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感情,说控制便能控制,那就不是感情了。
    如果爱,说没有就可以没有,那也不是爱了。
    大约爱情最动人之处,就是能让相爱的双方沉浸于其中,难以自拔吧。
    纵然是拔剑在手,他亦只能心痛茫然——太多的过往忘不掉,太多的情绪压积在心中。
    他终究,再次臣服在一个情字之下,纵然那个女人跑去天涯海角,还是禁不住要去寻找。
    可是这一次,他又该到哪里去呢?
    冽眸一闪,傅沧泓忽然有了主意。
    溏台。
    关青雪的小腹已经隆得很高,换上宽大的袍子,安阳涪顼不时地跑进跑出,为她忙碌着。
    此时,他半蹲在地,右手搭上关青雪的小腹,脸上满是温怡可人的笑。
    关青雪凝神注视着他,唇角亦浅浅挑起一丝笑。
    傅沧泓推门而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番情形,他先是愣了愣,方才提步迈进。
    关青雪和安阳涪顼齐齐一怔,尔后,安阳涪顼下意识地站起身来,将关青雪护在身后:“你干什么?”
    傅沧泓却不理他,阴冷目光只着落在关青雪的身上。
    缓缓地,关青雪站起身来,朝傅沧泓伏身施礼:“见过北皇。”
    视线一点点下滑,落到关青雪隆起的小腹上,傅沧泓积在胸中的戾气忽然消尽,悉数化成淡淡的怅惘——想不到,他们的孩子,已经这般大了,而自己和夜璃歌……
    沉默半晌后,他转过身:“安阳涪顼,你跟朕来。”
    安阳涪顼呼吸一滞,看了看关青雪,压低嗓音道:“你等等。”然后跟在傅沧泓身后,走了出去。
    长身立于碧水依依的栏杆旁,傅沧泓冷冽眸华从安阳涪顼脸上扫过:“朕,要借你的脑袋用用。”
    安阳涪顼怔了怔,却并没有表示出任何怯意,仿佛再明白不过,这样的一天,迟早会到来。
    “要怎么样,随你,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是她?”
    “嗯。”
    “没问题。”傅沧泓毫不迟疑地答道,“在孩子没出生之前,我不会动她。”
    安阳涪顼垂下眼睑:“那么,走吧。”
    “好。”傅沧泓点头,朝曲桥走去,安阳涪顼一径跟上,令人惊异的是,后方竟然半丝动静都没有,依然留在屋子里的那个女人,仿佛对安阳涪顼的死活,半点不曾在意。
    “来人!”
    在龙极殿前,傅沧泓停下脚步,一声大喊。
    “末将在!”
    “将此人五花大绑,推上城楼!”
    “是!”
    禁军俯身应道,旋即依命照办。
    立在殿前,傅沧泓看着安阳涪顼被绑缚着一步步走远,心下却沉静无比,并无丝毫快慰——事到如今,他实在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法子,才能让夜璃歌更快地“回心转意”。
    ……
    “快看,快看,那个年轻漂亮的公子。”
    “怎么会被绑着呢,难道是犯了什么罪?”
    “谁知道呢?”
    听着下方的议论,安阳涪顼抬起头来,望着远方流云轻卷的天空,唇角不禁浮出几许嘲讽的笑——想他一国之君,皇族贵裔,谁想到有一天,竟会沦落至如此地步?这命运二字,果然是天底下最难揣摸的。
    不到半天功夫,这桩奇事便传遍了整个宏都城,男女老少们议论纷纷,但却仅仅只是议论罢了,之后一切仍旧各归各位,毕竟,老百姓们的日子,就是一天到晚,为了油盐柴米的事忙碌,不会对别的关注太多。
    十四个时辰很快过去了,仍然没有夜璃歌的消息,傅沧泓心中的焦躁越来越烈,他憋不住了,真的憋不住了。
    当朝阳再一次升起时,傅沧泓下了旨——次日午时,在西市绞决南顺侯,安阳涪顼。
    是夜,傅沧泓静坐在空空的龙赫殿里,睁大双眼,看着金砖铺就的地面,他很清楚,绞决安阳涪顼意谓着什么,可他,已经没有耐心再等下去。
    ……
    “前面,就是乌山了。”
    女子撩帘进了船舱,掀起男子的衣襟,见伤口已经结痂,遂略略颔首:“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多谢皇嫂。”男子的眸光难得澄静,倒映出女子美丽的面容。
    “涪瑜,听我一句劝,找个地方隐居吧。”
    “隐居?”安阳涪瑜眉峰一扬,“皇嫂,你觉得,这会是我的所作所为,会是安阳家男儿的所作所为吗?”
    “涪瑜?”
    安阳涪瑜转开头:“道不同,不相为谋,涪瑜知道,不管自己说什么,做什么,皇嫂都不会同意,既如此,待船靠岸,咱们便分道扬辘吧。”
    看着如此倔强的他,夜璃歌无奈地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半个时辰后,船缓缓泊在岸边,夜璃歌扶起安阳涪瑜,弃舟登岸,又坚持将他送到入山口,交给他一只药囊,这才准备抽身离去。
    “皇嫂——”
    “嗯?”夜璃歌站住脚,回头看向他。
    安阳涪瑜却打住话头,细细凝视她半晌,最终默然转身,独自一人朝山道上走去,那清朗纤瘦的背影,看得夜璃歌心中一阵酸涩,她本想跟过去再陪他一程,却最终止住。
    可是,等她折返岸边时,却惊愕地发现,那泊在岸边的船只,不知何时竟没了踪迹!
    这——
    夜璃歌立即举目朝四周看去,但见荒野寂寂,草木萧萧,再无他物。
    幸而她是在野外生存惯了的,最能应付这种情况,立即拔出腰间长剑,砍伐树木,又用藤蔓绑起来,做了个木筏子。
    虽然她动作已经极麻利,但到底还是浪费了不少时间。
    ……
    宏都。
    太阳一点一点升上正空,皇帝在大殿里来来回回地踱着步。
    “皇上!”一名禁军飞步而来,在殿门外立定,“午时将至,是否明正典刑?”
    傅沧泓立定身形,抬头朝空中看了一眼,黑眸顿沉:“用刑!”
    “遵旨!”
    禁军答应着掉头而去,傅沧泓却似双足生钉,凝立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
    西市。
    刑场边已经围了一群人,对着安阳涪顼指指点点。
    安阳涪顼的表现却很奇怪,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这般奇怪,心中无波无澜,似乎生死都已经看破。
    无论如何,他这一生,也算是好好地爱过一场,也算是,为安阳皇族留下一点血脉。
    “青雪,孩子,只要你们俩一生平安,安阳涪顼虽死无怨。”
    “上架——”
    后方,忽然响起一声中气十足的断喝。
    安阳涪顼的身体立即被两根粗大的绳子高高调起,拉向空中,继而落在一个临时搭起的方台上。
    两名禁军近前,将他的双手分别缚在刑柱之上,再用绳套套住他的脖颈。
    “时辰到——”
    随着一声响亮的叫喊,安阳涪顼整个人被悬了起来,风吹起他的袍角,在空中翩然飞舞。
    咝——
    剑光凌厉。
    四周的人还没瞧清楚是怎么回事,绳索已然断裂,而囚犯,稳稳落入一名女子怀中。
    “青雪?!”安阳涪顼面色发白,两眼怔忡地看着她。
    “一会儿。”关青雪的神情,依然和往常一般镇定,“再等一会儿,咱们就能离开这儿。”
    “弓箭手!”
    禁军们见人犯走脱,都怕在皇帝跟前担责任,赶紧着组织人手,张弓搭箭,对准朝远处飞去的两人。
    “放——”
    箭雨如蝗,疯狂地扑向他们。
    “青雪!”安阳涪顼红了双眼,只可惜他丝毫不会轻功,根本帮不上关青雪一丝半点。
    “别乱动!”关青雪一声断喝,一面挥剑扫落飞箭,一面加快速度。
    可她到底有了身孕,加之之前从天定宫中“逃”出来,很费了一翻周折,此时已经力有不殆。
    凭着一股子长期训练出来的犟劲儿,关青雪带着安阳涪顼,终究是越过了宏都城高高的城楼,消失在茫茫天际……
    龙极殿。
    禁军统领肖腾跪在地上,面容深深地埋进阴影里。
    “逃了?”
    “末将无能,致使人犯走脱,请皇上降罪。”
    “哈,逃了?”傅沧泓非但不怒,反而怪笑一声。
    肖腾很想抬头,却到底忍住。
    “逃了,”傅沧泓像是发疯了一般,反反复复地重复着两个字,尔后一挥手,“退下!”
    肖腾再一叩首,起身离开。
    抬起头来,傅沧泓望向沧远的夜空,但见西边彤云缭绕,有黑色的鸟影,鸣啼着飞远。
    如斯地寂廖。
    如斯地苍惶。
    他到底是低估了关青雪,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心情照顾到她,没有了夜璃歌,或者说,看不到夜璃歌,他做什么不顺,做什么都没有心思。
    安阳涪顼,本来就是他用以“钓出”夜璃歌的诱饵,逃了,也就逃了。
    可他要的人呢,还是没有一点消息。
    ……
    月上树梢。
    荒凉的山野草棚里,安阳涪顼看着一脸苍白的关青雪,手足无措:“青雪,你怎么样?你怎么样?”
    关青雪紧紧地咬着唇瓣,她很难受,真地很难受,但却不愿实言相告。
    略略挪了挪身体,她本想自己查看一下情况,小腹处却一阵剧痛,有温热的血流,从两腿间流下。
    “啊——”关青雪忍不住发出声痛楚的低吟,安阳涪顼更加惊乱。
    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关青雪从唇间挤出几个字:“孩子,孩子怕是要生了。”
    “什么?”安阳涪顼猛然睁大双眼。
    关青雪勉力挤出一丝笑:“我要生孩子了,你,你要做父亲了。”
    安阳涪顼却没有丝毫开心:“青雪,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
    “快,找个平整点的地方,让我躺下来,再,生,生火……”关青雪的额头上,泌出一排排冷汗,话未说完,小腹中又是一阵绞痛。
    安阳涪顼四处望了望,看见墙角堆着堆茅草,当下也顾不得许多,把关青雪扶过去,让她躺下,伸手解开她的下裙,但见那衣衫上,已经染满鲜红的血渍,他顿时整个人都懵了。
    “赶快,赶快去烧水……”关青雪提醒道。
    “好,好。”安阳涪顼一面擦着额头上的冷汗,一面答应,起身几步冲出茅屋,胡乱找来一堆枯枝落叶,引燃。
    温暖而明亮的火光暂时驱逐黑暗,令两人稍稍定下心神。
    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力,关青雪自己解开裙带,将整个小腹暴露出来,开始用力呼吸,促产腹中婴儿。
    安阳涪顼目瞪口呆地看着,只觉自己像是犯了天大罪过一般——如果不是他,关青雪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痛,如果不是他……
    俗话说,屋漏偏逢连夜雨,这句话,对遭逢劫难的小夫妻而言,再合用不过。
    “想不到,名震天下的第一女杀手,竟然会躺在这荒郊野地,如此凄苦,如此无助——”
    突兀地,一个冷寒至极的嗓音,从门外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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