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啪”一声合拢,杨之奇呆呆地站着,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晓得她脾气厉害,这一遭必定要发作很多天,幸好他是冷清惯了的人,倒也不怕这个,只是心里难受。
    独个儿走进书房里,杨之奇拿起本兵书,禀烛而读,若是从前,他总是能很快地进入,可是今夜,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总觉得脑子里乱乱的,晃来晃去全是虞绯颜的影子,从前可不是这样。
    最终,杨之奇叹了口气,放下兵书,起身走出房门,本欲往卧房而去,抬头却见明月高悬,四周衬布着几颗星子,沿着甬道,他随意地走动着,这才觉得心中的郁结消了些。
    夜露渐渐地沉重了,衣衫上沾满露水,直到东方天空泛起鱼肚白,杨之奇方才往卧房的方向而去。
    房门仍然紧闭着,他抬手轻轻地叩了叩,里面半晌不闻人声。
    “颜儿。”他低唤一声,仍旧不见回应。
    “颜儿,别生气了,好不好?”他低声下气地道。
    “你走开,别理我。”终于,虞绯颜的声音从门里传出,带着几丝哭音。
    杨之奇心里顿时像猫抓一样难受,也顾不得许多,推门而入,却见虞绯颜伏在栏杆上,轻轻抽噎着,满脸泪光,两眼肿得像核桃似的。
    “颜儿。”杨之奇赶紧上前,拍着她的后背道,“你听我说,我真没有做那起见不得人的勾当……”
    虞绯颜转开头,不理他,杨之奇顿时手脚无措了——按说,战场上动刀动枪,他都不会怯场,偏是在自己心爱的女子面前,却百般无奈。
    女人闹起脾气来,压根儿不可理喻。
    又静默了片刻,杨之奇只好无可奈何地走了。
    这一天在兵部衙堂里,杨之奇始终坐卧不宁,终究是给夏隆发现了:“杨将军?”
    杨之奇呆愣愣地看着某处,不答应。
    “杨将军?”夏隆加重语气道。
    “呃?”杨将军终究是有了反应。
    “杨将军,您今儿个这是怎么回事?”
    杨之奇没有回答,只是苦苦一笑。
    “将军若是身体不适,便先回府吧。”夏隆善意一笑,“这里的事,我自会照应。”
    “多谢夏将军。”杨之奇心里很是过意不去,本欲做完事再走,可始终牵挂着虞绯颜,到底是起身走出。
    行至大街上,他略微踌躇了片刻,暗暗揣度着虞绯颜平日的喜好,特往桂酥坊买了两盒精致的糕点,提着往家里走去。
    进门之后,他连一口气都不曾歇,直奔卧房,远远地便见门开着,室内却是空的,床上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唯独不见虞绯颜。
    “来人。”
    “将军。”
    “夫人呢?”
    “夫人她,坐马车出去了。”
    “去哪儿了?”
    “小的不知。”
    杨之奇烦躁地摆摆手,令下人退去,自己走到院中石桌旁坐下,顺手将糕点放在桌上。
    太阳光洒下来,地上的影子慢慢移动,直到天色完全黑暗,虞绯颜还是没有回来,杨之奇独个儿坐着,浑身透着股萧索与落寞。
    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杨之奇霍地转头:“颜儿——”
    虞绯颜形容冷寒,根本没有瞧他一眼,径直从他身旁掠过,杨之奇再也忍耐不住,蓦地伸手,捉住她的手腕,猛然将她带入怀中,强硬地吻上她的双唇。
    虞绯颜开始拒不迎纳,后来态度却慢慢和软,终于偎在他怀中呜呜哭出声来,杨之奇紧紧地抱着她,纵然铁石心肠,在这一刻,也化作了无尽柔情。
    “你以后,可不许再欺负我……”
    “好,好,再欺负你,我就——”
    话没说完,虞绯颜已经捂住了他的双唇。
    月华皎皎,照得地上人影成双。
    ……
    “皇上,这是微臣拟定的,对金瑞用兵的方案。”
    “嗯。”傅沧泓点点头,接过吴铠的奏折,放在一旁。
    “皇上,如今国内物价平稳,老百姓们的生活日趋丰裕,可谓海清河晏,四海升平,微臣觉得,已经可以对外扩张了。”
    “是吗?”傅沧泓未见喜色,也未见忧色,形容仍旧淡淡,“凡事准备得完全些,总是好的。”
    众臣们很是惊异于他的表现——皇帝向来行事雷厉风行,很少这样沉稳内敛,不过,眼下的情形也不错,至少不会让他们悬着一颗心。
    朝事议罢,众臣退去,傅沧泓再细整理了一下奏折,见一切稳妥,心内很是安定,活动了一下筋骨,走出殿门,却见碧空如洗,白云悠悠,俗话说,静极思动,他憋闷时间已久,现在哪里按捺得住,遂衣袂生风往演武场的方向而去。
    禁军们正在训练,不防看见皇帝走来,齐齐收势,傅沧泓的目光打他们脸上扫过,走到木垛旁,拿起一支长枪,于手中一抖:“谁来?”
    禁军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不敢上前。
    “怎么着?难道你们练的,都是花架式么,中看不中用?”傅沧泓沉声言道。
    终于,两名禁军发一声喊,手舞腰刀,冲向傅沧泓,其它人顿时个个屏声静气——早就听闻皇帝身手不凡,可是他们却从未有机会见过,今儿好容易得着机会,自然是要好好瞅瞅。
    这两名禁军走的都是刚猛路子,舞起来呼呼生风,傅沧泓冷眸一眯,只是一招,便将两人的刀扫了出去,“当当”两声,深深插入树干之中。
    众禁军哄然一叫好。
    虽则傅沧泓身份高贵,但身为军人,他们个个心中都有一根准绳,只钦服强者,只因为傅沧泓武艺果然非凡,因而才叫好。
    “还有谁来?”
    好几名早已跃跃欲试的禁军各自扬着武器围上去,只不过走了三招,再次被皇帝撂倒。
    场面一时冷寂,好半晌,一名身材瘦小的男子方才踏着沉稳的步伐近前,先冲傅沧泓躬身伏礼,然后缓缓举起自己的武器——却是两根毫不起眼的钢棍。
    众人想要发笑,可傅沧泓的神情却微微一凛。
    两人开始对决。
    瘦禁军每一招每一式,都非常地缓慢,非常地沉稳,但却带着股沉浑厚重的力道。
    一连交手数十回合,两人额上都见了汗迹,围观的禁军们,有聪明的,看出门道来,心中暗暗喝彩,有那起资质稍弱的,不明就里,只是傻愣着瞧热闹。
    直到一百回合左右,瘦禁军方才后退一步,再次冲傅沧泓躬身伏礼:“卑职多谢皇上调教。”
    傅沧泓没有言语,只是抬起右手,往下摁了摁:“叫什么名字?”
    “卑职乃甲字队第十一号,姓官名天鹏。”
    “好,很好。”傅沧泓言罢,折身走到木垛前,放下长刀,负着手走出了演武场。
    ……
    “痛快!真是痛快!”一进寝殿,傅沧泓便扬声喊道,“曹仁,拿酒来!”
    “沧泓?”夜璃歌放下手中书卷,站起身来,“何故如此开怀?”
    “璃歌!”傅沧泓冲过去将她抱住,像个孩子般又蹦又叫,夜璃歌很少见他如此,也甚是开怀,由他闹腾去。
    少顷,曹仁送来醇酒及精美的菜肴,夜璃歌将傅沧泓从身上扒拉下来,握着他的手,走到桌边坐下,亲手斟了杯酒与他。
    傅沧泓接过杯子,“滋”一声喝了,方才笑眯眯地道:“知道吗?我今天发现了一个人材。”
    “哦?”夜璃歌纤眉微微往上一扬,“且说来听听。”
    傅沧泓又吃了一筷菜,方道:“是禁军甲字队第十一号,叫作官天鹏的,学的是南派内外功夫,极是深厚,想不到皇宫之中,竟然潜藏着这样的人物,倒是朕疏忽了。”
    “俗话说,百里之内,必有芳草,你平时忙于政务,偶有疏忽并不奇怪,如今既然发现了,便好好启用便是。”
    “嗯,有理。”傅沧泓又仰头喝了一口酒,狭长双眸微微眯起,整个人更显得帅气逼人,让夜璃歌一时间都不禁有些走神。
    “怎么?觉得我很迷人是不是?”傅沧泓唇角边不由挑起抹得意的笑。
    “哧——”夜璃歌撇撇唇,一手支颔,朝他抛了个媚眼,傅沧泓顿时全身骨头都酥软了,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又接连喝了两杯酒,便抛开琉璃盏,起身朝夜璃歌扑过来,宫侍们知趣地退下。
    一夜恩爱缠绵。
    次晨,傅沧泓醒来,整个人精神抖擞,转头见夜璃歌还睡着,俯身在她脸颊上亲了亲,这才起身下床。
    直到阳光映上窗纱,夜璃歌方才坐起身来——她最近是越来越慵懒了,人也胖了一圈,显得更加珠圆玉润。
    “姨,姨——”
    粉妆玉琢的小娃儿挥手舞脚地欢叫着,奔进殿中,一头扎进被窝里。
    “小心着点儿。”夜璃歌一边说,一边把他给提起来,替他除了鞋袜,裹进被中。
    “姨姨,你身上好香啊。”小延祈夸张地说着,努力嗅着夜璃歌身上的气息。
    见他像只小猪似的,夜璃歌不禁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
    小延祈折腾得更欢了,躺在夜璃歌的膝上,就是不想起来。
    直到奶娘走进殿中,规规矩矩立在榻前,对夜璃歌行礼道:“见过夫人,该带小郡王去读书了。”
    “哦,”夜璃歌点点头,“却不知,请的是哪位师傅?”
    “是京中有名的鸿儒,俞鼎乾俞先生。”
    “哦。”夜璃歌微微颔首,伸手拍拍傅延祈的脸颊,“祈儿,起来上学啦。”
    “嗯~~~~不去不去,”小延祈撒着娇,“我要姨姨,我要姨姨——”
    “姨姨陪你一块去,好不好?”
    “好!”小延祈顿时像弹簧般跳起来,“滋溜”滑下床,穿上鞋子往外走。
    “等等。”夜璃歌将他唤住,又转头朝殿外道,“姣杏儿。”
    “奴婢在。”
    “去打一盆水来,替小郡王净面,再命御厨房送早膳来。”
    “是。”
    姣杏儿答应着退下,不消片刻,果然送来一切器具,服侍夜璃歌和傅延祈净面、用膳,直到万事妥贴,夜璃歌方才携着傅延祈,往东华宫的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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