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会,可只有一次。”黑衣人竖起指头,在他眼前晃了晃。
    唐涔枫不答话,反转头瞧向远方茫茫天际。
    未料竟打动不了他,黑衣人自觉无趣,冷嗤一声欲行,却听唐涔枫悠然叹道:“罢了,且依你,不过我心中却有个疑问。”
    黑衣人站住脚,转头看他:“说。”
    “她若活了,这天下仍然是傅沧泓的,你岂非白费心思?”
    “这个么,”黑衣人脸上绽开丝诡谲的笑,“你无须多问,只要照我的话行事便可。”
    夕阳缓缓沉了下去,灿烂的霞光勾勒得唐涔枫的脸庞更显倜傥,却带着几分冷郁。
    “璃歌……”一声轻喟从唇间溢出。
    “璃歌……”
    同一时刻,在宏都的另一处,傅沧泓抱着容颜霜冷的夜璃歌,整颗心已经痛到麻木。
    真的不会再醒过来了吗?
    真的不愿再多看我一眼吗?
    为什么?
    为什么经过了那么多的坎坷,我们之间还是难得圆满?
    殿门外,冯翊来回走了多遍,终于忍不住,闯入殿内。
    “皇上!”他扑通一声曲膝跪倒于地,“请您振作!社稷存亡,只在您一念之间!”
    锦帏深垂,内里无声无息。
    “请您振作!”冯翊无奈,只得一次又一次重重叩头于地,好半晌方听傅沧泓的声音响起,“朝堂上的事,你拿主意便好,朕此刻,心乱如麻……”
    还是第一次听皇帝说这般软弱的话,冯翊不由一怔,继而又开始叩头:“微臣知道,皇上心系皇后,可,也不能误了国家大事啊。”
    内帏中又是一阵静默,好半晌听得衣衬簌簌地响,却是傅沧泓只着寝衣,走了出来,却只双眼黝深地看着冯翊,半晌方道:“你平身吧。”
    冯翊直起身,额上却已肿了个大疱,眼神里有着分明的悲怆。
    傅沧泓在榻上坐了,一字一句道:“外朝的事交给你,朕,十分放心。”
    “可是皇上……”
    “你什么都不必多说。”傅沧泓摆摆手,“朕累了,你先退下吧。”
    冯翊不得已,只得满怀忧虑地退出,心下细一思量,转身去了值房。
    “火统领,你是皇上最亲近的人,好好解劝解劝他吧。”
    “没有用。”火狼慢慢擦拭着手中的刀,“皇上就是那样的脾气,这些年来,除了皇后,没有人能真正走进他的心,哪怕是我。”
    冯翊闻言顿住——火狼所言,倒确是事实。
    “冯大人,外朝的事,你多担待担待,至于皇上,我会想法子的。”
    “也只好如此。”冯翊略一思忖,虽还满怀忧虑,却仍自去。
    火狼收拾利索,独自出了营房,本想向角门去,不想转过假山,却迎面撞见纪飞烟,当下怔住。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这是要去哪里?”
    “出宫办点事……你这些日子还好吗?”
    “一切都好。”纪飞烟深深地凝视着他,“既如此,你且小心些。”
    “我会的。”火狼看着她,只觉心中搁着千言万语,一时间却不知从何说起。
    有时候,最深爱的两个人,互相看到彼此,反而无话可说。
    “天凉了,记得多穿些衣服。”纯粹没话找话说,可却偏偏要说。
    “嗯。”纪飞烟低下头去,“我记下了。”
    “我走了。”火狼这才一紧腰带,迈步走向远处。
    “嗳——”
    “什么?”
    “似乎,你一直都没有告诉过我,你的真名。”
    “真名?”火狼微微一愕——已经有太久太久,没有人提起过,记得过,连他自己都忘却了。
    “齐震,我叫齐震。”
    火狼走了,纪飞烟一直呆呆地站在原地,目送他的身影彻底消失。
    年轻的心底蹿起微光,刹那间燎原成冲天火海,也许多年之后,还依然记得你温情微笑的模样。
    长长的驿道上,男子骑着马,御风而行,直奔翠屏山的方向,他相信,天下间若还有谁能救那个女人,只能是他了。
    疾驰两天两夜后,他终于到了翠屏山,立即施展绝顶轻功纵上峰顶,可见着的,只是两间空空的草庐。
    无人。
    只庐前的石桌上,刻了六个字:一切自有天意。
    火狼仰头看了眼天空,暮色已重,归巢的夜鸟嘶鸣着飞过。
    火狼的心中忽然间满是沧桑,却也多了几许敬慕上苍的虔诚,他走到石桌前,曲下双膝,合掌于胸,重重叩头于地。
    天意。
    天意。
    如果一切真有所谓天意,那么,请成全他们吧。
    我火狼在此发誓,愿意付出一切,牺牲一切,只求让皇上重得他的快乐。
    苍天瞑瞑,并不言语。
    雪澜院中,唐涔枫来来回回地踱着步。
    “公子。”管家提着灯笼,自中门间穿进。
    “怎么样?”
    “还是没有消息。”唐涔枫听罢,眉间不由添了几许忧色。
    看着这样的他,管家欲言又止——他确实是不明白,为什么唐涔枫对那个女子始终念念不忘?
    不识情的人,永远不会懂得情是什么。
    “你下去吧。”唐涔枫薄袖微摆。
    管家退下,院中再次只剩下唐涔枫一人。
    夜风吹过蔷薇架,簌簌作响。
    幽幽的花香在鼻端弥漫开来,就像这男子浅捱在心中缠绵的忧伤。
    都说男儿心似铁,偏他的细腻温润,有如一块晶莹的美玉。
    已经过去十天了,夜璃歌既没有醒来的迹象,但身体却仍然余温未散。
    曹仁和姣杏儿等宫侍瞧着,心里暗暗发急,却不知怎生是好。
    “这皇上,也算是天下一等一的痴情种了。”
    “是啊,但老天不肯垂怜,生生折腾人。”宫侍们纷纷背后议论,但却没有人,敢到皇帝面前嚼舌根子。
    这一日,傅沧泓终于倦乏不过,阖眸睡去,四下里静悄悄一片,鸦雀不闻,半夜里,殿中却响起皇帝的惊吼:“来人!快来人!”
    宫侍闻声闯入,却见皇帝两眼圆睁,眸中全是腥红血丝,双手握成拳头,重重地捶着床榻:“人呢?人去哪儿了?”
    众人面面相觑,方才留意到,原本躺在榻上的夜璃歌,竟然没了影儿。
    “皇上……”曹仁细想了想,忐忑道,“会不会是皇后醒来,自己出去散步了?”
    “对对对,一定是这样。”其他人赶紧附和。
    “找!都去找!”傅沧泓抓起个茶盏,狠狠砸在地上,“就算翻遍整个皇宫,也要找到皇后!”
    不消片刻,整个天定宫便人声沸扬,无数的宫侍、禁军,手执火把,几乎把御花园翻了个个儿,却仍旧一无所获。
    “不见了……不见了……”傅沧泓光着两只脚,在御甬道上来回跑动,神情跟疯子无异。
    火狼不在,一时间众人都失了主宰,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还是曹仁见机得快,立即出宫知会了冯翊和梁玖,两位重臣夜半更深赶来,一见傅沧泓这情形,又是吃惊,又是闹心,不得已只好让曹仁等人先扶傅沧泓回宫,让御医煎了两剂宁神静气的汤药,给傅沧泓服下。
    直折腾到天将大明,傅沧泓方才昏昏沉沉地睡去,再没有醒来。
    夜月高悬。
    阮江渡头。
    “唐涔枫,你要的人,就在里面。”黑衣人立在岸边,抬手朝水面上的小舟一指。
    唐涔枫双眸遽紧,从怀中掏出枚指环,凌空扔给黑衣人,嗓音低沉地道:“这是我的信物。”
    黑衣人接过,无声无息间消失,唐涔枫独个儿踏着木桥,上了小船。
    揭开布帘,一眼便看见那女子躺在竹榻,绝美的面容此刻却有如锡纸。
    他的胸口蓦然一痛,屏住呼吸,迈步趋前,半蹲下身子,定定地注视着她。
    这是他爱的人。
    这是他恋慕多时的人。
    只略提名字,也会扯得五内微痛的人。
    此刻却这样安静地躺在这里,安静得不似她自己。
    他并非莽撞男子,也绝不行那起狭私之事,只是这样安静地守待着她,便已觉得无限完满。
    长睫轻颤,女子睁开双睑,眼神由迷离渐至清晰。
    “璃歌?”
    “璃歌?”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有着孩童般的明澈,却教唐涔枫深深吃了一惊。
    “你是谁?”她偏着头,妍丽五官间带着股稚气。
    “我?”唐涔枫抬手指指自己,神情变得小心翼翼,“你不记得了?”
    “记得?”夜璃歌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眸中有着明显的痛楚与茫然,“我们认识?”
    “你别着急。”唐涔枫很明显地察觉出,她的情形有些不对,赶紧柔声宽慰道,“先休息休息。”
    “唔。”夜璃歌点点头,忽然桀若春花般一笑,看得唐涔枫顿时失神,险些失了自持。
    阖眸靠在船壁上,她竟然没有半丝避嫌,半丝猜忌,让唐涔枫分外地暖了心。
    舱中安静,只听见汩汩的水声。
    定睛凝睇着她,唐涔枫心下暗道——哪怕一直这样下去,也是好的,可以这样陪着她,伴着她,感受到她的呼吸。
    天明。
    晨曦淡淡地洒落下来,霞光灿烂,染得整个湖面如诗胜画。
    “真美!”舱外传来女子由衷的赞叹,唐涔枫一惊,方始发现,那躺靠于榻上的女子,不知何时已然站到船头之上,他赶紧起身,也走了出去,却见夜璃歌双臂高举,迎向那绚丽的晨光,曲线玲珑的身体被勾勒得更加楚楚有致。
    唐涔枫忽然微微地红了脸。
    “公子。”女子回头,看着他嫣然一笑,好似朝阳里盛开的莲花。
    “嗳。”唐涔枫仓促应声,已不复平日的清冷与淡定。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你想去哪里?”
    “哪里都可以呀。”此刻的夜璃歌,单纯得就像个孩子,全无心机,只以赤诚相对,偏是这样的她,让唐涔枫愈发不肯罢手,也难以罢手了。
    心中甚至暗暗祈祷,让她一直这样迷沌下去,圆他唐涔枫私藏了多时的梦。
    我唯一所想,只是陪着你,直到地老天荒。
    我唯一所愿,只是与你一起,阅尽世间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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