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璃歌捏了捏眉心。
    大概是百花酿喝得太多的缘故,她感觉眼前的一切有些模糊。
    一道人影自殿门外飘进,轩然而立。
    “你——”
    “美人儿,果然是个美人儿。”那男人看着她,眼里跳动着几簇火花。
    “又是你。”夜璃歌神色冷然,微微坐直身体。
    “他现在抽不开身,让我来陪陪你,不好么?”
    “我不管你是人还是鬼,最好,别近我的身。”夜璃歌话声清寒,手中亮光一闪,短匕出鞘,抵住对方的喉咙。
    “嗬嗬。”男人沉声低笑,压根不加理会,“夜璃歌,我本是一片好心,来提醒你一句,小心有人——”
    他话未说完,殿外已然传来喧哗之声:“皇后娘娘,娘娘,不好了!”
    “什么事?”夜璃歌面容一肃,并不见半点慌乱,而面前的人影,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娘娘,”曹仁一溜小跑闯进来,脸上满是冷汗,“皇上,皇上他……中毒了。”
    “哦?”一听是中毒,夜璃歌反而彻底冷静下来——这天下间的毒物,还没有能难倒她的。
    见她如此模样,曹仁不由微微瞪大双眼——难道娘娘,就一点不担心皇上吗?
    他正犹豫间,夜璃歌已然站起身来,迈着沉稳的步伐朝外走去。
    且说大殿之中,群臣束手无策,只有冯翊和梁玖,站在傅沧泓跟前,见夜璃歌进来,顿时齐齐将目光转向她。
    夜璃歌神色镇静,行至御案前,先抬起傅沧泓的下颔,仔细瞅了瞅,见他面色发赤,呼吸急促,不像是中毒,倒像突然心绞痛。
    稍微怔愣后,夜璃歌的目光转向旁边,却见一只五彩玛瑙碟子里,放着两颗火红的果子,当下抬手拿起一颗来,仔细地看着。
    “这是谁呈上来的?”
    “启禀娘娘,”后方响起一个宫女怯怯的声音,“是奴婢。”
    夜璃歌抬头扫了她一眼,并没说什么,只是伸手解开傅沧泓的衣襟,在他胸口上摁了数下,傅沧泓蓦地启唇,哇地吐出一口艳红的血,众人定睛看时,见里面竟有一条条黑色的虫子在缓缓蠕动,一时不由怔住。
    “来人,取春凳来,送皇上回宫。”言罢,夜璃歌又转头对一众朝臣道,“散了吧,都散了吧。”
    “臣等告退。”
    众臣鱼贯散去,独有冯翊,仍然站在原处。
    “你怎么?”
    “微臣愿留下,随待不时之需。”
    “好。”夜璃歌点点头,“那你便在御书房候着吧。”
    ……
    关上殿门,夜璃歌把自己与傅沧泓,完全与外界隔绝开来。
    竟然是,蛊术。
    没有想到,竟然有人,敢在御宴上动手脚。
    “呼——”床榻上的傅沧泓忽然弹起,张牙舞爪地朝夜璃歌扑过来。
    夜璃歌一动不动,任他将自己抱住,傅沧泓重重一口咬住她的肩头,鲜血一点点浸出来,她却始终挺挺地直立着。
    “呱呱,呱呱呱——”傅沧泓唇中忽然发出阵奇怪的声响,松开夜璃歌的肩膀,在屋子里跳来跳去。
    夜璃歌就那样站立着,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她知道,蛊术与毒物,完全不同,倘若在解蛊的过程中有任何闪失,只会葬送傅沧泓的性命。
    她,必须找到一个安全而可靠的办法,方才能动手,只是眼下——
    “沧泓。”
    “呱呱。”傅沧泓又叫了两声,转头看着她,那一脸无辜的神情,倒是让夜璃歌想起一个人来——傅沧骜。
    伸手将男子腮边乱乱的发丝捋到脑后,她的唇边绽开一丝疼宠的笑——也罢,从前总是你依从着我,处处呵护着我,今次,就换我来照顾你吧。
    握起他的手,夜璃歌转头,朝殿门外走去。
    一溜儿宫侍正沉默地立在道旁,恭侯着他们。
    “参见皇后娘娘。”
    “曹仁。”
    “奴才在。”
    “你去前面传个话儿,就说朝廷里的事,一切照旧,不得有半点延误。”
    “是!娘娘。”
    “胡喜。”夜璃歌又叫过一名管事。
    “奴才在。”
    “今夜宫中的庆典一切照旧,不可有半点废驰。”
    “是,娘娘。”
    吩咐完毕,夜璃歌抬头,朝漆黑的夜空看了一眼——不管是谁,想出这么个恶毒的法子来对付她和傅沧泓,都休想得逞!她就是要让天下人都看看,她夜璃歌,永远都是夜璃歌,高高在上的夜璃歌,打不死害不了的夜璃歌!
    谁敢动她的男人,她就绝对,会让对方吃不了,兜着走!
    ……
    浑厚的钟磬之声,在整个天定宫上空响起,久久不绝。
    百官们鱼贯进殿,却见傅沧泓和夜璃歌并排坐在龙椅上,当下不由齐齐惊住,好半晌闻得冯翊一声咳,众人方纷纷回过神来,很快平复情绪,按序而列。
    “臣等参见皇上,参见皇后娘娘。”
    “平身。”夜璃歌朱唇轻启,清冷嗓音中含着几分刚强。
    “谢娘娘。”
    “有事启奏——”
    先从冯翊起头,各部官员依序上前,奏报事宜,夜璃歌总是略一思索,便立即给予处理的意见,无不恰到好处,甚至比傅沧泓还强上数分。
    那些心存小视的,或者想找麻烦的人,都乖觉地闭上了嘴,甚至平时有错处的,忍不住后背微微冒汗。
    “众位爱卿,可还有事吗?”
    众臣互相交换眼色,齐齐默然。
    “既如此,退朝。”
    ……
    西值房中。
    “冯大人。”
    “嗯?”
    “你看今儿个这情况,皇上他——”
    “怎么了?”
    户部尚书龚楷往左右瞅了瞅,方道:“我只是担心,若皇上出了什么事,只怕这朝政大权,会旁落他人之手啊。”
    “旁落?”冯翊撩起眼皮来,淡淡扫扫他,“你这是担的哪一门子的心?好好做自己的事便成。”
    龚楷讨了个没趣,很是着恼,但到底只是讪讪地走开了。
    “他说的,未尝没有道理。”不提防梁玖的声音在后方响起。
    “怎么?”冯翊转头,“难不成,你也跟那起凡夫俗子一般见识?觉得女人不能掌权?”
    “那倒不是,”梁玖赶紧否认,“皇后娘娘的能耐,朝中上下是有目共睹,只是,这北宏,到底是姓傅的——”
    “你这见识也太狭隘了,”冯翊毫不留情地批驳道,“其实,论胸襟论气度论胆魄,皇后娘娘都远在皇帝之上,这北宏姓傅姓夜,那还不都一样?”
    梁玖瞠目结舌,这样违背常理的奇谈怪论,他还真是闻所未闻。
    “只要对国家有利,对百姓有利,胸怀天下的人,我们就应该遵奉,难道有错?”
    梁玖不由晃了晃脑袋——看来他的观念确实该改改了。
    慢说朝堂,纵然后宫中,也并没有因为傅沧泓的突然“失常”,而出现任何的风波,一切平静得不能再平静,夜璃歌很快接手,甚至可以说,她并没有刻意“接手”,只是在后宫里走了一圈儿,那些人便立即马首是瞻,不敢有丝毫动弹。
    宫女宫侍们私下里甚至忍不住偷偷传言,皇后娘娘乃天上的凤凰降落凡尘,不管她想做什么,便没有人能够阻拦。
    真是个奇怪的女人啊。
    真是个骄傲的女人啊。
    真是个所向披靡的女人啊。
    是什么样的女人,可以掌控千百万人的命运?
    是什么样的女人,可以逆转整个乾坤?
    是什么样的女人,拥有那样的睿智,和超凡脱俗的勇气呢?
    傅沧泓却是彻底地“解脱”了,每天傻吃傻睡,和傅延祈一起乐。
    可是到底,还是有人站出来说话了。
    “娘娘。”
    “什么事?”
    “卑职想知道,娘娘打算这样,让皇上‘痴愚’到什么时候?”
    夜璃歌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娘娘?”火狼不由加重了语气。
    “你知道,皇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么?”
    “恕卑职愚钝。”
    “他中了蛊术。”
    “蛊术?”火狼眼中闪过丝惑色。
    “对,如果不是十拿十稳,我绝对不能,拿他的性命开玩笑。”
    听她说得如此严重,火狼的神情顿时冷凝:“但不知,卑职可以做什么吗?”
    “你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什么都别做。”夜璃歌言罢,站起身来,莲步姗姗地行至傅沧泓跟前,握起他的手,轻声哄道:“沧泓,咱们走。”
    傅沧泓看着她,嘿嘿傻笑两声,又转头瞥了火狼一眼,这才跟着夜璃歌,转身朝龙赫殿而去。
    ……
    夜色黑尽。
    火狼闪入龙赫殿的侧殿,却见夜璃歌幽立屏风前,背影颀长。
    “娘娘。”
    “你果然是聪明的。”夜璃歌转头,定定地看着他。
    “不知娘娘召属下深夜来此,有何吩咐?”
    “我要你往南涯一趟,寻找这些毒物。”夜璃歌说着,将一张图纸递到火狼跟前,火狼定睛细瞧时,但见其上标着无数密密麻麻的数字、符号,还绘着图样。
    “记住,一样都不能少,除此之外,你还有个任务。”
    “请娘娘吩咐。”
    “暗中寻访南涯的蛊师——最高级别的蛊师并不多见,你要把他们的资料一一详细地记录下来,带回来交给我,更为重要的是,在完成这些事的过程中,你绝对不能,暴露自己的行踪,和身份。”
    “是,娘娘。”
    本以为事情到此已经完结,哪晓得夜璃歌却似还有话要交代,火狼只好仍旧直挺挺地跪在原地,静候下文。
    夜璃歌在火狼面前来回走了两步,方才言道:“火狼,你觉得自己,是个合格的暗卫吗?”
    火狼一怔,不由抬起头来,满眸不解地看着夜璃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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