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又何尝想去?”傅沧泓悠悠叹道,“我也更愿意这样天天在皇宫里陪着你们,可是,可是——”
    “你我夫妻之间,难道还有什么不好说的吗?”
    傅沧泓完全沉默了。
    “沧泓,”夜璃歌伸手搭上他的肩膀,“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咱们是一家人,一损俱损,一荣俱荣,难道你心里不好过,我心里就会舒坦吗?有什么问题你说出来,咱们一起解决,啊?”
    “好,”傅沧泓终于放开了自己的心结,“先说西南边,虞国的杨之奇对梅州城虎视眈眈,冷虹连日传讯告急;再说东边,南宫墨率领军队,将吴铠团团围住——如今两处均是形势险峻,我,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夜璃歌嫣然一笑,“怎会没有办法?只要动脑筋想,办法就多的是。”
    “你有?”傅沧泓双眼一亮。
    夜璃歌却抿唇一笑,仿佛已经成竹在胸,并没有言语,而是朝船舱外喊道:“船夫。”
    “小的在——”
    “让船靠岸吧。”
    “遵旨。”
    画舫缓缓朝岸边驶去,靠得码头,夜璃歌携着小延祈先上了岸,傅沧泓跟在后边。
    “今天啊,我可真算玩得尽兴,玩得开心!”夜璃歌快活地挥舞着手臂,似乎全然没有把傅沧泓说的“难题”放在心上。
    傅沧泓惊奇地看着这个女人——是的,唯有用“惊奇”二字,方能形容他此时的心情——仿佛只要她脑子一开动,无论什么样的事都能做到,天大的难题也都能解决。
    但是这一次,他的脑子里却充满了疑虑——她真能再次“逢凶化吉”,逆转乾坤么?
    “沧泓。”
    “嗯?”
    “咱们去温泉里泡泡吧。”
    “泡温泉?”
    “对啊。”夜璃歌眨眨眼。
    “泡温泉好啊。”小延祈也顿时大叫起来,像只花蝴蝶般,围着夜璃歌团团乱转,“我要泡温泉,泡温泉啦啦……”
    “好吧。”见他娘儿俩如此高兴,傅沧泓倒也不忍扫了她的兴。
    于是,三人又转道去温泉池,在温泉池里泡了很长一段时间,洗得像刚出锅的饺子似地,然后又坐着软轿,逝返龙赫殿。
    这下,别说夜璃歌,就是傅沧泓,整个人也放松下来。
    宫侍带走傅延祈,夫妻俩在床上趴着。
    “对付虞琰和南宫墨,虽然不容易,但也不像想象的那么难,只是,要出其不意而已。”
    “出其不意?什么意思?”傅沧泓撑起身子。
    “现在,”夜璃歌索性坐起,曜眸中射出夺人的光华,“无论是杨之奇、虞琰,还是南宫墨,都以为你我的注意力,会放在边境线上——”
    “难道不是?”
    “你听我说完,而他们,自然也会将大量的兵力,集结于战场,而后方,则必然空虚——你看,咱们有北堂暹送来的金子源源不断供给,都仍然觉得有些吃紧,更何况虞琰和南宫墨?”
    “你的意思是——?”傅沧泓豁然开朗,“从经济上下手?”
    “对!”夜璃歌轻吸一口气,“虽说这招过于阴损,但迫不得已也只能这样了。”
    “朕知道了,朕这就派人,去两国内大量收购物资,哄抬市价,再将物资运回国内……这样,虞国和金瑞都会陷入混乱,老百姓们苦不堪言,而前方的士兵要想安心作战,也绝无可能。”
    “不必。”
    “嗯?”
    “这件事,完全可以交给另一个人去做。
    “谁?”
    “唐涔枫。唐家几乎控制了整个天承大陆的经济命脉,甚至可以说,谁能够和唐家结盟,谁,就得到了一支庞大的军队!”
    傅沧泓霍地瞪大双眼,然后一声冷笑!
    “怎么?你不同意?”
    “我不是不同意,只是夫人,你这一着棋,实在是狠哪。可是夫人外交的牌,我傅沧泓还不想打!”
    “你——”知道他傲气又犯了,夜璃歌打住话头,侧身躺下。
    有时候,她恨他太傲,可若他不傲,她又怎么会喜欢上他?
    她夜璃歌爱上的男人,自然是这人世间最骄傲的。
    爱他视死如归,无论什么样的困境,都能挺直脊梁面对。
    爱他铁骨凛凛,纵然皇权富贵,也不能触犯他的尊严——试想天下男子千千万,有几人能如他这般?
    只是沧泓,有时候过刚者易折,过强者易损,我只是,全心全意地,想削减你一统天下的压力,你为什么就不理解呢?
    我怎么会不理解,璃歌,我怎么会不理解?
    我只是不愿再欠任何人的人情,尤其这人情,跟你有关系。
    唐涔枫是谁?他成天呆在宏都城里晃来晃去,鬼都知道,是打的什么主意,我怎能放心,怎能放心你再跟他有什么来往?
    纵然要去,也是我去,我相信,即使你不出马,我也有办法说服他。
    只是,有什么法子说服他呢?
    ……
    宜园。
    一合手中折扇,男子正要上前叩门,门却已经开了。
    “傅公子,里面请。”
    傅沧泓的眉头微微皱起——他还没有自报家门,对方怎么就——
    “公子不必疑虑,请跟小的来。”门童一脸诚挚的笑容。
    罢了,既来之,则安之,就算这门里摆下了鸿门宴,他傅沧泓也敢闯!
    门童带着他一路穿花拂柳,却在一方鱼塘边停住,侧身往一旁立定,伸手指向前方:“我家公子便在前边柳树下迎驾,傅公子请。”
    这唐涔枫,架子倒挺大,明知朕前来,居然摆出这样的阵势。
    轻哼一声,傅沧泓撩袍往前走,果见一棵柳树下,泊着艘小船,船头上放着张竹榻,榻上躺着个布衣男子,不是唐涔枫,却又是谁?
    当下,稍提内力,傅沧泓轻飘飘上了船头,在早已备好的茶几旁坐下,方才凝眸看向唐涔枫:“你倒是好一番闲情逸致。”
    “这个自然。”唐涔枫微微一笑,“这人生匆匆,好比白驹过隙,何苦镇日来追名逐利?不若一心自然,随化天地,岂不快哉?”
    傅沧泓没有接话,而是定定地看着这个男人——不得不承认,这男人身上有股特殊的气质,与世间万万人都不同,心,若在红尘之内,也若在千山之外,是那样地潇洒自如,丝毫不为俗物所累,方是让人无比羡慕。
    他的心神不由恍惚起来——倘若,命运安排他与夜璃歌更早相遇,会是怎样的结果呢?
    “你怎么不说话?”见他久久不言语,唐涔枫遂出声相询道。
    “真不知道。”
    “什么?”
    “像你这样的一个人,如何掌控得了整个唐家。”
    “这有什么,”唐涔枫摊摊手,唇边浮起一丝极其淡然的笑,“其实唐家,也不过是一本帐册而已,每日进多少,出多少,而我做的,只是中间那把秤,度量度量而已,便如你做这皇帝,只是物尽其用而已。”
    “物尽其用?”傅沧泓心头豁然开朗,因为豁然开朗,更觉这男人莫测高深,当下叹道,“唐涔枫,可惜你不入朝为官,否则这天下,没人是你的对手。”
    “多承北皇赞誉,不过涔枫早年曾立下过誓言,这一生一世,绝不为官。”
    “哦?为何?”
    “官者,管也,不管多大的官,总得照顾底下数十,数百,数千数万人的吃喝拉撒,那多累?还不如像我这般,要闲云野鹤,便闲云野鹤,从容来去于天地间,何等快哉?”
    “哈哈,哈哈。”傅沧泓忽然仰天长笑,笑声震得枝头上的鸟雀“喳喳”乱飞。
    笑罢,他整肃面容:“想来我这一生,都没你这样的好福气,是以今日来,却有俗务。”
    “北皇不必说了,”唐涔枫摆手止住他,“其实,涔枫再怎么超然,始终是身在红尘中,而且,是个正红八百的生意人,平生泰半,都放在‘生意’二字上,经营世务,凡有盈利,无所不为,只是薄薄削些儿利与民,北皇要涔枫所做事,涔枫也已然知知晓。”
    “你,你都知道了?”
    “嗯。”唐涔枫轻轻点头。
    “那,你做何打算?”
    “自然,是顺天承命。”
    “顺天,承命?”唐涔枫这话,本来是堂皇之极,但不知道为什么,听在傅沧泓耳里,却别有另一番味道。
    但他却没有多问——今日此来,未发一言,未许一愿,便能得唐涔枫一个如此大的人情,也给足了他傅沧泓的面子,他应该顺驴下坡了。
    遂放下茶盏,站起身来。
    “等等。”
    “嗯?”
    “在下令人做了些绿豆糕,你且带回宫去,好好尝尝吧。”
    他这是——傅沧泓唇边浮起丝苦笑——看来自己,无论如何是沾了那个人的光。
    “既如此,傅某承情了。”
    傅沧泓走了,湖边重新静寂下来,唐涔枫重新躺回榻上,仰头看着天空——若说他唐涔枫这一生,还有什么不完满的话,那便是缺一个红颜知己了。
    只可叹世间俗女子者众,瞧上的不是他唐涔枫的貌,便是他唐涔枫的人,有谁能真正解得,他内心的孤高?
    若有人,那也只是她了。
    只可叹他们之间缘分太薄,只能得着几面而已。
    璃歌。
    璃歌。
    纵然我真能去往千山之外,也无法忘记你的音容笑貌……
    只是这一份相思,世间谁人能知,又有谁人能解呢?
    ……
    “皇上,微臣已经拟好……”
    “不必了。”御案后的皇帝一摆手,“经过再三思虑,朕改变了主意。”
    “什么?”冯翊吃了一惊——纵然他聪慧过人,也断料不到,傅沧泓前后的变化竟如此快。
    但他却没有多问,只是顺从地应了声:“是。”
    待冯翊一踏出殿阁,立即有一群官吏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打听道:“冯大人,皇上说什么了?是啊,情况如何?“
    冯翊轻咳一声,方才道:“皇上说,他改变了主意,不去亲征了。”
    “奇怪,这可真是奇怪。”众臣顿时窃窃私语起来。
    “有什么好奇怪的,多半,又是皇后娘娘的功劳,皇后娘娘一个字,顶得咱们把嘴唇说干,嘴皮说破,对不对?”
    “是啊,是啊。”
    “幸而皇后娘娘向来贤明,要不咱们这北宏国,早晚都乱了套。”
    众人纷纷感慨着,这才一一离去。
    冯翊摇摇头,这才朝值守室的方向而去。
    “冯大人。”不料兵部尚书龚楷却疾步跟上来,“皇上不去御驾亲征,自然是件好事,可是边关告急,兵部已经焦头烂额,这又如何处置?”
    冯翊却泰然之至,非但不焦不燥,反劝慰龚楷道:“冯某从皇上的语气、神态仔细揣度,皇上心中,只怕早已有了主意。”
    “是这样——?”龚楷却满肚子疑虑——这战场上的事,除杀伐之外,还有法子能解决吗?
    当然能。
    世间之事,往往玄之又玄,妙之又妙。
    只是一般人只看到局部,反而解不开其中关窍,事后一想,自然就全都明了了。
    自来世上之人,便没有谁比谁更聪明些,只是有些人看得远,看得长,想得深,是故见之则明。
    若你把世界,乃至宇宙看成一个整体,还有什么是想不明白,悟不透的呢?
    若有不明白,只是因为一念偏执,倘若放下偏执,自然可以瞧见万事万物的另一面。
    世间没有全然的好,也没有全然的不好,没有全然的得到,也没有全然的失去,之所以看在世人眼里便有了得失,只是世人所偏重者不同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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