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命。
    这世间只有很少人,会意识到,自己的肩上担着使命——历史的使命,必然的宿命,如果他(她)不按这个使命前进,就会有各种莫明其妙的事出现。
    空幻的理论讲起来,乍一感觉,让人觉得莫明其妙,所以很多人不信。
    夜璃歌也觉得自己无法,精确地用语言形容心里的感觉,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前进,如果这个男人相信她,就会跟着她前进,如果他不相信……
    夜璃歌垂下了眼眸。
    “璃歌。”傅沧泓赶紧着上前——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每当他们之间的感情出现危机之时,他就会忙不迭地表示道歉,其实,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要道歉。
    也许只是单纯地,希望她开心。
    也许只是……心痛。
    难以言喻的心痛。
    但凡她不开心,他也跟着不开心,所以,一般情况下,她要他做什么,他都会乖乖地去做,只是,他也是个男人,偶尔难免发点脾气。
    “父皇,母后。”傅延祈清脆的嗓音忽然传来。
    两人一齐转头。
    “你们做什么,都不理祈儿?”小延祈嘟着嘴,上来拉住夜璃歌的手,“祈儿好可怜。”
    “祈儿乖。”看到这个酷似傅沧泓的小孩子,夜璃歌的心再度变得柔软,伸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头,“今天的课业学完了吗?”
    “学完了。”小延祈点头,双眸晶亮地注视着夜璃歌,“母后,你不开心吗?”
    “没有。”夜璃歌赶紧否认——和傅沧泓这一番气,生得也是莫明其妙。
    “沧泓。”她主动伸手,拉起傅沧泓,一家三口遂朝龙赫殿的方向而去。
    ……
    “这夜璃歌,可真沉得住气。”
    手持茶盏,红鸾双眸深邃——真不知道,她到底还是不是个女人,居然连心爱的男人出轨这样的事,也不放在心上,夜璃歌,你这到底是能忍,还是大肚?
    或许,像她这样的女人,永远无法理解像夜璃歌那样的女人——她从来不会,为了某个男人而活,为了某个男人而存在,她的心里,似乎还存在着另外一样东西,另外一样,世间人都看不到的东西,是什么呢?
    “我就不信。”红鸾五指蓦然收紧,“夜璃歌,我就不信,你会无懈可击!”
    ……
    “子曰:君子不重不威,学则不固。王忠信,学有不如己者;过则无憧惮改。”
    傅延祈一板一眼地背诵着。
    “好了。”傅沧泓走过来,粗声粗气地打断她。
    “你这是做什么?”夜璃歌微微拧起娥眉,有些懊恼地看着他。
    “奶娘。”
    “奴婢在。”
    “带郡王下去安歇。”
    “是。”
    待奶娘和小延祈一下去,傅沧泓立即凑到夜璃歌身边。
    他原本想抱住她,可又怕她恼,故此在旁边绕了半天,方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摸摸她的脸颊。
    夜璃歌领会他的意思,低头从了他的意思,傅沧泓这才开心起来。
    纱帐低垂,一晌缠绵。
    傅沧泓呼吸均匀地睡去,夜璃歌却还醒着,抬眸看着身边男人的侧脸,神思恍惚。
    其实,作为一个帝王,不动感情才是最好的,因为不动感情,所以不会有牵绊,不管做什么事,都能完全地放开手脚。
    只是,要傅沧泓无情,怕真是有点难呢。
    她微微用力,想从他怀里坐起身来,他的双臂却拥得那样紧,让她无法挣脱,也无从挣脱。
    夜璃歌竖起右手食指,很想一指头把他点住,然后一个人离开。
    可她到底没有。
    重新躺进他怀里,却没有察觉到,他唇边那一抹,淡淡浮起的笑。
    次晨醒来时,傅沧泓已经去上朝,殿里空空如也,弥漫着几许兰花的香气。
    隔着轻纱,夜璃歌静默半晌,方才出声叫道:“姣杏儿。”
    “奴婢在。”
    “伺候我梳洗。”
    待一切妥当,又吃了早膳,夜璃歌方才一个人出了龙赫殿。
    她想走走。
    一个人走走。
    让思绪回到从前那些,没有他的时光。
    唯有如此,她才能看到自己的心。
    “嘻嘻。”
    谁想刚转过林荫道,前方忽然跳出个男人来。
    “北堂暹?”
    “想不到吧,炎京凤凰,咱们会在这儿见面。”
    “北堂王爷真是好兴致,都快把这儿当自家园子了,阿诺儿呢?她还好吗?”
    “我来,就是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
    “阿诺儿她,就快当娘亲了。”
    “娘亲?”夜璃歌一怔。
    “是啊,先请你吃两个果子,我们海上的特产。”北堂暹说着,递过来两枚碧绿清透的果实。
    “真不错,恭喜你啊。”夜璃歌拿着果子,在手里掂了掂。
    “咱们打个商量如何?”
    “什么?”
    “如果……阿诺儿生了女儿,就嫁给你家傅延祈,如果是个儿子,就让他们做兄弟?”
    “这是哪一百年的老皇历?”夜璃歌不屑地撇撇唇,“我从来不兴这一套,沧泓也不喜欢。”
    “唉,你干嘛这么严肃呢?”北堂暹摸了摸下巴,“行不行,得看两个孩子的缘分,你说不是?”
    “北堂暹。”
    “嗯?”
    “你大老远跑到这儿来,不是为了和我讲这些废话吧?”
    “唉——”北堂暹无奈地叹口气,“夜璃歌,你为什么总是这样犀利呢?不要总绷着一根神经,觉得天下人都在算计你,好不好?”
    “少废话!快说!”
    “是这样,我想在东海边沿建几个码头,故此来和你家夫君商议,你觉得如何?”
    “建码头?地点选好了吗?”
    “都选好了。”
    “图纸带了没?”
    “带了。”
    夜璃歌不再多言,只是向他伸出手。
    北堂暹取出图纸,放到她的掌心里,夜璃歌打开看了,面现沉吟。
    “如何?”
    “北堂王爷果然好眼光,这几个地方挑得精确无比,如果按王爷的设想建起码头,无论是水运陆运,都是上上之选,将来必然成为物华鼎盛之地。”
    “多谢皇后娘娘美誉,如此,我心中便有底了。”
    “不过,这到底是你们男人家的事,”夜璃歌将图纸递回给他,“去找他好好商议吧,他现在应该在御书房。”
    “奇怪,”北堂暹收好图纸,却并不离去,反而上上下下地瞅着她,“夜璃歌,这可不像你啊,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贤良淑德起来?”
    “是吗?”夜璃歌不置可否,显得有些心事重重——现在她的确不想理会这些外朝的事务,而想找个地方,安静地呆着。
    目送北堂暹消失,她独自一人走向幽径深处。
    清泉吟吟,微风回漾。
    她终于安静了。
    靠着一块假山石坐下,她抬起右手,放在胸膛上,低声轻唤道:“出来,你出来啊。”
    林间寂寂,良久无人应声,夜璃歌终于焦躁起来:“你不在了吗?你真的不在了吗?不肯理我吗?你出来啊……”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眸中渐渐盈-满星莹泪光——记得当日她曾经说过,夜璃歌,如果某一天,你爱上了那个男人,我就会主动消失。
    消失了。
    她真的消失了。
    一直以为,她是在开玩笑,她只是在骗她——她们在一起,那么多年了,彼此知心知意,没有半点藏私,不管是痛苦还是寂寞,不管是悲伤还是绝望,她们始终在一起。
    那个时候没有傅沧泓,也没有天下,只有她们,心证意证,没有一丝瑕疵。
    可是从什么时候起,你竟然抛下我独自远去?
    她一阵阵心酸,因为心酸,而落下泪来。
    如果此时傅沧泓看到她,一定会惊讶到震撼——夫妻数年,他却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妻子,还有一副多愁善感的模样。
    每每在人前的时候,她总是清冷的,刚强的,犀利的目光几乎能洞穿世间的一切,大约只有在卸下所有面具时,才能流露出小女子的娇态吧。
    深深地,夜璃歌将面孔埋入双膝间,轻轻啜泣起来,微风拂过,枝头上一片片洁白的花瓣儿,纷纷扬扬地落到她身上。
    直到天空完全沉黯,她方才起身,慢慢地朝龙赫殿的方向走去。
    隔殿门尚有一段距离,却听得阵阵欢声笑语传来,她当即停下脚步,隐身于廊柱之后。
    “傅沧泓,我最近新得了一批鲛女,个个美艳动人,要不要送你几个?”
    “算了,”傅沧泓的声音传出,带着几丝笑意,“你还是留着,自个儿享用吧,只是小心你家阿诺儿,要是被她瞧见了,估计后果难料。”
    “你这话——说得我好像挺怕老婆似的。”
    “难道,你不怕?”
    “怕,当然怕——傅沧泓,你呢?说老实话,跟炎京凤凰在一起如许多年,有什么感受?”
    夜璃歌蓦地屏住呼吸,指尖扣进廊柱——她相信,傅沧泓是爱她的,也从来不曾,听他在别的男人面前,提起过自己,可是今夜——
    “我们不说这个,好么?”傅沧泓的嗓音变得低沉。
    “嘿,”北堂暹却有些不依不饶,“反正她又不在这儿,你怕什么嘛?难不成还怕她突然变成只大老虎,出来咬你一口?”
    “你不懂。”
    “不懂什么?”
    “不懂我和她……”
    “正因为不懂,所以才要请教你啊。”
    “就算我告诉你,你还是不会懂。”
    “切——”北堂暹不满地撇撇唇,“瞧这故作高深的模样儿——男人女人间,不就是那么点破事儿,有什么不好说的。”
    “是吗?”傅沧泓再没有瞧他,两眼直楞楞地看向门外,“如果把阿诺儿换成另一个女人,你会爱吗?”
    北堂暹顿时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嘿嘿笑道:“咱们别再讨论这个问题,算我自讨没趣,自讨没趣。”
    话虽如此说,但厅中的气氛还是冷寂下来,半晌不闻傅沧泓的声音,没多久,北堂暹便起身告辞,穿过檐下的刹那,他有意无意地,朝夜璃歌站立的方向瞧了一眼,夜璃歌赶紧朝后方退了退。
    他会看到自己吗?
    应该没有吧。
    “皇后娘娘呢?”
    “启禀皇上,奴才刚刚去院子外看过了,娘娘还没回来呢。”
    “都这么晚了,她怎么还不回来。”傅沧泓的嗓音里充满了忧虑,“点盏灯笼,朕出去找她。”
    “不必了。”夜璃歌的嗓音适时响起,自己从栏杆后走出,现身于光影里。
    “原来你在啊。”傅沧泓的双眼顿时亮了,“既然回来了,为何始终不出声?”
    “见你们说得开心,故不欲扰了你们的雅兴。”
    傅沧泓仍然只是笑——他已经习惯了她这样偶尔的尖刻和不高兴,全当她想出火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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