,目送安阳青璃小小的身影跑远。
    微微仰头,瞧着上方从薄碎枝叶间透出的点点蓝天,他情不自禁地想起很多过往——炎京、章定宫、宣安殿、父皇、母后、夜司空……这一朝繁华,半生流离,好似一场梦,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还有,关青雪……
    青雪……
    “嗖——”一道人影忽然落下,直挺挺地站在他面前。
    安阳涪顼慢慢抬头。
    “呵。”对方摸摸下巴,眼里掠过几丝好奇,“你不害怕?”
    “我为什么要害怕?”
    “咦,安阳涪顼,你好像和传闻中不太一样。”
    “什么传闻?”
    “传闻中你是一个胆小怯懦,连未婚妻都护不住的男人。”
    “噢?”安阳涪顼听了,脸上竟没有半丝表情。
    “罢了,不扯这些闲话,我只问你,想不想得到里面那个女人?”
    “不想。”安阳涪顼答得干脆果决。
    “啊?”对方显然大觉意外,“难道,她不是你心心念念想爱的人吗?”
    “爱?”安阳涪顼眯缝起双眼,“你懂得什么是爱吗?”
    对方默然。
    或许,在他看来,安阳涪顼是傻瓜,在安阳涪顼看来,他却是傻瓜。
    谁是傻瓜,往往没有人能说得清。
    “难道你真打算,从此以后,就这般平平静静地过?”
    “对,就这样,平平静静过。”
    南宫篁平生第一次傻眼了。
    贪图钱财的人,他见过。
    嗜好美色的人,他见过。
    偏是这样的人,他从来从来,都没有见过。
    面对一个无欲无求之人,纵然神仙,也拿他没有办法。
    南宫篁来来回回地开始兜圈子,反是安阳涪顼,怀抱双手,静静倚靠在树干上,对身周的一切,丝毫不放在心上。
    南宫篁心中懊恼,真想一个巴掌将安阳涪顼拍飞,然后闯进山洞里去,可如此一来,这场游戏便不好玩了,他的本意,是让夜璃歌和安阳涪顼旧情复燃,借以挑拨夜璃歌和傅沧泓,因为他知道,傅沧泓能容忍和放纵夜璃歌所有的一切,但是这一点,他永远无法忍。
    只是,这两个人,似乎不按剧情演啊。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男人。
    一瞬之间,南宫篁心中闪过很多下三滥的手法,其实,像他这样的人,为了达到目的,什么样的方法都愿意用,只是——
    算了。
    一周天,两周天,三周天……
    夜璃歌默默地计算着,不知道时间流逝了多少。
    丹田内的气息渐渐充盈,思绪也变得清明。
    当她走出山洞的刹那,看到的,是满地霜色的月光,那男子仍然倚在树干上,双手环抱着肩膀。
    夜璃歌心中忽然漫开阵柔软,倾身上前,解下披风,轻轻覆盖在他的身上。
    安阳涪顼身子动了动,睁开眼来,眸中划过丝惊喜:“璃,璃歌?你好了?”
    “嗯。”夜璃歌唇边难得地浮起丝暖笑,抬手抚了抚他冰凉的脸颊,“涪顼,谢谢你。”
    “不,能照顾你,是我的幸福。”
    “……”夜璃歌忽然无言——爹爹说得对,他是一个善良的人,比起傅沧泓,善良得太多,仔细审视他这一生,几乎没有伤过任何人,只是,善良的人,往往不适合做皇帝。
    “涪顼,等有空,找个好人家的女子吧。”
    安阳涪顼摇头:“你别为我操心,这世间情缘,聚聚散散,本非人力可以强求。”
    “也罢。”夜璃歌点头,“我看你的伤也已好得差不多,咱们,就此别过吧。”
    当那几个字从她口中吐出时,安阳涪顼的心,还是忍不住一阵抽痛。
    怔然看了她许久,他到底是强抑胸中的不舍,转开脸去:“好。”
    “多多,保重。”
    “姨——,姨——”小宇潇冲上前来,抱住她的腿,仰起下巴,怔怔地看着她,“你真就这样走了吗?你,你不要璃儿了吗?”
    “璃儿。”夜璃歌蹲下身子,从怀中掏出枚玉佛,系到小宇潇的脖子上,语重心长地道,“你一定要好好地习练武艺,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至少,可以保护你最想保护的人。”
    “嗯。”小青璃乖觉地点头。
    夜璃歌亲昵地拍拍他的小脑袋,禁不住想起那个女人。
    那个枭傲的女人。
    同她一样冰冷无情的女人。
    她和安阳涪顼的儿子,不会差到哪里去。
    凑唇在他额头上一吻,夜璃歌站起身来,慢慢朝树林外走去。
    “璃歌——!”
    后方,安阳涪顼再也忍不住,终于扯开嗓音喊起来:“你等等!”
    夜璃歌站住脚,安阳涪顼像阵风般卷上来,一把将她紧紧抱入怀中:“我不许你走,我不许你走……看不到你,我会发疯的。”
    夜璃歌转头,怔怔地看着他:“涪顼?”
    “我试过了,我尽全力想要控制自己,可是璃歌,我办不到,我真地办不到,我那么爱你,那么爱你……”
    “傻瓜。”夜璃歌抬手,拍了拍他的脸,“我们……”
    “那么,让我再抱抱你,再好好地抱抱你,行吗?”
    两人就那样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有风吹过,头上的树叶簌簌作响。
    “涪顼,如果有来生,我会请求上苍,让关青雪先遇到你。”
    安阳涪顼凄然一笑:“这算是你,对我们这段缘分的答复?”
    “是。”夜璃歌毫不迟疑地点头,“你是个善良的人,所以,我并不想欺瞒你。”
    “也好,想来人生情缘,自有定数。”安阳涪顼终于轻轻地放开了她——无论如何,今生能够再见她一面,他余愿已了。
    “璃儿是个好孩子,你要好好地照料他。”
    “嗯。”
    就那样立在树下,看着夜璃歌一步步走远,安阳涪顼的心像是掉进一个冰冷的窟窿,刹那被黑暗吞没。
    “爹爹。”安阳青璃走上前来,拉拉他的手,“咱们走吧。”
    “嗯。”
    父子俩回到小院里,只觉一切恍然若梦。
    “爹爹,我去给你做饭吧。”小青璃乖觉地道,然后撒腿奔进厨房里。
    安阳涪顼仍然立在院中,抬头仰望着青湛湛的天空。
    锐冷劲厉的风,忽然自后方袭来——
    “爹爹!”小青璃发出声尖锐的呼喊,手中葫芦瓢跌在地上,摔裂成数瓣,黑色双瞳里涨满恐惧,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爹爹,倒在血泊之中!
    行走在田间阡陌上的夜璃歌,忽然顿住脚步,转身往后方看去。
    她似乎听到一声,极其尖锐的哭喊,但,或许只是错觉,刚刚,一切都是好好的。
    蓝色天空下,一股白色的烟柱忽然腾起,正是小院的方向,夜璃歌暗叫不妙,赶紧折身奔回。
    在靠近小院的刹那,她的心蓦然提到嗓子眼,步履也蓦地变得沉重。
    薄薄门扉缓缓退开,眼中的景象一览无余,三间小屋俱已着火,而安阳涪顼,正躺在血泊之中。
    “涪顼!”夜璃歌一声痛叫,几步冲到安阳涪顼身边,将他扶起,右手落在他的胸膛上,缓缓输入股内力。
    “涪顼,快告诉我,是谁,是谁干的?”
    安阳涪顼微微睁眼,凝聚起最后一丝力量,抬手指了指天空,脸部朝旁一偏,就那样阖然而逝。
    “涪顼!”
    一瞬之间,夜璃歌万箭穿心。
    一直以来,她觉得自己对他并无多少感情,可此时此刻,她却痛得刻骨铭心。
    腾腾烈火间,是他昔时最明朗的笑颜。
    从一开始,他的爱便那么真诚,没有丝毫虚假,可是她,可是她给予他的,除了伤害,还是伤害……
    “安阳涪顼……”悲痛之余,夜璃歌忽然想起,还有小青璃。
    对了,小青璃去哪儿了?
    俯身抱起安阳涪顼,她放声大喊道:“青璃,青璃!”
    除了烈火燃烧的“噼啪”声外,再没有半丝回应。
    略一咬牙,夜璃歌抱着安阳涪顼,离开了小屋,身后,升腾火焰夹杂着燃烧的房梁,轰然倒塌,无数尘土飞上半空。
    高高的山岗上,夜璃歌静静地抱着安阳涪顼,他双眸微阖,神色安宁,仿佛只是睡着了,也仿佛,早已知道自己最终的归途。
    曾经,他娇养于深宫,享尽无边富贵,曾经,他端坐在金銮宝殿之上,手握乾坤,亦曾经,他那么向往一个女子的脉脉温情,而现在,他安静地躺在这里。
    人生如梦。
    再怎样繁花似锦,到头来总是一场空。
    爱恨情仇,荣华富贵,皆是空梦。
    从怀中掏出玉梳,夜璃歌细细地将他的发丝梳理齐整,又将他全身的衣物理得一丝不苟,再站起身来,将他放在一块平坦的山石上。
    “涪顼,我这就送你,去见你最爱的人,好不好?”
    一朵火焰自她指间弹出,落在安阳涪顼的衣衫上,立即腾腾烈烈地燃烧起来。
    眼见着他的身体在火光中消失,夜璃歌心中忽然无比空寂——人这一生,贫贱也罢,富贵也好,到最后剩下的,会是什么呢?
    空无一物吧。
    纵使帝王将相,所为的,也不过去得干净。
    如此而已。
    涪顼,你虽然走了,我却会记得你,一生一世地记得你。
    请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小青璃,一定会培养他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只是。
    纵她贵为皇后,陪伴天下之君,也有做不到的事,也有掌握不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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