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门的刹那,火狼蓦地怔住——凭借长期养成的习惯,他第一时间判断出,屋里有人,而且,是个女人。
    他就那样站在了门口。
    慢慢地,女子转过脸畔,晶莹的眼眸在暗夜里闪着光。
    她看着他。
    火狼的心蓦地咚咚狂跳起来,终究是迈了进去。
    “你,你怎么到这儿来了?这,这是宫里……”
    “我只是想看看你。”纪飞烟眸中的神情无比诚挚,然后站起身来,“现在看到了,我也——该走了。”
    在她擦过身旁的刹那,火狼伸手抓住了她——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个男人。
    “现在不行。”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她一定懂他的意思。
    “我等你。”最后说了三个字,纪飞烟便走了。
    阖上房门,火狼把自己整个人锁进黑暗深处,他觉得自己的思绪有些混乱,需要清理清理。
    ……
    看到出现在御书房的傅沧泓,三个臣子俱是一愣,方齐齐近前参拜。
    傅沧泓还是有些虚弱,走到御案后,坐进椅中,微喘一口气,方道:“朕要出宫一段时日,这朝堂上的事,拜托三位了。”
    三人对看了一眼,默默不语——反正皇帝这样做,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朕知道,长期以来,你们对朕心中极其不满,觉得朕不该因情误国,可是,很多事情,你们并不明白——”
    冯翊和梁玖又对看了一眼,倒是旁边的吴铠粗声粗气地道:“皇上只管去便是,微臣定当竭尽职守。”
    “好。”傅沧泓眼里闪过丝感佩,“今日你们暂且回府第稍作歇息,朕,自己审阅奏章。”
    “微臣遵旨。”三人答应着离去,傅沧泓端坐在案后,翻开一本本奏折,仔细审阅,却见后面都有冯翊的朱批,字字清晰而分明,心下顿时宽慰了许多。
    一直忙碌到夜半,傅沧泓方才回到寝殿,面对那满室清寂,不由又想起夜璃歌来。
    已经忘不掉了。
    也不可能忘掉了。
    这段感情早已深入骨髓。
    走到桌边,拿起照影剑,细细地擦拭着,他的眼中渐渐溢满温柔。
    然后,他开始收拾东西,打成包袱。
    明日,他将再次踏上征程,寻爱的征程。
    ……
    一叶扁舟,沿着江流往前行驶着,傅沧泓坐在船头,手持一个酒壶,慢慢地喝着。
    他已经很久不曾这样,流浪江湖,居无定所。
    更糟糕的是,这一次的行程,连个目的地也没有。
    这样也好。
    人生本如飘萍,聚散苦匆匆。
    “萧少爷,萧少爷。”一道轻飘飘,软绵绵,销魂荡骨的嗓音,忽然随风传来。
    傅沧泓微微偏头,眯缝起双眼,却见一只画舫正悠悠然而来,船头上立着个婀娜倾城的女子。
    她是——?
    单看样貌,隐约有几分印像,但仔细搜索,又全然不是。
    “萧少爷,你忘记奴家了吗?”女子媚眼如丝,柳腰款摆,“奴家是春华楼的红牌,张盼盼。”
    “是吗?”傅沧泓还是没有印象——昔年游戏花丛,确有不少风流韵事,不过早已自发自觉从脑海里抹去。
    “萧少爷,不到楼里坐坐吗?”
    “不用了。”傅沧泓表现得极其冷漠,那女子的眼神立时黯淡下去,细想了想,傅沧泓从怀中摸出锭银子,凌空抛了过去,张盼盼接在手里,脸上方才重新浮起几许笑意,冲着傅沧泓福身一拜,折身走回舱里。
    微微摇了摇头,傅沧泓收回视线,望向远方——他已经沧海历尽,再没有了和女子周旋的闲情逸致,如今只想着找回夜璃歌,好好过属于他们的日子。
    可是,那灵镜山,究竟在何处呢?
    平卧于船头,看着那白云渺渺的天空,傅沧泓陷入了沉思。
    小船继续朝前飘着。
    “爹,娘——”
    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哭喊,傅沧泓一怔,立即坐直身体,极眸望去,却见一个女子被缚在竹筏上,正缓缓朝江心飘去。
    这是——?
    他不及多想,拿起竹浆一划,木船极速驶向前方,在竹筏沉水之前,将女子给救了起来。
    女子看起来惊魂未定,伏在傅沧泓怀中直打哆嗦,傅沧泓正想劝慰她几句,几只快船忽然驶来,数名体格健壮的大汉大声嚷嚷道:“哪条道上的,敢坏大爷们的好事?”
    傅沧泓双眸骤冷,叮嘱女子一句:“你先进舱去。”然后自己走到船边,犀利目光朝他们扫过去:“好事?什么好事?”
    内中有个灵透的,见他气度不凡,先自生了忌惮,口吻也变得和软:“过路客,这事与你不相干,你还是快些走吧。”
    “不相干?”傅沧泓淡然一笑,“既遇见了,便相干。”
    “你——”几个大汉顿时再次叫起来,“不识好歹,等一会儿可别后悔!”
    傅沧泓朗声大笑:“后悔?大爷我这一生,从来不懂什么叫作后悔!”
    说话间,几个大汉已经抡起竹竿子朝他横扫过来,傅沧泓两手分开,各握住一只,顺势一挑,便将那几个大汉连同快船一起,揪翻在江里!几个大汉骂骂咧咧,刚浮出头来,却又被傅沧泓给敲下去,如是三番,所有的人都受不了,连连告饶。
    傅沧泓这才扔了长篙,任由他们朝岸边浮去。
    做完这一切,他轻松地拍拍手,走到桌边,继续喝酒,不防女子从舱里冲出来,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连连叩头道:“大爷,您救救奴家,救救奴家吧。”
    “起来再说。”傅沧泓扫她一眼,神色从容依旧。
    女子却只是跪在那里。
    “再这么着,我就真不理会了。”
    女子这才站起。
    “说吧,怎么回事。”
    女子嘴唇哆嗦,一时间言语不清。
    傅沧泓也不追问,继续喝酒,喝醉了倒头便睡,女子站起来,从船舱里寻出条褥子,轻手轻脚地盖在他身上。
    次晨醒来,傅沧泓侧眼看见那女子斜卧在栏边,竟然已经睡了过去。瞧着那略略有些苍白的小脸,他心中不由动了怜惜之意,拿起褥子,走过去覆在女子身上,不防女子却蓦地睁开双眼,翻身跪倒于地。
    傅沧泓看了她一小会儿,方慢悠悠地道:“我还没功夫问你,你家在哪里?都有些什么人?要我送你回去吗?”
    “家里,就俺爹,俺娘……可是恩公,小女不敢回去,小女就算回去,那些人也会把小女给抓起来。”
    “噢?”傅沧泓却并不觉得意外,“他们做什么抓你?”
    “他们说,河神显灵,要娶媳妇,挑中了小女。”
    “嗬,”傅沧泓一声低笑,“这可是个新闻,难道村里,就你一个女孩子?”
    女子摇头。
    “也罢。”傅沧泓站起身,“大爷亲自送你回去——对了,你们本地的父母官,叫什么?”
    “小女,不知道。”女子脸上流露出丝惶恐——仿佛“父母官”这三个字,是如何了不起的大人物,只是含在口里念念,也是一种亵渎。
    船靠岸了。
    傅沧泓先跳下船,看着女子跟上来,遂闲庭信步般朝村子里走去,沿途有人看见他,纷纷走避,大约是他昨日在江上的行为,已经传遍了整个村子。
    傅沧泓也不理会,只看着女子道:“你家在哪里?”
    “就,就最末那一家。”
    傅沧泓抬头看见,但见是一座极其简陋的院落,屋舍破旧,檐下搭着根竹竿,上面晾晒着一些破衣烂衫。
    “屋内有人吗?”
    敲敲门扇,他启唇喊道。
    良久,寂寂无声。
    傅沧泓转头再次看向那女子,眼中闪过丝疑问。
    女子咬了咬唇畔,不停地用手绞着衣角:“我爹娘,一定是躲起来了……遇上这种事,他们不敢,也不愿意出头露面。”
    “是吗?”傅沧泓眼里闪过丝不屑,“那你打算怎么着?”
    “我……”女子垂下头,眼泪汪汪。
    “知道县衙在哪里吗?”
    “知道。”
    “带我去县衙。”
    直到他们走出老远,后方的门扇里,方才探出两张满是皱纹的脸——他们都是生活在最底层的平民,纵然看着自己的女儿受苦受难,也是半点不敢吭声的。
    ……
    芜河县衙。
    “去敲鼓。”
    女子却很迟疑,站在那里久久不动。
    “我让你去敲鼓。”
    女子这才近前,拿起悬在门边的鼓槌,咬紧牙关,照着鼓面重重地敲了下去。
    “嗵、嗵、嗵。”
    那鼓声微弱得不能再微弱,仿佛病弱的老人在哼哼。
    “敲响些。”傅沧泓有些不耐烦地道。
    女子加大力量,再次敲响大鼓。
    衙门打开了,内里走出一个衣衫不整,满脸倦色的皂隶,横了女子一眼,两腮一鼓:“做什么的?当这是自家院子吗?”
    “大,大人……”女子嗓音发抖。
    不待她把话说完,傅沧泓已经踏前一步道:“告状的,通禀你家大人,开堂吧。”
    皂隶横他一眼:“你这人,好大的口气,以为自己是谁?”
    “那你觉得,我是谁?”
    皂隶一听这话不对,把后面的恶声恶语都给咽回了肚子里,调头走了回去,稍顷复出,道:“我家大人说了,现在没空理会,改日子再来吧。”
    “那你家大人什么时候有空?”
    皂隶两只眼睛顿时调了起来:“我说你这人,没眼色还是怎么的?咱们家大人管着这一县百姓,成日里多少事儿,哪轮得着你?”
    傅沧泓脸上浮起丝冷笑:“既然是管一方百姓,百姓们有了问题,自然该坐堂审理,难道我说错了?”
    皂隶理屈,正想喝斥他,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已从门内传出:“谁啊?敢在公堂之外喧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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