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帷低垂,转过屏风,夜璃歌瞧见了那女子。
    果然是倾城绝色,半倚在床栏上,烟眉微微蹙起。
    夜璃歌悄没声儿地走到她跟前,立定。
    嫣娘却似根本没有察觉。
    静默了一盏茶功夫,嫣娘方才懒懒地翻了个身,启唇叫道:“雪儿……”
    一个梳着双髻的丫头忙忙跑进,口里响快地叫道:“姑娘——”
    “去给我斟杯茜露茶来。”
    “好咧。”雪儿答应着,转身而去。
    嫣娘又抬起染满豆蔻的手,捂着唇长长打了个呵欠,方才懒洋洋地下了榻,穿上缀了珍珠的丝履,蓦一抬头,才惊见夜璃歌直剌剌地站立着,当下怔住,好半晌才作回过神来的模样:“这,这位公子,你,你怎能擅闯我的闺房?”
    “闺房?”夜璃歌蓦然一声冷笑,“你这肮脏地儿,也配称闺房!”
    “公子!”嫣娘顿时红了眼,眉宇间满是委屈,用绢帕儿捂着嘴唇,低低地抽噎道,“嫣娘纵然沦落风尘,也不该遭此羞辱……”
    “我没功夫听你瞎掰扯,只问你一句——可是有了身孕?”
    “啊?”嫣娘抬起头来,整个人看上去无限娇羞,“公子您是如何知道的?”
    “是——哪位客人的?”
    嫣娘摇头:“据说那客人身份高贵,姑姑不肯说与我知晓,只道等孩子出世,再——”
    孩子出世,孩子出世!又是孩子出世!
    就像有一把刀,重重剜在夜璃歌的心上,痛,很痛很痛,痛不可挡!
    纪飞烟是这样,此青楼女子也是这样,也许,只要傅沧泓一日是帝王,这样的事便会一二再,再二三地发生!
    “璃歌之志,不在后宫,璃歌之志,志在天下!”
    那一句铿锵有力的话语,始终在耳际徘徊不绝——可悲呀,真是可悲,纵然强悍如她夜璃歌,居然也逃不过千古女儿家悲凉的宿命。
    再没有多言一句,她转头走了出去。
    瞧她一幅丧魂落魄的模样,嫣娘本想再加上两句刻薄的话,让她更加难受,可到底却没能说出口。
    这本就是一局设计好的棋,而她,不过是一把精致的刀,刺向夜璃歌胸膛的刀。
    ……
    “姑姑,你说夜璃歌她——”
    “所有的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红鸾走到窗户旁立定,看着夜璃歌远去的身影,“她什么都好,唯一不好的,便是太过骄傲——她永远不懂得,骄傲的女人在感情的事上,只会吃亏,男人们啊,哪怕是最无能的男人,都喜欢自己的女人向他们求救,可夜璃歌永远都不会,她不会输给自己的感情,不会输给自己的理智,只会输给——骄傲。”
    “啊?”嫣娘似懂非懂,本来,她就一个风尘女子,自然不懂得这些微妙至极的心术。
    “那,这个孩子——”
    “生下来。”
    “婢子遵命。”
    ……
    夜璃歌神情恍惚地走着,穿梭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那么一瞬,她觉得自己回到了炎京,那个时候心无挂碍,可以随着意愿,想哭便哭,想笑便笑,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直到遇上傅沧泓。
    他说他爱,并且一直苦苦相随。
    说不上信与不信,更没有刻意要去尝试,也许最初只是感动,后来……
    后来才……
    是爱错了吗?
    是爱得疲惫了吗?
    爱没有了吗?
    不是。
    他亦没有错。
    只是这一场场的算计,到何时方休?
    “璃歌。”
    茫然抬头,夜璃歌对上一双温静的眼眸,然后很飘忽地一笑。
    “璃歌?”来人伸手,扶住她的胳膊。
    “西楚泉……”
    “璃歌你这是?”
    “没什么。”夜璃歌摇摇头。
    “去我的园子歇一歇吧。”
    “园子?”夜璃歌再次摇头,“西楚泉,如果你真想带我走,那就把我带得远远的……远远地……”
    西楚泉敏锐地察觉到什么,却没有言语,果决地点头:“好,你等等,我去叫辆马车来,”
    一上了马车,夜璃歌便紧贴车壁而坐,仰面躺着,双手紧紧地环抱着自己。
    西楚泉是从小受过磨坷之人,深知她这副表情意味着什么,也不去扰她,只在一旁默默相陪。
    从车窗外投进的淡淡阳光,勾勒出夜璃歌清丽的面容。
    她还是那么美。
    这样美的女子,值得世间任何男人倾力呵护,不是吗?
    但此时夜璃歌的表情,却透着一种深凝的忧伤与苍凉,让人不忍目睹。
    马车一直走着,出了城门,沿着驿道一直向前,两旁的风景已经由店铺变成了田野。
    太阳沉下去了,星星一颗接一颗从天边升起。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饥饿的马儿开始啃食路边的野草。
    西楚泉从包袱里翻出块炊饼,递到夜璃歌身边:“吃点东西吧。”
    “我不饿。”夜璃歌的嗓音沙哑而低沉,“你吃吧……如果你厌倦了,可以一个人离开,我只想静静……”
    西楚泉忍了很久,才脱口问道:“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只是倦了。”
    “好吧。”西楚泉也不逼她,他清楚夜璃歌的性格,如果她拿定主意不说,那他再怎么问,也不会有答案。
    “你……先在这儿呆着,我去取些水来。”
    西楚泉掀开帘子,跳了下去,马车里只剩下夜璃歌一人,她仍旧靠在车壁上,睁着两眼,看着外面黑糊糊的田野,一股说不清楚的热流忽然从内心深处翻上来,迫使她蓦地发一声喊,忽然一掌拍在车壁上。
    “嘶——”
    辕马一声长唤,四蹄高扬,朝前方奔去。
    还没走远的西楚泉听见响动,蓦然回头,却见马车已如旋风般消失在树林深处。
    “璃歌——”他发一声喊,拔腿追去,奈何他本来就不会武功,只追出一段,整个人便气喘吁吁地委顿在地。
    ……
    龙赫殿里,傅沧泓像只发怒的豹子般,不断地冲来冲去,镶着金边的袍袖在一众宫侍的面前来回晃动着:“说啊!你们说!皇后娘娘到底去哪儿了?”
    “皇上……”姣杏儿匍匐着近前,还未开口,便被傅沧泓一把掐住喉咙,“你不是告诉朕,皇后日落时分便回吗?可是现在,现在呢?”
    “启禀皇,皇上,皇,皇后是这样说的……”姣杏儿小脸发白,眼里满是恐惧,“奴婢,奴婢也不知道……”
    “拉出去,砍了!”今夜的傅沧泓,仿佛又变成了曾经的“暴君”,他觉得自己心里窝着一团火,却找不到发泄的地方。
    “皇上。”一直不曾作声的火狼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姣杏儿服侍皇后已有一段时日,倘若只因延迟未归,便斩了姣杏儿,要是皇后回来,心里定然十分难受——”
    “那你说,皇后娘娘去哪里了?”
    “请皇上下令,属下立即带领人出去寻找。”
    “不必了。”傅沧泓放开姣杏儿,一甩袍袖,朝外走去,“朕亲自去。”
    “皇上——”火狼本想劝阻,但已经来不及,只得赶紧起身跟上。
    ……
    “来了吗?”
    “来了。”
    “想不到,姑姑的办法还真灵。”
    红鸾注视着下方的路径,却没有答话。
    的确,夜璃歌出嬉语楼后的一举一动,均在她的掌握之中,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里反而觉得十分地……悲凉。
    也可以说,是兔死狐悲。
    世间女子最渴望的,莫过于找一个相爱的人厮守一生,可偏是这个最平凡的愿望,有时候做起来,却是最难的。
    就像曾经的她,也这样痴痴地以为,可以伴在那个男人的身边,共赏朝阳,共浴暮晖,可是结果呢,再完美的感情,到底也敌不过世事的辗转,红尘的蹉跎,天若有情天亦老。
    夜璃歌啊夜璃歌,或许一直以来,你都觉得自己是最强大的,永远不会把自己完全交给一个男人,因为你明白,毫无保留的感情会是一把锋利的刃,伤己伤人。
    真情难得。
    正因为难得,所以更易破碎。
    那么夜璃歌,就让我来替你解脱吧。
    眸色一寒,红鸾抬起手臂,立时,数十支箭“嗖嗖”飞出,扎在车身上,马车顿时燃烧起来,尔后轰地一声四分五裂!
    当傅沧泓沿着车轮辙印赶到事发地点时,看到的,便是一片焦黑的土地。
    焚烧得很充分。
    焚烧得也很干净,连一点灰烬都没有留下。
    他呆呆地坐在马背上,仿佛已经化成了石像。
    火狼翻身跳下马背,俯下身子四处查看,不时用手指挑起尘土,放入唇间品尝着,浓眉微微蹙起。
    “皇上——”
    他转头看向傅沧泓,却见他仍旧怔愣愣,心中微惊,赶紧着上前。
    傅沧泓始终不言语,火狼迫不得已,绕到马侧伸手推了推他,不想傅沧泓竟然一头栽了下去。
    “皇上!”
    林间响起一众人等震惊的叫声,震得无数已然入眠的鸟儿扑楞楞飞起……
    ……
    “哈哈!漂亮!干得真是漂亮!想不到,朕多时无法解决的难题,竟然让你如此简单地就破解了。”
    “谢皇上夸奖。”
    “夜璃歌死,傅沧泓必定神魂俱伤,就算有一百个吴铠,也绝非是朕的对手。”
    红鸾却沉默着没有言语。
    “怎么?朕说错了?”
    “皇上英明神武,成竹在胸,取天下自然不在话下,可是夜璃歌——”
    “夜璃歌她怎么?”
    红鸾抿抿唇,没有直接回答——虽说霹雳箭狠辣无比,可直觉告诉她,事情不会如此简单。
    “罢了,总之,这次你做得非常好!现在即刻回宏都去,给朕好好盯着!朕,要反戈一击,打得傅沧泓满地找牙!”
    ……
    “璃歌,璃歌!”
    睁开双眼,夜璃歌恍恍惚惚地看去,却见一张熟悉的脸庞,在眼前不停晃动。
    “沧泓。”她哽咽着,叫了一声。
    男子一怔,却没有提示她。
    “沧泓。”张臂将男子抱入怀中,夜璃歌忽然泪如雨下,“为什么会是这样?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
    男子不说话,只是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我以为,自己足够坚强,可以撑得过去,可以坦然面对……可现在我才明白,原来真正爱上一个人,是这么这么地痛……”
    男子强壮的身体忽然轻轻一颤,继而更加用力地搂紧她。
    “我知道,从很久以前就知道,做一个皇帝的女人,会很苦很累很痛,所以,我真地不愿意,踏进那座皇宫,我拒绝安阳涪顼,却爱上了你……曾经想过,也许放下所谓的天命,和你一起浪迹天涯更好,只是沧泓,如果你不做皇帝,我们连立足之地都没有……我必须保护你,你知道吗沧泓?我必须保护你,保护你,就必须保护整个北宏……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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