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便找了处僻静的地儿,立定。
    “你这话,从何说来?”
    “难道慕王爷看不出,整个金瑞行将灭亡吗?”
    “那又如何?”
    桐妃沉默良久,才一字一句道:“俗话说,天下,有能者居之,慕王养精蓄锐多年,就从没想过,自己开创一番霸业吗?”
    南宫墨一怔,很显然是料不到,她一介女子,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怎么?王爷这是怀疑小女?抑或是别的?”
    南宫墨一声冷哼:“宫中女子皆习《女则》,你身为皇帝的妃子,却敢心生他图,就不怕——”
    “我怕什么?”桐妃的下颔微微朝上扬起,“皇帝这些年都在忙碌些什么,旁人心知肚明,倘若金瑞果然无存,皇后,妃子,不过都是别人眼中的物件而已!”
    南宫墨面露愕色,定定看着她,半晌方道:“那依你的意思?”
    桐妃朝远处看了看,方道:“依王爷的聪明才智,在这宫中必然早早布下各种眼线,纵然临机起事,只怕也不难,再则,王爷在京中和民间,早有声望,可谓万事具备,东风不欠。”
    “纵然我如此做了,你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两条,第一,给我一个妃位;第二,放我出宫,赐我田庄封地。”
    “哈哈,”南宫墨忍不住放声长笑,“何瑾,你是不是太看得起自己?本王若要女人,这宫里到处都是。”
    桐妃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不等南宫墨笑完,调头便走,扔下南宫墨独个儿呆怔怔地站在那里。
    他分明感觉,自己错过了什么,赶紧着追出去,却见桐妃的身影早已转过假山后,消失不见了。
    这个女人。
    这样的女人,倒是罕见呢。
    南宫墨心里忖度着,把今儿的遭遇统统记下。
    ……
    “王爷。”
    “嗯。”
    “怎么去了这么久?”侍从成郜凑过头来,压低嗓音道,“属下适才看过了,这里里外外,都是人呢。”
    南宫墨一脸沉凝——对于这一点,他早有预料,南宫阙召他入京,自然早有安排。
    缓缓地,他在屋子里踱起步来——其实,就算没有何瑾的提醒,他也是准备着要动手的,既然人家已经将刀架在脖子上,岂有挺着让人砍的道理?
    他南宫墨从来都不是善辈!
    更何况,若真让南宫阙继续做皇帝,说不定宗庙社稷,都会毁在他的手上,既如此——南宫墨想着,心中忽然一阵热血沸腾。
    成郜显然看透了他的心思,跟过来道:“王爷——”
    南宫墨呼地转头,眸中爆射出狠光:“干。”
    一个字,简洁明了。
    是日夜,本来清明的天空,忽然间风云大作,南宫阙独个儿卧在寝宫里,辗转翻侧数个更次,呼地坐起,猛然却见黄纱拂动间,隐约有一张男人的脸庞闪动。
    “谁?”
    “皇兄。”对方的嗓音甚是低沉,却让南宫阙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你来做什么?”
    “请皇兄下道旨。”
    南宫阙却也不是傻子,南宫墨的话一出口,他整个儿便激灵灵地清醒了,接着幽幽然一叹,仰面躺倒于枕上。
    预料中的血腥场面,惨烈对搏均没有出现,一切进行得悄无声息。
    “御弟,望你好自为知。”颤抖着双手,南宫阙将那方余温尚存的玉玺交到南宫墨手中,黯然退出了金瑞皇朝的权利场。
    三日后,南宫墨即掌金瑞大权,消息很快传遍诸国。
    ……
    “哈哈,哈哈哈哈……”
    元德殿中,虞琰放声大笑:“这个南宫墨,素日看他不错,果然是个有胆有识的。”
    “如此一来,傅沧泓要想兼并天下,更加不容易,而我们,却可以趁机对其大势打压。”丞相朱祥的脸上也尽是笑意。
    长长舒一口气,虞琰提起朱笔来,在宣纸上一阵龙飞凤舞,亲笔拟诏,要杨之奇大肆犒军,随时应势而采取行动。
    ……
    “南宫墨反了……”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傅沧泓极度地意外。
    不能不意外。
    实在太意外。
    原本设想好的一切,全都变了。
    想象着凭借吴铠的实力,会很快取无象城下宋京吞并金瑞,没想到他的举动,却反而促使金瑞国内危机加深,直接将南宫墨逼上梁山。
    现在好了,一个杨之奇未去,又添一个南宫墨,这天下,要他如何去掌握?
    “皇……上?”曹仁捧着一杯茶近前,小心翼翼地道。
    “出去。”
    曹仁两条腿儿一颤,赶紧着退了出去,剩下傅沧泓,坐在椅中,呆呆看着地面。
    ……
    “公主,公主。”云儿满脸兴奋地冲进小院院门,“您知道吗?慕王爷他,慕王爷他——”
    “我已经知道了。”不待她把话说完,南宫筝便简短地打断她的话头。
    “公主?”云儿眼里闪过丝惊奇——难道公主是千里眼,什么都知道?
    南宫筝自然没有心情向她解释,而是抬头看了眼天空——饶是她机智过人,也料不到国中会生出如此变故,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南宫墨。
    对于这个兄长,她一向并不怎么亲近,认真说来,她同任何姐妹、兄弟都不亲近,虽身为女儿之身,南宫筝胸中却自藏块垒,从她判来,皇室中众人皆无可取之处,要么耽于逸乐,要么庸碌无能,要么浑浑噩噩混吃等死,要么藏头缩尾谋取私利,真正能看得清天下局势的,少之又少,是以,她与任何亲人的过从,都甚疏远,原本想着嫁出去,做一国皇后,到时自有一番作为,不想初次和亲璃国,便遇上个夜璃歌,尔后转回国中,虽不至灰头土脸,但也门庭冷落,好在她对这些世上荣枯事本不在意,日子倒也清闲,直到边关出现危机,才打算重新活动一番。
    可是——
    南宫墨掌权,给这天下带来的,又将是什么呢?
    ……
    南宫墨……
    夜璃歌在棋枰上,摁落一颗黑子。
    三足鼎立。
    其势已成。
    “皇上驾到——”
    站起身来,夜璃歌亲自迎出。
    “璃歌。”傅沧泓张臂,将她抱住,夜璃歌也抱住他,夫妻俩紧紧地靠在一起,吸取来自彼此的温暖。
    “不要着急,”夜璃歌低沉着嗓音道,“图谋天下,本就不是件容易的事,你千万不能心急,要等待,要忍耐,小不忍则乱大谋,你明白吗?”
    “我明白。”傅沧泓将头深深埋进她的肩颈窝里,“我只是,心里有些难受。”
    “南宫墨掌权,三足鼎立之势已成,要打破这个局面会很困难,目前,只能让吴铠分兵两处……只可惜,北宏国内的将材实在太少……”
    “你觉得,火狼如何?”傅沧泓忽然道。
    “火狼?”夜璃歌却是微微一怔——火狼学的向来只是暗杀探密之术,若论行兵打仗,引领千军万马,恐怕他,还没有那个能力。
    “我想到民间走一趟。”
    “嗯?”傅沧泓揪起眉头,显然有些不乐意,“我可以让各级官吏去办。”
    “不行,”夜璃歌点头,“你又不是不知道,地方官吏行迹向来恶劣,除非是特别清正严明的,才会荐贤任能,至于其他的,不说也罢。”
    “可是——”傅沧泓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我明白,”夜璃歌轻叹一声,“北宏地大物博,定然有我们想要的人材。”
    “那,我让火狼陪你?”傅沧泓仍自不放心——虽然夜璃歌本领超强,可在他眼里看来,仍旧是个需要他保护的小女人。
    瞧他这副模样,夜璃歌心中一阵甜意。
    爱他什么?大概也就爱他的真心了吧。
    “让几个人暗中跟着我就成,别显露行迹。”
    “好。”傅沧泓当即点头,又捧起她的脸来,吻个不住。
    次日傍晚,一辆马车从皇宫角门出,驶入熙攘人流中。
    端坐在马车中,夜璃歌双眸微阖。
    夜色渐渐地沉了,月亮升起来,如水银般铺泻一地。
    “嗖——”一丝风闪过,黑森森的林间忽然多了一人。
    “咴——!”辕马长嘶,四蹄高扬,夜璃歌睁开冷莹双眸望出去,却见前方山道上,立着一条黑糊糊的影子。
    她不说话,对方也不说话,只辕马不断地喷着气,四蹄蹬刨着地面。
    右臂一抬,纱绫自袖中飞出,直袭对方的肩膀,对方不错不让,抬手揪住纱绫,两边儿就此僵住。
    “阁下要什么?”
    “《暗轨》。”
    夜璃歌呼吸一窒——《暗轨》的存在,连傅沧泓尚不知情,而这人竟一语道出,定有来历。
    “我凭什么会给你?”
    “就凭,我能帮你,除掉杨之奇。”
    夜璃歌双瞳霍地一跳——这人好大的口气!
    “炎京凤凰一言九鼎,闻名天下,难道还怕我骗你不成?”
    “一个杨之奇,只怕还没这个价。”
    “夜璃歌,不要太贪心,须知要取天下,必得有所牺牲,要是等南宫墨培植出足够大的势力,到时我要的,就不只是这个了。”
    夜璃歌没有答话,只是一声冷哼。
    “想好了,就吹这个,我自然会出现。”对方说完,凌空抛来一物,随后消失不见。
    夜璃歌抬手接住,见是一只造型奇特的竹哨,不由怔住,朝那深沉的夜色看了眼——对方到底,是何来历呢?
    ……
    这是一座青山秀水的小城。
    夜璃歌慢慢地走着。
    她原本就有悠游江湖的习惯,到什么地儿都不会怯场,至于遇见什么人,也全是意外。
    随缘。
    茶铺。
    路边茶铺,往往是一个地方的见闻汇聚地。
    选了个角落安坐,夜璃歌一边品茶,一边侧耳细听,但都是乡里鸡毛蒜皮的杂事,她不由皱起了眉头,放下银两,打算离开。
    “各位兄弟姐妹,小弟初到贵地,因流落江湖身无分文,只有薄技在身,今次展露一二,望各位赏个饭吃。”
    一道浑厚的男中音忽然从外面传来。
    夜璃歌微微一愣——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单听这话音儿,她便明白,这男人的内力极其浑厚,但不知外家功夫如何。
    一行想着,她一行出了门,却见一身穿葛布衣衫的男子在街边拉开了场子,光着两条胳膊,手里将一柄流星锤舞得呼呼生风。
    可惜的是,这是个小地方,男子舞了几回,却只得零星几枚铜钱,他却也不见恼,仍自兢兢业业。
    待他收了把式,夜璃歌方近前,将一锭银子递过去。
    男子一看,却怔住,半晌摇头。
    “为何不要?”
    “无功不受禄。”夜璃歌想了想,换了锭小的,男子仍不收,直到夜璃歌换出一把铜钱,他方才接了,还冲夜璃歌一抱拳,“多谢姑娘仗义。”
    “出门在外,遇到窘迫在所难免。”夜璃歌微微一笑,“可否借一步说话?”
    男子眼里闪过丝讶色——想他流落江湖多日,可能看世间人白眼远比青眼多,故此,对夜璃歌这样的行止,反倒疑惑了。
    “阁下不必顾虑。”夜璃歌满脸诚意,“我是瞧阁下身怀绝技,不当落魄至此才是。”
    男子这回是真愣住了,好半晌没有吱声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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